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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孔雀惜羽

虎儿伏在半里的背上摇摇欲坠,一头一脸都是鲜血,也不知是别人溅的,还是自己受了刀剑之伤。他的表情却似浑然不觉,只转头望着青衣人,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忽然颤声道:“先生”。

从那一袭青衫刚出现在眼前时,虎儿就已认出了他。那样挺拔的身姿,那样慷慨的举止,那样朴素的衣饰,在他心里,是永远独属于一个人的。那人对于他,不只是救命恩人,不只是启蒙恩师,甚至不只是挚友、是父亲——他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反正仅仅一块蒙面的青巾,是绝对不足以让他认不出他来的。

眼前的这人他想起了太多的往事,却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唯有泪水滚落下来,混着脸上的血迹,都变成了红色的道道,流进嘴里,又咸又腥。他怔怔地望着对面的人,自言自语似地道:“先生。”

悠游散人蒙面的青巾已除下,清矍的面容一如往昔。他一言不发地策马来到虎儿身边,凝神试他的脉搏,又仔细查看他和卫璪身上的血迹,确信他们并没有受伤,良久之后,忽然一笑道:“晚上别再到处乱逛,这回可记住了么?”

不等虎儿和卫璪答话,他已拨转马头,跟他们离开了一段距离,立在兰陵郡公府门前的石阶下,温言道:“我还有事,此刻不能多耽。你们回去吧,过些日子可以来嵩山找我。”

虎儿勒马而立,流连不欲离去。“先生,我们过几日就去看您行么?”卫璪追问道。

悠游散人颔首不语,微微一笑。他立在绿杨阴里,青衫白马,那柄刚刚饱饮人血的长剑,悠然垂挂在腰间。

府门开了。出乎他们意料,今天开门的不是楚兴、不是细柳,而是个面生的小丫鬟。她看见虎儿和卫璪浑身是血的样子,惊得一声尖叫,也不让他们进来,自己堵在门里,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嘘,千万别惊动夫人。”卫璪连连摆手,好容易才让她安静了下来,急回身关上大门,拉着虎儿走进内厅,悄悄洗漱完毕、换了衣衫,又命她将两件带血的长袍拿到灶间去烧化了,这才朝卧室走去。

他们俩此刻都已疲惫之极,却毫无睡意,在卧房里默默地靠窗对坐。窗纸渐渐泛出青白的颜色,晨光落在矮几上、竹席上,带着早上特有的凉爽。

“方才开门的那个侍女,你认识么?”卫璪忽然问。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眉头微微皱着,仿佛有什么心事踌躇难决。

虎儿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复又摇了摇头。

天色已大亮了。东集的街道被血水洗刷得一片殷红。来来往往的人站在城门下,无不伸着脖子观看一样高悬着的东西——淮南王的首级。

皇上的昭告上说:淮南王密养死士,乘夜起兵作乱,兵败被擒。朝廷震怒之下,已将逆贼处死。淮南王三子俱连坐,封地亦被削去。

但虎儿和卫璪这天在太傅阁里又听到了许多种不尽相同的传言。有的说,昨夜淮南王的兵马闯入了赵王的府邸,一箭几乎将相国射死,相国命大,躲在树后得以幸免;又有的说,那不是树,而是相国府里的一个长史,替主人挡了那一箭。

“那淮南王最后是怎么被擒的呢?”一个年轻的文书低声问。

“哪里是什么被擒!”另一个人中年人不屑地纠正了他,“最后靠的还是辅国大将军的智取。相国府万分危急之时,大将军给圣上出了个点子:让圣上传一道令双方解斗的诏书。中常侍带着诏书到了相府,淮南王再怎么胆大包天,毕竟还是下了战车,跪接陛下的诏书。这时中常侍抽出腰刀,”说话的人眉飞色舞,作势道:“手起刀落,只那么一下,就砍落了淮南王的首级!”

“先生此言恐有不确。”先前那个青年不服气地道,“常听人说,淮南王身边高手如云。他贴身的两个侍卫任风和胡至,是江右最负盛名的剑客,时时寸步不离淮南王左右——有这两人在,怎么会让中常侍如此轻易地得手呢?”

“瞧你说的,好像足下昨晚亲历战场了一样。”中年人捋着胡须冷笑道。青年面色一变,立刻噤若寒蝉。

虎儿听了这话,心都收紧了,却只低头抄录公文,一句话也没说。

这些公文大多是由缇骑呈给朝廷的,在他们这里备案。抄写得多了,虎儿渐渐从那些冷冰冰的文字里,活生生地勾画出了缇骑的面貌。

缇骑是这样一群人。黑暗、隐秘的环境滋养了冤屈、滋养了丑恶、滋养了背叛,同时也滋养了他们。在这特殊的时期,他们被赋予了至高无上的殊荣。他们按剑夜访王公大臣,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把人从家里带走,送进廷尉的狱中。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你往往就有一些朋友消失了。如果等到第三天、第四天你仍旧没看见他,就不用去打听他是不是生病了。他此时一定是在廷尉的狱中,正涕泪零流地叩头谢罪、手脚并用地在自己同谋的名单上画押呢。今夜被缇骑敲响的,会不会是你自己的门,那大概只有天知道了。

人们所知道的只有两件事:第一,那些消失了的朝臣并不一定都认识淮南王,但几乎毫无例外地,都曾经得罪过辅国将军孙秀;第二,这些人一旦消失,就再也没有一个回来。

被牵连的人越来越多,就连那最最胆小的臣子,也不知不觉变得麻木了起来。据说,黄门侍郎潘安、中郎将石崇曾经参与了淮南王的密谋。第二天,京城里又出现了新的传言:淮南王府中的一个仆妇,在狱中忽然揭发说,春禊前两天,骁骑将军曾进京造访过淮南王。淮南王在一间密室里接待了骁骑将军,她正好去送茶水看见的。但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夕阳西下,虎儿这天从太傅阁出来,没有回家,直接驾车往尚书府去。赶到府门外,侍卫将他迎了进去,却告诉他:乐尚书不在。

乐广既不在家,青凤又不能见外人,他坐了一会儿,便起身怅然告辞。回到家里,草草见过母亲,一顿晚饭吃得味同嚼蜡,饭后径往书房中走去。

一灯如豆,卫璪斜靠在小茶几边,手里随便翻着卷古书。虎儿刚推门进来,一个身材娇小的侍女便跟在他后面跨进了门槛。她手里捧着一盒蜜枣之类的细巧点心,待虎儿坐下,把漆盒放在两人手边,躬身行了个礼,转身正要退出去。

“等等。”卫璪忽然开口道,说着放下了手里的书,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抬起头来,正是前两日给他们开门的那个丫鬟。“阿姝。”她怯怯地答道。

“阿姝,”卫璪沉吟了一会儿,看着她道:“你来这里多久了?家在洛阳么?平常在府里都做什么事?”

阿姝本是专管买菜掌灯的小丫鬟,今晚因为细柳生病,才替了她端茶送水的。忽然被卫璪细问姓名身世,一时间受宠若惊。她告诉他们自己在洛阳出生,父亲和三个哥哥都住在东集左近,贩些瓜果蔬菜为生。她是十岁时来到这里的。

卫璪听得很耐心,待她全部说完了,点了点头道:“你常回去看望家人么?”

“只是逢年过节回去,一年中大概两三次吧。”

“不想他们么?”卫璪说着淡淡一笑。青铜灯就在他身侧,他光洁的额头、莹秀的眉目落在烛光里,挺直的鼻梁与柔和的嘴角亦落在烛光里。

阿姝怔怔地立在灯下,脸上飞起了两片红云,垂头摆弄着衣角,半晌不语。一段缠mian之态,令人其意也消。

“阿姝,你愿意换到里面来侍候么?”虎儿一直在旁边静听两人对答,此刻忽然开口道。

卫璪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阿姝把头勾得更低了,隔了好久,极轻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就好。明天我会告诉细柳,以后买菜、挑水之类的事自有别人来干,你就不用再出府门了。”

阿姝红着脸道了声谢,始终低着头,飞快地退了出去。虎儿看着她带上了门,听见她的脚步声在门外徘徊了一会儿,又轻轻地走远了。

“别怪我多事。”他忽然扫了卫璪一眼,垂下头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打算的。阿璪,你若真那么做了,良心何安?”

“若是她口风不紧,把我们全家人陷入绝境,让母亲和舅舅跟着遭难,只怕那时我的良心会更不安。”卫璪站在窗前,背对着他,静静地道。

京洛的四月,芍药花开了,后院里姹紫嫣红。虎儿卧房的窗下有个花池,里面种着一片白芍药。洛阳白芍药本来最不珍贵,他却只喜欢这种颜色,还给它们起了个别致的名字:“一尺雪”。

这一日午饭过后,他坐在阶上望着一栏白雪,正心不在焉地出神,忽听头顶一个声音朗然笑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快起来吧,在屋檐下发什么呆呢?”

自淮南王谋反案之后,家里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愉快洒落地说笑了。虎儿一抬头,却见舅舅武子立在面前。他吃了一惊,慌忙起身道:“您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们去汜水散散心。”王武子扬了扬眉毛,“如今京城里乌烟瘴气,不如同我到郊外骑马踏青一日,明天再把你们送回来。快去,收拾一下。”说完他也不等虎儿回答,径直走进书房里去叫卫璪。

王夫人即已首肯,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虎儿便和卫璪收拾停当,辞别了母亲,三人骑马走在京洛的街道上。王武子锦衣玉带,身后跟着数十名少年侍卫,皆跨高头大马,佩七尺长剑,豪奢一如从前,在这多事之秋,他的排场竟然丝毫不见收敛,引得路人争相追逐观望。

“今天东集走不通,咱们到前面拐个弯儿。”武子回头道。

东集就在前面。这个数日前虎儿和卫璪死里逃生的地方,即便在四月的白昼,仍能让人不寒而栗。可是这里同时也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一个,两个,三个……”穿着虎头鞋的孩子骑在大人们脖子上,掰着肉嘟嘟的手指头数着;搽着茉莉花油、拖着红裙子的妇人交头接耳,心里也在同身边的小孩子们一起默数;包着头巾、或是没包头巾的男子,张着嘴,也在入神地数着数,时不时嘴里发出“啧啧”的叹息声,眼里放着既兴奋、又惋惜的光芒——那大概是他们在犯人里看见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了。

淮南王一案,至今已经株连了数不胜数的朝臣,如果连他们的家眷都算在内,至少有几千人,而且这数目仍在扩大。于是东集成为城里最精彩的地方,数人头的人们,每天络绎不绝。你哪天若来得不够早,就肯定占不到好位置,看不见刽子手的刀了。

今天,东集的聚会空前盛大。虎儿和卫璪虽然离得那么远,却已经能依约看到前面持刀的军士围出来的一块大圆圈。里面密密麻麻地跪着足有四五百人,男女老少,没有一个穿着囚服,显是直接从家中拖到这里斩首的。周围的人潮亢奋不已,互相推搡争吵着往前挤,武子他们若没有侍卫环绕开道,只怕寸步难行。

虎儿坐在马上,冷眼看着脚下的一切,心中正在猜测今天是那个豪门望族倒霉,耳朵里忽然钻进了一个词:“檀郎。”

他拿缰绳的手狠狠抖了一下,低头去看那说话的人——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布衣女子,搽得鲜红的嘴唇里,或零或整的牙齿大都带着铜钱的颜色。她的胳膊里挎着一个小竹篮,篮子上盖着块暗色的布,挡住了里面的东西。

虎儿低头看着她,渐渐地浮想联翩。他在想她年轻的时候,或许也曾追随着潘安的白马,把樱桃粒纷纷朝那俊美的背影扔去。而今她年华老去,嫁作人妇,操劳半生,面目全非。可这并不妨碍她仍有怀旧的雅兴——她的篮子如今盛着馒头、鸡蛋之类的东西,却还特意打扮起来,只为兴致勃勃地来看这同样年华老去的檀郎,和他三族的亲人一起被捆绑着斩首示众。

她此刻的心情,也许和三十年前同样激动,也未可知。

忽然,他的思绪被一阵吆喝声打断了。一个小男孩为了图方便,挤进了武子侍卫的马群中,想从这里插到前面去。几个侍卫正在大声呵斥他,其中一个扬鞭作势要抽打。那男孩子回骂了一声,一眨眼功夫,就像条鱼一样溜走了。

他们好容易出了洛阳城,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荥阳境内。一进汜水关,武子忽然回头遣散了身后的一众侍卫,扬手一鞭,纵马往旁边的山岭上驰去。卫璪和虎儿策马紧随其后,三人驰骋片刻,穿过树林,来到山顶。武子勒马转身,深吸了一口气笑道:“在这世间,再没有比坐在马上却不能随意驰骋更憋闷的事了!”

晚风吹起了他散落在鬓边的头发,他手里拿着马鞭,信手指着山下向卫璪和虎儿道:“看见我的营帐了么?就在那儿,田地旁边,再往左,还有一处。看见了么?”

山下是一片片的麦田和房舍。军营隐现其中,还有恢弘的骁骑将军府,朱漆的大门和华美的琉璃瓦在黄土绿树间非常显眼。

“这座园子,还是父亲在世时动工的。”武子微笑道,“我十八岁那年,随父兄从江左伐吴归来,先帝赐予了我这座宅第——还有这把剑。”

他说着解下了腰间的长剑。虎儿和卫璪第一次注意到,这是一柄极其华美的宝剑。剑鞘上隐着暗金的鱼纹,剑柄全用宝石镶成。虎儿和哥哥生长于仕宦大家,见识过的珠宝不可谓不丰,但此刻细看那剑柄,上面的许多宝石他们竟叫不出名字。更奇怪的是,这些流光溢彩的异宝叠在一起,竟没有使剑身看上去花哨俗气,反而更加重了一股威严华贵之气。那古朴的样式,并不像时下的手艺。它让人想起秦始皇时皇族的装饰。

“佩七尺剑,升天子阶。”仓啷一声,宝剑出鞘。奔涌而出的寒意,让人魂为之夺、气为之窒。“男子汉一生的抱负,莫过于此。”持剑的人神采飞扬,向虎儿和卫璪一笑道:“你们的祖父、父亲酷爱收藏,你们可认识这剑么?”

虎儿望着舅舅,忽然发现,年岁似乎从没有在眼前这人身上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他的倜傥风liu、俊朗潇洒,从自己记事起,至今也没有变过。他仿佛是个不会衰老的人。

“不认识,”卫璪笑道,“我斗胆一猜,这柄剑好像是秦时旧物。”

“秦将蒙恬最爱佩的一柄剑,”武子笑了笑,缓缓地道,“便是它了。”

他看也不看,一扬手已经宝剑还入鞘内。“我还记得先帝赠我这柄剑时的情景。大殿之上,吴国归降的孙皓跪在当中,而我则站在先帝面前,由他亲自下阶,把这柄剑悬在了我的腰间。”

“古来君臣相得,能有几人?”武子回头淡淡地望着两个少年,目光却落在他们身后,远处苍茫不尽的山脊上,他的右手下意识地***着剑鞘,那爱惜的动作,仿佛在***着自己一生的荣誉。

“蒙恬三世积信于秦,到了最后的时刻却说:‘今臣将兵三十馀万,其势足以背叛。自知必死而守义者,不敢辱先人之教以忘先王也。’”武子的手仍放在剑上,修长的手指优雅而有力。“这柄剑曾经的主人,便是这么一个有情有义的大丈夫。我小时候读《史记》,看到这段话,也常常怆然叹息。”

天色渐渐晚了,他们纵马下山,回到武子的府中,武子早已命家人安排下一通豪饮,席间说到骏马,说起霍去病的马踏匈奴时,虎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他想起了在东集的那个腥风血雨的夜晚,眼睁睁看着身下的半里踩死一个禁卫军兵卒的情形,胃里顿时一阵恶心。

“虎儿,”武子此时已有七八分醉了,忽然笑道,“你的那匹半里,倒有个有意思的故事。”

他推开面前的小茶几,索性伸长腿半倒在锦缛上,慢悠悠地道:“我曾经骑着她在山里散心。经过一条溪涧时,她怎么也不肯过去。别看她平日里温和得很,性子却奇倔无比,任我的随从如何软硬兼施,她就是一步都不肯挪。”

卫璪和虎儿同时放下了手里的酒杯,对看了一眼,心里好奇起来。半里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而武子的驾驭之术也是举国闻名。这种事居然会发生在武子身上,而且是半里,让他们俩无法想象。

“后来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武子笑道,“半里平日里性子很怪,特别爱惜自己身上鞍具、裙围之类的东西。她此刻抵死不肯过河,难道是不愿弄脏背上新换的障泥?于是我让随从取下半里银鞍下刺绣的障泥,你猜怎么着?她立刻一声不响地走过小溪了。”

虎儿笑了起来。他并不觉得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因为他和半里已经相处了整整一年。你若跟一个动物相处一年,并把它真心当作朋友,就会发现,人类可以有的脾气个性,它亦是很可能有的。半里的内心骄傲而又爱洁,正如她的外表一样。

“现在想起来,”武子的目光迷离,声音低沉,“一匹马尚且知道爱惜衣物,而况人乎?俗话说,‘君子爱身,孔雀惜羽’……”他手里的杯子忽然落了下来,残酒泼了一地。

第二天午后,王夫人派楚兴来接两个儿子回家。武子将虎儿和卫璪一路送出了汜水关,谈笑间精神焕发,看来他昨日喝得还不算太多。

“舅舅,”卫璪眼看分别在即,忽然望着武子,踌躇了一会儿,低头道,“近来朝中多有谣言,不知您可有耳闻。总之,请您保重。”

“你觉得自己当了个什么祭酒就很了不起了么?”武子笑着重重拍了卫璪的肩膀一下,“在我面前冒充起大人来了?还有你,”他又指着虎儿,“照顾好你们母亲,别给她惹事,其他的,不用你们操心。”

卫璪和虎儿只得低头笑笑,三人向武子躬身作别,策马缓缓行去。日上三竿的时候,他们来到了河阳县。虎儿忽然想起,乐广说过,当年潘安为县令时,曾在这里遍种万树桃花。

他抬头望去,只见河阳县的街道、驿站与别处千篇一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难怪自己从洛阳到汜水,途中路过河阳县无数次,以前却从没有注意过这地方。

如今已是四月底,桃花早谢了。春归何处?人间天上,唯有死亡是归宿。其他的一切,都是曾经绚烂的风景,像这落红一样,时过境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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