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柳予安在百安一起生活了那么久，慕长歌对他虽不算了如指掌，却也不算生疏，他那缩手的动作，保护的不像是香膏，反而像是她。
将神色掩饰好，慕长歌装作若无其事问道：“你们当真没有哄骗我么？看柳家这挥金如土的做派，怎么可能会是这些个香膏养起来的？”
“你可知这香膏的价钱？”
慕长歌摇头，“不知。”
柳予安探出一根手指，“一两黄金。”
刚说完，他又挑了挑嘴角，神态之间带了一丝莫名的嘲讽，“是一滴。”
慕长歌一愣，这看上去颜色怪异的油膏，竟要一滴黄金才能换得一两！？
“这世上，多得是人会用大把的黄金来换这香膏。尤其是宫里的娘娘们，人人都想要，就算有足够的黄金，都未必能换得到一小盒油膏。”
柳予安不急不慢地说着，又将坛子放回到了原来的位置，重重地望了一眼慕长歌，“只不过，咱们柳家祖上便有规矩，作坊里的东西，柳家人谁也不准用。倘若有不守规矩的人，无论是谁，必要动用家法。”
“是这样的么？”慕长歌秀眉微微一蹙，眼神自旁边晃了晃，又若有所思地落回到了他身上，“可是，妙儿不就在用着么？”
柳予安动作一顿，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锐利，又轻巧一笑，“你倒是观察入微，可你恐怕是误会了，妙儿所服下的药里，只是加了一味药引。”
说着，柳予安便示意她跟随自己，穿过这一处房间，进到了最里面的一处房间，“这儿便是做药引的地方了。”
这一处房间，倘若不掌灯进来，里面就只是一片黑漆漆的，过了片刻，她才适应了这阴暗的光线。
原听他说，这里是做药引的地方，她还以为里面的气味必定会很重，谁曾想，房间里只残留着不知过了多久的微弱气息。
里面用来碾压捣碎药引的器具，看上去也像是许多年都没被人碰过了，慕长歌悄悄探出指尖，在自己身边的木架子上轻轻一擦拭，触手之处，竟是厚厚一层灰尘。
看得出她的疑惑，柳予安又道：“药引已有几十年不曾做过新的了，按照规矩，药引是要时隔几十年才会做一次，并非时做时新。”
“柳府的作坊，就只这几间，你可还有什么好奇的么？”柳予安回头望着她，道。
就在他们二人说话间，几大箱子鲜花正被人从外面抬了进来，是专门种植在温室当中，用来做成香膏的原料。
只这样看，的确是看不出有任何异常，慕长歌也落落大方应道：“劳烦大哥带我来这一趟，如今我便不好奇了。”
走在前面的柳予安头也不回，“我若是你，绝不会生出这种好奇心。”
他似是话里有话，在提醒自己什么，慕长歌沉吟着，随他一道走了出去，二人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后院外，远远的一棵大树后，正有什么人的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后院里，等见到他们二人自后院离开，那束目光方才一闪，迅速消失不见。
半个时辰后，柳荣真房中。
柳夫人面色如常命丫鬟退了下去，将房门亲手关好，转过头来，霎时已变了脸色。
“老爷可都听到了！？那丫头都已经跟着予安去看了作坊，她若真的一无所知，又怎么会刚到柳家，就先去了作坊！？这十有八九，必定是老祖宗安排的。”
柳荣真面上还带一丝犹疑，“就算她真的是……老祖宗当真会这么早就把一切同她和盘托出？”
“这些都不重要，要紧的是，老祖宗是信任她的。一旦老祖宗真的将家主的位置传给了她……”柳夫人硬生生打了个激灵，眼神仓惶地瞪大了，“我们几个的下场会是什么，你总该清楚！”
“留不得……那丫头留不得……无论她是不是真的柳家血脉，她这条命都留不得！”柳夫人下意识攥紧了掌心，咬牙切齿之间，并不见有几分对慕长歌的恨意，更多的，反而是惧怕。
看似沉得住气的柳荣真，也在听到夫人说起那些时，眼瞳在瞬间缩紧，额头上渗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只要仔细看便不难发现，他搭在桌沿上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过了片刻，便见柳荣真目光一厉，“夫人说的是，那丫头，的确留不得！”
“只可惜，当时我们费尽心思派出的人，竟没一个有能耐的，要是能趁她还在百安的时候动手，一切都简单的多，如今回来了，再想硬来，实在是难如登天。”柳夫人沉声道，“我们若是再硬来，难免不会逼到个鱼死网破的下场。”
柳荣真身子向她倾了倾，“可这要是不硬来，我们当真还有别的法子么？”
说着，柳荣真又拧眉道：“先前我们命人去百安的事，老祖宗嘴上不说，心里恐怕早就一清二楚了。”
柳夫人沉了目光，冷笑一声，“所以，无论是要来硬的，还是暗中布局，都不能由你我二人亲自动手。即便老祖宗真有火眼金睛看出了什么，也能撇清个一干二净！兴许……我们还可以来个一箭双雕。”
“夫人的意思是……？”
“亏你还在官场待了这些年，怎会连这都想不到。”柳夫人目光诡谲一转，“西边院子里那个，才是看那丫头最不顺眼的人。倘若她们两个能来个两败俱伤……”
“到时，老祖宗就算再懊悔，也已经晚了。而柳家，也就只剩下了老爷你一个，无论那老东西是不是情愿，她都没有了别的选择！就算她真要倔到底，不肯传家主之位给你，至少我们两个的命也保下了，不是么？”
柳荣真的眼珠转了又转，顿时眼睛一亮，“妙哉，妙哉！夫人真是我的好谋士，说的一点都不错！”
柳夫人眼底也登时浮起了一抹得意，“别看那位如夫人一天到晚死气沉沉，倘若给她逼急了，出手可不比谁心慈手软。她现在顾虑重重，前怕狼后怕虎，等她没顾虑之时，再把她逼紧些，哪里还轮得到我们插手？”
“她？”柳荣真摇摇头，半是讥讽半认真，“她对老祖宗，可远比亲生的还要忠心不二，只要老祖宗开心，要了她这条命也不算什么，倒像是老祖宗养的一条狗，指望她去做忤逆老祖宗的事，夫人怕是想的太天真。”
柳夫人嗤之以鼻，冷冷一挑眉，“你可别忘了，她也是有软肋的。倘若不信，你只管瞧着就是。”
时间匆匆一晃，转眼间，慕长歌来到柳家的日子，已过了两日。
望着桌上摆放的几盒点心，慕长歌很是哭笑不得，素玉在旁一脸无辜，“殿下定要墨竹送来，他也没别的法子。”
“这几日，他倒是天天不断，生怕旁人不知。”慕长歌无奈地将玉枝唤来，示意她将几盒点心一一送到各房去。
“殿下也是一片苦心。”素玉劝道，“殿下不也担心小姐么。”
“我怎会不明白。”慕长歌道，眼神已柔和了许多。
祁靳之无非是想让柳府的人明白，她不是只身一人在苍德，倒也真是难为了他有这份心。
主仆二人正闲谈着，便听到门外玉枝的声音响起，“大少爷来的正好，小姐正要差奴婢去给您送点心呢。”
柳予安神色淡淡的，随手接过点心，进到了房间里，“七殿下对你，可真是没的说地在意。”
“你不也一样的在意么，我才来了不过三日，你倒是每天都来。”慕长歌道，又吩咐素玉看茶，“我倒是好奇的很，我这地方究竟有什么，能让你这样在意。”
柳予安看她一眼，“是老祖宗在意，怕你在这不习惯，便差我时常来探望一下你。老祖宗的意思，我总不好忤逆。况且我总是要去看一看妙儿的，顺路罢了。怎么，难道你不欢迎？”
“你是我的大哥，我怎么敢不欢迎。”慕长歌刚回应过这句，便听到一阵脚步声从门外传来，柳念安那铃铛似的声响便传了过来。
“二妹妹既欢迎大哥，想必也是欢迎我的吧。这几日总收到二妹妹送去的东西，我这个做姐姐的，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别的东西，想必二妹妹也不稀罕，便亲手给二妹妹熬了些银耳花胶，眼看快要入冬，这东西最是滋补人。”
柳念安本就长了张甜美可人的脸，盈盈笑起来的样子，更是天真好看，亲手提了个瓦罐，还没掀开，便从里面飘出了丝丝缕缕的甜香。
慕长歌起身迎了她，笑意盈盈，“姐姐来，怎么会不欢迎。”
“大哥也尝一尝，这可是我炖了许久的。”柳念安殷切道，刚要命令丫鬟去取碗勺来，柳予安的眉心已经在下意识间紧了一紧。
“我一贯吃不下甜，还是给长歌留着吧。”
柳念安的脸色，顿时微妙地顿了一顿，笑笑，开口却有些像是话里有话，“那日我看大哥吃了不少妙儿做的梅花糕，还当是大哥又转了口味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