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中午,合家吃过午饭,大娘屏退了左右的人,气氛陡然就沉重下来。这两日我虽然神情如常,心里却早就已经六神无主。连娘也是一筹莫展,说不出安慰的话,我越发觉这入宫之行绝对不会轻松,迎接我的只怕是更多的暴风雨。在那里我孤立无援,这么漫长的一生该如何度过。
不是未想过逃避,只是我甩手一走,只怕这将军府便会凶多吉少,那么娘,碧玉,爹还有大娘于归都要受到牵连。这不是我所希望的,既然命运这样加诸于我,我便承受吧。我连死都经历过了,那么生又有何可怕呢。
"姝儿,大娘以前也很少关爱你,总是心胸太狭隘,只注意着于归,而且你也还有雪琴妹妹照料。那宫里,你要是真不想去就不去了,你爹战功赫赫,想来也不至于有性命之忧。"大娘缓缓说道。我一直看着她,她神情真切,不似故意在父亲面前讨好。
"大娘,爹,你们觉得皇上究竟是看上我,还是只想找个人进宫做人质,好控制住爹?"我这样一问,爹端着茶的手一抖,不可置信看着我。
"爹你战功赫赫,可也最忌功高盖主。皇上召你回来,也是怕你一直留守边关容易形成自己的势力吧。你们放心,我会没事的。"我一一将眼光看过他们,最后看着于归说道:"若是喜欢我,必然会珍惜我,若是做人质,更加要好好照看我,好控制爹。"
于归见我看着她,早就低下头去,紧紧咬着嘴唇,一句话也不说,两只手死死的绞在一起,我见她这样,便接着说句:"我以前小,很多事想不明白,命中没有的强求也没有用,该来的赶也赶不走。有爹和大娘现在这番话我很心满意足。只要我走后,你们多多关照我娘和碧玉就可以了。"于归见我这般说,眼里已泛起泪光,手却是松了开。
娘搂着我,抚着我头发,眼泪一滴滴顺着我的头发往下淌。仿佛一夜之间,我便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我身上肩负这一家人的性命,我必须背着它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爹,在皇上面前,你要对我表现出适度的不舍,也要感谢皇上的青睐,千万不要让他有疑心。"他不善交际和言谈,又功勋显赫,自然容易惹来非议和猜忌。
一时间房内寂静下来,过的许久,大娘似是有些疲倦的挥挥手说:"姝儿,你这一段时间便好好和你娘多聚聚,我会帮你打点好其他的。"我笑着谢过她,知道她必会给我带一份丰富的嫁妆好让我体面的入宫。
于归上来携我的手,说要一起去转转,爹便放我们两姐妹说体己话。七月的太阳火热异常,我们便到花园的葡萄架下面坐着。我一直未在深心里接纳于归,她zhan有了全部的父爱,在一定时期我还认为她夺走了我的爱人。但从此后,我可能连埋怨她的机会也无。这样一想,心下十分难受,于归心地并不坏,只是zhan有欲太强,一直是我把心锁得太严。
于归讷讷未说话,似是不知该如何出口。我捉住她的手,她的手圆润白皙,是一双有福之手。我轻轻说道:"过去了的,我不会放在心上。"于归一听,眼泪流了出来,这下我着慌了,她挡开我欲去帮她拭泪的手,摇摇头说到:"姝儿,对不起。。。。。你那么漂亮,那么淡定,我一直很害怕,怕你会抢去爹的爱,所以我想方设法留着它,李凌那么优秀,我不想他和你在一起,所以也千方百计抢了过来。姝儿,你爱他么,你爱他和他私奔去吧。"
"你爱他么?"我直接看着于归的眼睛问道。
她没有料到我会这样问,脸色一红,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姐姐,他若爱我,自然会选择我,他既然选择了你,我做再多也无意义。我以后便是皇上的女人,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于归见我叫她姐姐,神色很是震动。我这一声姐姐叫的出自肺腑,她能感受得到。我不想告知她真相,她高兴便好,其他的都已经不重要。
正说着话,闻着一阵淡淡的茶香飘进鼻中。这味道曾天天陪伴于我,我惊诧转头,见着李凌一身白衣立在万丈的阳光里。七月流火在他身上划过后似乎变清凉许多,我心一动,便马上平静下来。回头一看,于归却是已先行离开。我暗自怪她多此一举,却不愿他见到我任何狼狈的模样,起身含笑依礼的问候道:"李公子。"
"姝儿,听说你要入宫?"李凌不复往日的稳重,颇有几分急切的问道。
"是的,再过十来天吧。"我暗自想他如何得知,这消息连府中下人都不知道,难道是于归和他说的。
"姝儿,你别入宫,宫中有什么好。"他往前一步,想拉住我的手。我迅速往后一退,低头说道:"李公子,以后只怕要叫一声姐夫了。"
他闻言一愣,放在半空中的手无力的垂了下来,神色也是怏怏,"姝儿,你是不是怪我?"若不是知晓这些,我真会被这语气中的幽怨打动,以为他是迫不得已。
"李凌,你对我做的那些事,我都已经知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娶于归,你都要好好待她,不然,我不会原谅你。"我定定看着他,特意咬重后面一句话。说完旋身便走,留他在原地出神。他不是我的良人,没有任何值得我留恋之处。我所爱之人,必定不会因为我的身份而改变心意。
这日我起的很早,大娘吩咐下来,宫里今天会派人过来教我规矩。我刚梳妆完毕,外面就一片熙攘之声,我探出头去,发现卧房附近已经被几个面相陌生,衣着也异于府内的侍卫把守住。他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加上那一身铁甲,很像地狱罗刹。娘闻声也赶到我房内,连声安慰我道:"没事的,是宫里的侍卫,你马上就要是皇上的女人,不能和外人过多的接触,连你爹,都不是想见就可以见的。"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却是忽略了娘为什么会知晓这些。碧玉一直立在我旁边不发一言,得知我要入宫的这几日,她一直闷闷不乐。我见这般情景,想以后入宫只怕更不自由,若是带着碧玉只怕会连累她。不由转身握住她的手说道:"碧玉,以后你好好服侍我娘,到时候要爹给你找个好人家。"
碧玉一听这话,矮身往地上一跪,说道:"小姐是不是嫌碧玉笨手笨脚,碧玉不离开小姐,要陪着小姐一起。"
我扶起她,又劝慰道:"入宫了,想出来便难了。你大好的年华,莫要在那深宫中白白浪费了。我怎么嫌你,若是可以,巴不得和你一辈子不分开。"说道动情处,我也有些哽咽。这些年的日子历历浮上心头,除了娘,碧玉便是我最亲近之人。
"只要她愿意,就让她陪着你吧。我也放心一些!"娘在一旁说道。
我看了看娘,又看看一脸坚毅的碧玉,只好叹口气:"容我再想想吧。"
说话间却见得有一人向我们走过来。看衣饰应该也是宫中之人,想来便是前来教我规矩的姑姑,那人面目周正端庄,三十上下模样。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右脸下侧有淡淡的一道痕。我正待要上前去迎接,却见娘面露疑惑的自言自语道:"怎会这般眼熟呢。"我询问道:"什么眼熟?"娘连连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姝儿,你去迎接吧,娘先入房了。"便匆匆旋身离开。我奇怪娘反常的表现,那姑姑却是已走得近了,只得低头迎了上去,稳稳叫了声:"姑姑。"
那姑姑虚扶起我,声音如古井般平静:"姑娘客气,请起吧。"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她见着我的容貌,手一松,退后两步才稳了下来,脸因为激动而泛红,那倒淡淡的痕颜色也加深许多,在她白皙的脸上有些恐怖的意味。
我不知她为何如此,一时只得站在原地。那姑姑也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整整脸色说道:"姑娘像及奴婢的一位故人。"脸色却缓和许多。我暗道一声还好,那位故人于她,至少不是仇人。说不定还有恩,不然她语气怎会缓和如此多。
"奴婢是来教姑娘宫中规矩的,姑娘叫奴婢灵秀便可。"我暗自诧异她的名字,但她年轻时,也许真是钟灵毓秀之人。嘴上毕恭毕敬的叫了句:"灵秀姑姑。"
"姑娘花容月貌,天生丽质。以后入宫,只怕极其圣宠,奴婢也只是来教习一下宫中规矩,姑娘以后定能位列三宫之内的。"她语气真诚又有点淡漠,原本恭维的话也变得极其真实。
"姑姑过奖。"我低头轻轻应了句。
接下来几日,便是学各种的规矩。首先便是行礼。虽娘也有教过,但毕竟在将军府内比较随意,而那些后宫繁琐的大礼,我足足练了一天,腰酸背痛,才换来灵秀姑姑轻轻的一次点头。然后便是后宫妃嫔等级分位,从上至下,依次是皇后,四贵妃,六妃,九贵嫔十二嫔,接着便是贵人,才人,美人,采女,选侍。这些名额不定,册封也相对随意些,贵嫔以上的位份册封,都是要举行仪式的,而且人数一般都固定,景隆朝的历代帝王,都罕有册封逾越人数之举。当今皇上登基十六年,后宫佳丽并不多,远远未达到标准,但连续三次的选秀,能被皇上瞧上的也为数不多。而且皇上也很少专宠,所以后宫还算是和谐宁静。
一般新进宫的秀女,都被册封才女或者美人,而后宫被宠幸的宫女一般都被封为选侍,除非诞有子嗣,不然难以再升。
景隆朝选秀封位最高之人,是皇上初登基时册封的雪嫔,据说是太后的远房亲戚。我问及灵秀姑姑这雪嫔如今的位份,她只应了一声:"册封不久后便染病去世了。"我心里觉得蹊跷,却是没有再问,再问也是没有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