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这心里，总有些不踏实。”碧珠自言自语，嘀咕了两句。
收拾好，慕长歌便乘上了入宫的马车，今儿她便要正式去给几位小公主伴读了，按着规矩，还应当先去拜见一下皇后，方才不失礼。
刚进到了皇后的寝宫，慕长歌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往日进来皇后的寝宫，闻到的都是熏香清雅的气味，而今天到了，房间里飘着的，竟然是一股子浓浓的药香。
皇后侧卧在软塌上，一手紧紧地按着额头，看上去很是不适。
韩德妃也在一旁陪同着，轻声安抚着她，“娘娘再撑一会儿，过不了一时半会儿就好了。”
“臣女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德妃娘娘。”
请安过后，慕长歌上前，离的近了，这才察觉到韩德妃原来是在给皇后针灸。
“皇后娘娘可是身子不适？”慕长歌柔声问道。
“娘娘这是老毛病了，从好些年前，就有这犯头疼的毛病，每回疼起来，都要折腾上个大半天。”韩德妃叹气道，“瞧着可真是叫人心疼。”
皇后勉强笑笑，“不过是头疼片刻，有什么好心疼。幸好这些年，还有德妃你陪着本宫，倘若没有德妃你这一手针灸的好本事，只怕本宫少不了那长年累月的疼。”
韩德妃谦虚道：“臣妾也是同祖父学来的，臣妾的父亲领兵驻守边疆之时，因那地方实在太过苦寒，便染上了头疼的病症，臣妾祖父便亲手为父亲针灸，从小看着，臣妾自然就会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皇后惨白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红润，也不似先前一样萎靡。问了下时辰，韩德妃也将扎进去的银针，一根根地拔了出来，交给了旁边伺候着的张嬷嬷。
“当真轻松了许多。”皇后轻轻扭动了下脖颈。
“如果不能让娘娘轻快上些，那臣妾还来做什么？”韩德妃又爽朗地笑了起来，望向了慕长歌，“慕二小姐待会儿，是不是就要去几个小丫头那边了？”
“回德妃娘娘，是。”慕长歌笑着回答道，只等皇后示意，让张嬷嬷引她前去。
头不疼了，皇后的话也多了起来，“这回也真是赶巧了，前几天，宫里的先生不知怎么了，突然就染了急病，请了太医瞧过了，倒是不怎么要紧，只是得养上些日子。”
“本宫还在头疼，没了先生，要拿那几个小丫头怎么办，幸好，还有个三皇子介绍的先生来，总是能顶替上一阵的。”
“皇后娘娘已命人查过了？”韩德妃问道。
“是个清清白白的人家，听说清高了些，却是满腹经纶，是个可用之人。”皇后娘娘道，“无论如何，先将他引来宫里，看一看究竟如何，倘若好，日后让他一直留在这，也无不可。”
“那便好。”韩德妃松了一口气，“臣妾平日里粗枝大叶，也不知道这先生到底是什么来路，信不信得过，既然皇后娘娘已经查探过了，那臣妾也就放心了。”
正说着，张嬷嬷从外走进来，请示道：“娘娘，那姓吴的教书先生已经侯在了外面。”
“让他进来吧，正好，也让他与长歌提前见上一见。”皇后端起一旁的茶盏，道。
应了声，张嬷嬷便离开了，随后，一两鬓斑白的男人，便跟着张嬷嬷一同走了进来。
这有些年纪的男子一进来，慕长歌便直觉他很是不同，先前虽听韩德妃提到，这男子只是个清高的落魄书生，但寻常的书生，只怕是没有这个气度的。
男子身上穿戴着的，只不过是寻常的布衣，还有些旧了，却干净非常，穿在他的身上，非但不显寒酸，反倒还透着几分出尘气息。
男子面容之上，已覆盖了薄薄一层风霜，然而那风霜，却始终未曾掩盖他眼底那清亮的光。
不必开口，只是看他这自然流露出的气质，与他举手投足之间的每一个微小动作，慕长歌便能够断定，此人绝不仅仅只是一个“落魄书生”。
“草民吴文轩，叩见皇后娘娘，叩见德妃娘娘。”
这名叫吴文轩的教书先生走进来，恭恭敬敬地跪拜了下去。
只是，他虽做着跪拜的动作，却丝毫令人察觉不到卑微。
只听“哒”的轻一声脆响，是皇后手中的茶盏，不知怎的突然晃了一晃，险些滑出了那托盘。
慕长歌纹丝不动，只以眼角余光轻轻看了过去。
“抬起你的头来。”皇后沉声道，神态比先前凝重了许多。
吴文轩闻言，顺从地视线抬了起来，神情平静，从那脸上看不出有丝毫的异样。
皇后目光在他脸上流连过一瞬，缓缓点头，“看上去倒是个先生该有的模样。”
从皇后的神态之中，慕长歌隐隐捕捉到了一丝什么，只是那一丝异样，只浅浅一闪，便转瞬即逝了。
“张嬷嬷。”皇后吩咐道，“命人带他过去吧。”
张嬷嬷迎上前，冲着吴文轩做了个手势，“先生请随奴婢这边来。”
跟随着张嬷嬷离开了殿内，如此一来，便算是经由皇后过目认可了。
抿了口茶水，皇后神情比方才柔和了几分，“德妃先前不曾见过这吴文轩么。”
放下那已经见了底的梅子汤，韩德妃脸上有了些不自在，“娘娘可是要来取笑臣妾几句么？可臣妾先前也的确是没见这位先生，还只以为是什么穷酸老书生，倘若是如此气度非凡之人，臣妾先前又何必阻拦他呢。”
闻言，皇后微微一笑，“你性子一贯大大咧咧，想不到这些也是寻常。”
皇后神色如常，可慕长歌方才却分明看到，皇后眼底那神情，似乎有过一瞬间的冷厉至极……
将茶盏轻轻搁下，皇后又按了按眉心，“本宫这头又有些疼了，有劳德妃，看来得再帮本宫扎上一回了。”
“这有什么劳烦，能让娘娘舒坦，是臣妾的福分。”
韩德妃净了手，又取出了银针，慕长歌也同她们二人行礼后告退，去到了几位公主读书的地方。
“就在前面了，慕二小姐。”引她来的小太监示意慕长歌向前面看过去，“先生已经在里面了，只等着您了。”
“劳烦公公。”
将赏银给了小太监，目送他走远，慕长歌顿住脚步，望向了眼前。
宫里专门将几位公主读书的地方，安置在了一片湖泊之上，四周幽静，很是适合读书习字。
推开那用竹子制成的门，慕长歌便嗅到了空气里一股若有似无的墨香，窗户被撑开了，吴文轩正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凝视着他们先前来的方向。
这会儿公主们尚未到来，房间里也就只有吴文轩一个，他应当是在沉思着什么，分外入神，就连慕长歌三人走进来都没能听到。
“吴先生。”慕长歌轻咳一声。
吴文轩方才意识到身后有人，转过身，同她客客气气道：“慕二小姐。”
“先生在看什么，看的这样出神？”慕长歌问道。
“这窗外湖泊太宁静，一个不小心便看的有些忘了时辰。”吴文轩笑了笑。
吴文轩此人话极少，在回答完慕长歌那一句问话过后，连客套寒暄的意思都没有，便不再说什么了。
他的沉默，与那些刻意回避之人完全不同，吴文轩的沉默，发生在他身上，似乎再自然不过，就好像这个男子生来就应当是如此沉静的。
将纸张铺陈好，吴文轩便动手，自己磨起了墨。
慕长歌下意识又向四下打量一眼，按照规矩来说，应当有人替他研墨才是。
察觉到了慕长歌的好奇，吴文轩又笑了笑，“我习惯了自己动手，有旁人在，反倒不适应。”
他研墨的样子也好看，这些年，虽不知他经历过什么，可那一双手，却仍是文人的手，修长洁净，研墨时那不急不缓的样子，看得旁人的心也能随之一起安宁下来。
这吴文轩的身世，着实令慕长歌有些好奇了起来，只是他的言语实在太少，要想旁敲侧击推断出什么，暂且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暂将那疑惑压下，慕长歌也同碧珠轻声道：“公主们快到了，咱们也该准备了。”
以往伶俐的碧珠，今儿却突然没了声音，慕长歌有些狐疑，测过视线一看，登时便有了些意外。
碧珠看似正常，眼神却一直悄悄打量着吴文轩，脸颊上隐隐有一抹浅淡红晕，全然是一副少女含羞的模样。
见状，慕长歌立即便意思到，看碧珠这丫头的模样，少不得是对吴文轩有了些欲说还休的心事。
看破了，慕长歌却不说破，碧珠这丫头脸皮薄的很，免得惹她难堪。只是……悄悄同素玉使了个眼色，素玉立即明白了慕长歌的心思，轻一扯素玉，“这湖面上的风有什么好听的，看你，听的都入神了。”
碧珠一个激灵，醒转过来，急急忙忙将脸上红晕压了下去。
过了不多会儿，宫里的几位年幼的公主便到了。
前世，慕长歌虽在宫里待过很长时间，但给公主们伴读，还是头一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