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府门处见得于归,她似是等了我许久。一身单薄的衣衫在深凉的夜色里有些不禁的模样。远远见着我便迎上来,问道:“你见过李凌么?”
我下意识的摇摇头,并不想介入他们之间。她松了口气,说道:“我们走失了,我找不到他。”我只得出声安慰道:“许是人多走失了吧,你再等等,他一定会来府上找你的。”我心里冷笑,他自然会来,处心积虑才得到于归和爹的首肯,怎会在现在马前失蹄。
我正待离开,于归却是忽然开口道:“姝儿,对不起,我实在是很喜欢他。”我很想告诉她,她所深爱着的李凌是个怎样的男子,话到嘴边却又咽回肚里,说不定握着幸福的假象她便真的能幸福。既然李凌这般想亲近将军府,想来也是会善待于归的。我宁愿她在这谎言里活得自在,也不希望如我一般直面淋漓的现实。
于归十分感激的看着我,幽幽的叹口气,说着:“我总觉得他对我少了点什么,虽然他事事细心。”他少的无非是真心,我却知道于归想要什么,只答道:“我对他并不了解,但相信你们会幸福的。我衷心的祝福你们。”
于归眼里泛起了欣喜和点点泪光,我无心再多说,怕一说便是错,只得匆匆离开。只待走的远了,才觉得心头一松。我真不知这样的隐瞒是对是错。
娘还在房内等我,见我神色并无异样,才放松下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玫红色纱裙,原本这颜色很出挑,穿在这般年纪的人身上未免会张扬。但这样的夜里看来,却凭添了几分妩媚。娘见我一直盯着她,脸有些红的说道:“今天你爹送的。你大娘也有一件。”我听着很高兴,爹何时对娘如此有心,也许这是一次转变的契机。
七夕后于归跟我亲近了些,并不在我面前提及李凌,我也从未相询。我与他的事,也不知于归知道多少。我已不再怨愤,我更愿意清醒的活着,不想被假象蒙蔽。所以我反而感激李凌的变心,总比我嫁给他后发现一切是个骗局的好。
这日天气异常的热,空气中浮动着躁动的气息,蝉儿在树头叫的欢快,更让人觉得闷热难熬。窗外的石榴花已经谢去,青涩的果子像深闺的少女一般羞答答的挂在树上。我正想着九月时可以尝到里面珍珠般的果实,却不料想此后竟是再无这般悠闲的时候。
大娘的贴身丫鬟急匆匆的进得房来,说道:“老爷书房有请。”神色急切,都忘记称呼一声二小姐。我只得提步跟上她,思索半天也不得要领,不知究竟何事,只是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竟觉得有什么我不能抗拒的事情正要来临。
书房门掩着,我推门进去,爹坐在下座。我低声问了安,这才抬头见到那端坐于上座之人,午后的阴影正好将书房的光掩住,片刻我才看清楚那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那人说道:“姑娘请坐吧,今日叫一声姑娘,以后只怕就是奴才的主子了。”这尖利带点妩媚的声音一出,我便想起他便是那日爹回府时带圣旨来赏赐的公公。
我被这番话说的没有头脑,心中的不安却是越发浓烈,我忽然想起那解签之人说过的话,伏暑的天周身瞬间透凉。我很想抬脚便走,足下却像是生根了一般,如何也迈步不开。
“姝儿。。。。”爹叫了我一声,声音有些哽咽,背对这那公公的脸神色戚然。
“董小姐真是好福气呢,我还没见过圣上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特特的打听了又嘱咐奴才过来,好生解释清楚,只怕小姐以后会很得圣宠的。”那公公一脸的笑意,堆着都要掉下来,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让我胃有些翻涌。
爹一直讷讷不语,神情中极不情愿的。我再足不出后,也知晓这公公必是皇上近身之人,历史上宦官干政比比皆是,此时只得答道:“能被皇上看上,也是姝儿的福分,更是董家的荣耀。”那公公闻言眼睛一眯,端着手中的茶细细品了一口,十分满意的点点头。
爹见我这样答,十分诧异的看向我。我投去一个安慰的眼神,便垂着手在一旁没有说话,整个书房只听得那公公喝茶水的声音。我脑中万千思绪翻涌却无法理清头绪,只知道大约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是自由身了,隐隐感到等待我的命运,七月的天竟是凉得如同冰窖一般。
那公公又开口道:“皇上的意思也不宜破例招姑娘入宫,只嘱咐姑娘好生养着,准备八月的选秀,那不过是一个过场,之后皇上便会给姑娘个位份的。”我已有耳闻,当今皇上是个守规矩之人,看来传言非虚。
我只低头应着,眼泪已经泛了上来。一入宫门深似海,富贵非吾愿,我只想过安稳的一生。那个皇上,我甚至都未见过是何面貌。那公公只当我年轻脸皮薄,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那公公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我只见他的嘴一开一合,听不清楚他说的话,魂不知已经去到哪里,只觉得天地茫茫,就剩下我一个人。
那公公说的倦了,终于要离开。我按捺不住开口问道:“敢问公公,皇上怎么知道有姝儿?”我心想若是哪个多舌之人说的,我真要将她撕碎。
那公公笑了起来:“姑娘前段时间可是去求过签啊?皇上那次也微服出巡观察民情,后来奴才来府上宣旨赏赐,就认出姑娘,”他一说,我便想起那日他确实眼里闪过讶异之色,原来那时候,命运的绳索已经牵动了我。“但皇上也不是随便之人,直至七夕皇上又偶遇姑娘,觉得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才着我查出事哪家的小姐,原来是姑娘有这般的好福气,让皇上这样惦念。”原来那股压迫的气息,是来自当朝天子。
我神情恍惚,脑中一片空白。这便算是圣旨,是口谕,我的一生便要在那深宫中度过了么,后宫佳丽三千,而良人只有一个,他能分给我多少,只怕也是一个薄情之人。
“姝儿,姝儿。。。”爹唤了我几声,我才注意那公公早已走得远了,爹已经送完他回到书房,我仍然保持他离开的那个姿势。他眼里的担忧很甚,真实的让我眼泪流了下来。
爹见我哭便慌了,手忙脚乱的用衣袖来给我擦,便擦便哄:“不哭不哭。”如哄几岁的小孩一般,我感受着这样的温情,越发控制不住。过了许久,我终于平静下来,发现爹也已经是老泪纵横。他一直是个性情中人,不善于掩饰自己的情绪。
“姝儿,你不愿意进宫,爹明天就和皇上去说,不,等下爹就进宫和他说去。”爹情绪激动的松开我的手,作势便要出门。我忙拉住他,摇摇头,低低说句:“爹,不用了。”
“没事,姝儿,我给他打下那么多的江山,找他要回我的女儿总可以吧。”爹已经开始嚷嚷了。我忙掩住他的口。爹一激动,甚至都忘记称呼皇上。
“爹,莫要再说了。你本就战功赫赫,这次皇上召我进宫,若你不愿意,只怕皇上以为你生出异心。到时我怕整个将军府都会受牵连。”爹见我这样说,也是沉默下来。只在屋里踱来踱去,六神无主的模样。
“爹,也许真是命,那日我去求签,还不相信,想来冥冥之中定有安排。”我用这样自己都不相信的话来安慰他。
“姝儿,爹以前忙于打仗,一直忽视了你们母子,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这次回来,我想以后可以好好补偿你们母子的。没有想到。。。”爹语气中又有些哽咽。他能说这番话,我心里已经很高兴,如果我真的不可抗拒要入宫,那么爹这样的态度,总是会让娘今后在家能过的更舒坦些。
爹正待要说,听得一声姝儿,娘已经站在门口。神色张皇,满面的泪水,我从未见过她这般,记忆里她一直淡定温和,是我最强大的支撑,此刻连她都支撑不住,我越发觉得心里空空的,不知该怎么办。娘一把将我搂进怀里,我们立马哭做一团,爹见状楞了一会,走近来抱住我们两个,一时房内只听见饮泣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