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乞巧节
日子不紧不慢的过着,娘相劝后我花了很多日才渐渐想明白这些事,娘说得很对,我不能依附男人给的心意来生存,我还有许多其他的牵挂,比如娘和碧玉。
已经到了七月,空气燥热汹涌,除了早晚,我也不太出门,就在房间看看诗词和野史,跟着娘学着做可口的小糕点。我一直难以明白,李凌也算家事显赫,虽他父亲并无实权,但好歹是皇后的家眷,何至于来费尽心机接近我和于归呢。我想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而且我也不能更不会去向他询问个中的缘由,他未爱过我,只是处心积虑要接近我。
我忽然为于归感到悲哀,她若知道这些,不知会作何想法。还是她对李凌的爱已经足够让她将自己降低至如此卑微的位置。几次于归来看我,神色间有不忍和张皇,我厌倦她那种带着同情的神色,都是淡淡的回应着,她见我不耐,也就匆匆离开。我曾踌躇要不要告诉她,后来也作罢。娘说的对,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自己眼睁睁看清楚,深陷爱情里的人是无法回头的。
我经常开着窗子,七月的石榴盛开的火红而妖娆,花瓣下有淡绿色的果子,香味随风飘进房间,淡去几分夏日的燥热。我仔细端详,生命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能从一个小种子孕育成一个完整的果实,甚至是一片森林。日子忽然变得缓慢而悠长,一日一日,我觉得内心宁静无比,偶尔会想起李凌,只觉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我甚至觉得也许我便会如此,无波无澜的度过这一生。
娘也渐渐开始收拾自己,不再是布衣粗裙木钗,这变化是一日一日的,不见得有多惊艳,直至有天她穿了深蓝的滚边对襟上衣和同色的长裙,头上一支玲珑琉璃发簪将满头青丝端正挽起,脸上施着淡淡的胭脂。我这才发现她有多美,这美被时光沉淀的淡然和通透,是泡到了第三遍的茶水,喝起来,唇齿留香。她便这样端坐于水阁抚琴,那红纱早已被撤去,母亲只在四角放着小盆栽,这样的娘让我这样陌生却又这般沉迷。爹的身影远远的停在水阁外,原地踌躇了片刻,终是没有走近,只听着娘一曲尽了,才转身离开。
我这才注意到娘嘴角含着一丝笑,原来她的精心修饰是早就料到爹会来的。只是爹一向不懂音律,却不知在那驻足如此久,究竟听出娘琴声里淡淡的情思了没有。
我原以为我的生活终究会渐渐转好,娘会获得爹的关爱,李凌会从我生命里淡去,我会一个人慢慢的老去。
这一日正是乞巧节,许多女子都在这日许下心愿,祈求遇见自己的良人。青年男女往往在这一天走上街头,吟诗作对,由此成就了许多佳缘。因此许多适龄的单身男女都很期待这一年一度的盛典。吃过晚饭,爹便催我和于归出门,于归自是和李凌一起,爹便叫碧玉陪着我去。我看着他和娘期盼的眼神,也就没有推辞,再说许久未出门,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仍是不想遇见李凌,便待得于归走得远了,才和碧玉提着娘早就为我准备好的花灯出门。
景隆朝风气较为开化,虽很多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是在今日男女各自心意相许,家人却也不会十分反对。因此对于那些平日养在深闺的女子来说,今日无疑是个契机,自己亲眼见过的人,总比父母媒人说合的心里要更欢喜一些。
娘给我准备的是一盏碧绿色的方形花灯,上面绣的不过是最普通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图,她大约也觉得我不会再对某个男子一见倾心。花灯边垂着一个小囊,里面装的是一张白绢,上面写着我的名字生辰和出身。这也是乞巧节的习俗,若是哪个男子有意,便会向执灯之人索要灯上的小囊,姑娘若也有心,自然会将其相送,然后男子便可以上门求亲。
身边的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我便嘱咐碧玉将灯上的小囊取下收好,碧玉一脸不情愿的劝我,我坚定的向她点点头。人的心,岂是能凭一个晚上的相识便能看透的。路上人熙熙攘攘,我才知道原来京城有这么多待嫁的女子,一个个含羞带笑的拿着花灯,有的一看便知手工粗糙,是穷人家的女儿,也有的精致华丽,甚至在花灯顶端镶嵌了夜明珠。但无论是何种身份,一个个都用期盼的眼神在人群里逡巡,希望找到自己的良人。
碧玉见我神色怏怏,以为我又想起不开心的事,便开口道:“小姐,不如我们回去吧。这也没什么好玩的。”一双眼睛却是极其留恋的在人群里打着转转。
我见她那表情不由笑出声来,用手戳了下她脑袋,说着:“我的良人呢找不到,但今天说不定能遇见你的良人。来,拿着。”说着便将手上的花灯往她一塞,她听得我这般说,早就双颊绯红,此刻更是拿着花灯手足无措,却又不舍得还给我。我这才发觉原来她今日竟是细细装扮了一番的,身上这白色碎花裙虽然不出挑,却极素雅,在一干红绿中有一种清新之美。只是她的身份,嫁个一般人只怕可惜,若是个公子,怕是又碍于她的丫鬟出身,我在心里幽幽叹了口气。
我只挑着往人少的地方走,找个僻静之处好好坐坐,一路上有众多各色男子迎上来,见我手中没有花灯,大约以为是已嫁之身,便有些失望的走了。也有不怀好意的上前询问,没料碧玉竟是叫了我一声:“夫人,”那些人才悻悻离开。我见到她调皮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也有人要来摘碧玉的小囊,我冷眼看去,竟是没有一个能配得上她,还好那小囊早就已被我摘去,便省了许多麻烦。
终于走得近了河边,人声渐渐不可闻了,河中有许多从上游漂下的河灯,是他们许的心愿。我抬头看天,天空中繁星闪烁,那个牛郎织女的美丽传说在人间流传了上千年,激起多少女子心中美好的幻想。只是此刻我不知道世上是否真的有爱情这一物。女子须得从一而终,三从四德,而男子却可以妻妾成群,为何会这般的不对等。
碧玉一直立在一场没有说话,似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才醒悟最近我总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一直也未关心过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忆及那次龙舟赛上碧玉几次回眸去看京兆尹之子,莫非到现在她还念念不忘?不由出口道:“在想王公子?”碧玉被我说中心事,猛的一惊,连忙摇头,像是要说服自己一般:“他是京兆尹之子呢,我只是一个丫鬟罢了。”神色间的失落看的我十分难受。却是没有反驳她的话,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
“不如你去买点河灯,我们也来放着许愿?”碧玉听得要买河灯,刚刚的阴沉早一扫而空,连蹦带跳的便去的远了。我却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道熟悉的目光,不由回头一看,李凌的一身白衣恰恰便在那灯火阑珊之处。我没有想到会遇见他,而且于归并未在身侧,他还是那么丰神俊朗,看上去依然深情款款,若不是亲身被他的冷漠和疏离伤害,我真不信,他全部是假意。
我笑着冲他点点头,他十分惊愕的看着我。也许我咒骂我流泪,或者转身离开都更能让他理解,而我居然冲他笑。我们彼此沉默了片刻,他似乎有话要说,最后却转身离开,看着他那一身白衣,我明白对他的心已经死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碧玉买了许多河灯,各种形状的都有,荷花的,动物的,植物的。简直就是展览。我便问道“
你要许很多愿么?”
“不,我只许两个,一个希望小姐你和夫人永远开心,另外一个希望我和王公子能再相遇,只要相遇就好。”碧玉郑重的说着。
我心里很感动,我们一直情同姐妹,无论何时,她总是将我放在比自己重要的位置。“那你为何买这么多河灯啊?”
“你看这么多河灯,我们多放几个,心愿被神仙听到的可能性才比较大呢。”碧玉正说着,忽听得身后一个朗朗的声音“两位姑娘许的什么愿啊?”清澈透亮的声线中隐隐有不可抗拒的威信,我心中升起一股压抑之感。碧玉早已傻在一边,我这才看出来人中竟有一个是碧玉朝思暮想的王公子。而那开口相问之人穿着藏青色长袍,头发一丝不苟的束起,身上有淡淡的墨香,眼神犀利,让人不能对视。
我狠狠掐了一下碧玉,她才回过神来。却是把头埋的很低,我暗自叹她没志气,只得福了一福,也未回答他的问题,便拉着碧玉离开。那目光一直像箭一般跟着,直至我转个街角才觉得背后压力一松。那青衣公子看去年纪也已过三十,究竟是谁,竟有如此强大的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