苏晴柔应当是早早便提醒过她们，虽说慕长歌只是伴读，几位公主对她却始终以礼相待。
时间一晃，便到了黄昏，待几位公主离开后，吴文轩便将她们临摹过的字，一一整理好，又冲慕长歌作了个揖。
“在下有一事，不知可否劳烦慕二小姐？”
“先生尽管说。”慕长歌也客气回礼。
“这些，理应由我送去给皇后娘娘，不知可否劳烦慕二小姐，替在下去这一趟？”
说罢，只见吴文轩又补充道：“后宫规矩森严，我始终是男子，又已经到了这时辰，实是不便前去。”
慕长歌登时了然，一口便应承了下来，“举手之劳而已，先生实是不必用到劳烦二字。”
闻言，吴文轩却如释重负似的一笑。见了他这笑意，慕长歌暗自心道，怪不得碧珠这丫头会动了心，吴文轩虽早已过了那玉树临风的年纪，却有一份沉淀下来的气质，不知不觉之中，便会将人的注意力给牢牢抓住。
带了厚厚一叠纸张，慕长歌又却去到了皇后处。
再见到皇后时，尽管皇后是静心修饰过的模样，却还是给人一种略有些疲沓的感觉。
“几个丫头倒是很给你面子。”翻了翻公主们写下的字，皇后似乎很是满意。
慕长歌温言道：“公主个个都是知书达理的，皇后娘娘不必太过担心。”
“有你做伴读，本宫这心里的确踏实的多。”皇后道，又随口问了起来，“那姓吴的先生，教的怎样？可有哪个公主不喜欢他？”
“回娘娘，公主们都很喜欢这新来的先生，没有哪一人有何不适。”慕长歌恭恭敬敬开口，斟酌着词句道。
“那便好。”皇后又按了按额角，似乎是那头疼又犯了，“如此一来，本宫也就安心了。”
慕长歌微微一笑，将语气放的更轻缓了些，同皇后又道了几句，方才告退。
回去慕府的路上，慕长歌一路都是若有所思的模样，方才皇后的反应，似乎总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只是，这令她感觉怪异的点究竟是哪一处，那感觉却只是模模糊糊，令她有些分辨不清。
回到了府中，四周没了外人，慕长歌才将那疑惑收起，同素玉道：“我记得今儿，娘说好要给我煲汤，你去看看那汤好了没有。”
素玉心里头跟明镜似的，当下便也装着糊涂，应了声便出去了。
待她一走，慕长歌才示意碧珠靠近过来，柔声道：“这会儿只咱们两个在，你实话告诉我，可是对今儿那先生动了心？”
她直白地道完，碧珠连愣怔都不曾，一张脸顿时涨红到了滴血似的，连连摆手，“小姐这是说的什么话，奴婢，奴婢就想好好伺候小姐，什么时候就要去对别人动个什么心思了……”
“碧珠。”慕长歌郑重唤了她一声，又轻轻叹一口气，“从小到大，咱们两个在这府里，说是最亲近的人也差不多。”
“名义上，咱们两个是主仆，但在我心里，对你的情分，与姐妹一般无二。你的心事当真连我也要瞒着么？”
几句道完，碧珠那脸上更红了，双手绞着帕子，一言不发。
这神态，与默认了也没两样，慕长歌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放低了声音，道：“你可是我拦着你？”
碧珠连连摇头，“奴婢不敢这样想！”
“碧珠，你且安心，你若是能够觅得一个良人，我必定会欢欢喜喜，送你风光大嫁。”慕长歌道，目光很是柔和。
“小姐可是想说，那先生他……并不会是……”
“倒也不必急于这么快就下结论，但他究竟是不是，也总得给些时日，让我去探查清楚了才是。”
慕长歌温言道：“看吴文轩的年纪，兴许已有婚配了呢？若是有，你尽早打消了这年头，这些年府里的姨娘们过着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你难道还看不分明么？”
“倘若没有，我也必定会花心思，把他家世如何，秉性如何，帮你打探个一清二楚。只是在那之前，你决不可在他面前，透露出分毫对他的倾慕。这一点，你必得牢牢记住，决不可动摇。”
慕长歌沉声，一字一句说道。
碧珠有些茫然，却郑重点了头，“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婢只管照着小姐说的做就是。”
慕长歌心头方才松了一松，之所以如此，倒不是因为她舍不得碧珠，而是……
有着前世经历，慕长歌深知，这世间最为瞬息万变的，便是人的感情。碧珠心思单纯懵懂，若动了情，难保不会一头扎进去。
若是两情相悦恩爱不疑倒也罢了，倘若那一腔痴心只是飞蛾扑火，下场又当如何！？
况且……慕长歌眉心悄悄一紧，吴文轩此人给她的感觉，虽是平稳温和的，可她却又能敏锐地意识到，在吴文轩的身上，必定隐藏了什么秘密。
碧珠对她来说，绝不仅仅只是主仆，明知前方可能会有危险，她绝不会放手任由碧珠一头闯进去！
时间一闪即逝，眨眼间，黑夜悄悄淡了，清晨的阳光，温柔洒落了一地。
静谧的湖旁，石桌旁，皇后安静地坐着，目光似湖水般平静地凝视着日出，端庄面容之上，隐隐透出几分往日在她脸上寻不到的似水温柔。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靠近了，那人又一顿，然后便听到了吴文轩毕恭毕敬的声音响起。
“小人不知皇后娘娘正在此观看日出，叨扰到了娘娘，望娘娘赎罪。”
“原来是吴先生。”皇后侧过身子，“先生怎么来的这样早？”
“回娘娘。”吴文轩沉声道，“昨日几位公主临摹过的字帖，小人只给了娘娘一半，还有另一半，小人将其带回了家中细细看过，方才能在今日，指点出那不足之处。”
皇后缓缓颔首，“先生倒是个既负责的人，正好遇见了先生，也把那些个字帖拿来，让本宫瞧一瞧吧。”
略一迟疑，吴文轩还是顺从地上前，将那一叠纸张双手捧到了皇后面前。
“这一看便是十一公主的字，整个宫里，只她最调皮，先生教她的时候，必定也很头疼吧。”
抽出了其中一张，皇后笑了起来，指着那上面颇为龙飞凤舞的字，说道。
“还好，十一公主她，倒是像极了小人的一位故人。”吴文轩笑了笑，在清晨阳光的笼罩下，就连她斑白了的鬓角，都挂上了几分暖意。
皇后暗自一顿，指甲不着痕迹地用了力，挪开，便在纸张上留下了浅浅印痕。
“不知先生与那故人，可有过怎样的过往？”
“陈年旧事，娘娘若不嫌弃，小人便说与娘娘听一听，只当是解闷。”
吴文轩微微弓着身子，恭敬站在一旁，而皇后也并没有赐座的意思。
“该从何处讲起呢……”吴文轩蹙了眉心，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才沉声道，“小人如今虽落魄，年幼时，家中却也是富甲一方。”
“那时，小人有一青梅竹马，与小人两小无猜。回想起来，小人的这个故人，可远比十一公主要调皮许多。”
吴文轩笑道：“那姑娘，小时候只怕是要比男子都勇猛，小人也乐得陪着她胡闹。曾经，小人还以为，她便是小人一辈子的妻了。”
皇后端起茶盏，骨节处隐隐透出几分青白。
吴文轩声音还在继续，“在她十六岁之前，小人始终这样以为。可后来小人才知晓，她早就已经被许了别人，一个小人再如何挣扎，也抗争不得的人。”
“果真是陈年旧事，实是难为了先生，还能够记得这么多年。”皇后淡淡道了一句，看似兴致缺缺，“之后呢？”
“之后么……”回忆到此处，吴文轩眼底便影影绰绰划过了一抹悲凉。
“她被许配的人家，不止与她一人有着婚约，可正房，却只有一个。”
说着，吴文轩又一顿，笑起来时，一双眼睛里全是胜过了晨曦的光亮，“娘娘想必不知，小人的那故人，年满十六时，就已经出落得窈窕端庄了，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满院子的花儿都压不过她好看。”
皇后浅淡一笑，摇摇头，道出的话却很是有几分扫兴，“能有多好看，不过是一寻常女子罢了。”
吴文轩沉默一瞬，又释然一笑，“或许她在娘娘眼中，只不过是寻常女子，可在臣的心里，这满天下的美好，加起来也不及她。”
“何必这样替她说话？”皇后语调一凉，“你再如何珍视她，她最终不也还是负了你。”
“若非不得已，小人相信，她也不愿负了小人。”吴文轩还是不急不恼，只平和地道了下去，“方才小人同娘娘说到哪里了？对，当时，与她夫君有着婚约的，还有其他几位年轻的小姐，可人人都想要能够坐上那正室之位。”
“人心有了贪欲，也就生了歹念。”吴文轩语气隐隐一沉，一道令人看不分明的痛苦，悄然划过了他的眼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