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春桃日常也收敛许多,虽爱打探小道消息的毛病未全改,但说话行事也比之前慎重许多。我亦不想再惹是非,不过日日在宫内与她们嬉闹。
这日用过午膳,我坐在摇椅上小睡。窗外喧闹之声吵醒了我。我正待起来,耳中听得落英一句:“别吵了,仔细惊醒了选侍。”我只得躺着,也别辜负她一番心意。
“这内务府也太不像话了,自从那日和张选侍冲突后,又见主子未受宠,现在就这般欺负,这送的点心一日不及一日,现在还缩减数量。”春桃声音虽然刻意压低,但依然听出很愤怒。
“主子原本食量就小,这几天送的饭菜也不合胃口,点心又少又难吃,她那么瘦,真怕身体扛不住呢。”文文弱弱的声音自然是夏花发出的。
“也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想的,主子这么美,怎么就不去争取皇上的宠幸呢。她比那个张选侍美了不知多少倍,性情又好。”春桃疑惑的接口道。
“春桃,主子自有打算,哪容得你在背后议论,我们做奴婢的好好服侍主子就成了。”落英呵斥住春桃。
“别在这说了,让主子听见,心里该不舒服了。”小华子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众人便散了。我叹了口气,便发现碧玉也是一脸深思的看着我。
“碧玉,我想我应该找个机会告诉他们,我无意去争皇上的宠爱,只愿安静老死宫中。”这多日的相处和他们已经生出感情,这样的坦诚相告虽然有可能会失去其中的几个甚至全部,但留在身边的必定也是值得信任的。
“皇后懿旨到。”一向安静的梨落宫忽然传来一句宣,我们唬得一跳,忙整顿衣裳出去迎接,那公公在宫门处站定,未往内再走一步。他两手空空,皇后传的是口谕。
“请董选侍安。”他见到我,口气恭敬,却只是微微行了个礼。我仍是亲手将他扶了起来,说道:“公公是皇后跟前的人,这礼就免了吧。”
“传皇后口谕,本是安排八月十五新选的秀女和皇上一起家宴,但选侍是皇上钦点的人,自是与她们身份不同,皇后会择日再安排选侍伺候皇上的。”他说完后便看着我,观察我的反应。我端正行了个参拜皇后的大礼,答道:“臣妾明白,感谢皇后费心。”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似是有些失望,我又示意碧玉将备好的银子递上,他略推脱一下,便笼入袖中,带着笑意离开了。
他一走,春桃她们几个便炸开了锅,和皇上共进家宴,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她们都竭尽所能来让皇上注意到自己,也许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见到那高高在上之人,皇后今日之意,是不让我和皇上见面,只有口谕,也是想不留下把柄。后宫有多少女人争奇斗艳,偏偏她就如此提防我。我还真不知自己竟有这样的威胁力。
“主子,”落英小心翼翼的唤道,大约她以为我会因此情绪低落。我正愁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告知她们我的心意,皇后这般倒是正合我意。
“你们都随我进来。”我和碧玉对视一眼,一脸郑重的说。众人哪见过和颜悦色的我这般,立时鸦雀无声,随我进得主殿。
“我十分欢喜皇后的这个决定,”我甫一开口,他们几个已经面面相觑,只有落英还是一脸沉静的站着,“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你们大约也知晓我是怎样的主子。”我停了一停,小顺子马上接到:“主子待我们没得说,跟着主子是我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众人纷纷点头。
“今日是想跟你们坦诚一个事情,我并不是自己甘愿进这深宫,也会尽量不去引起皇上的注意,我只想在这平安终老。如果你们想跟着主子飞黄腾达,我怕是不能办到,但若你们愿意跟着,有我一分,也绝对不会短你们半毫,你们仔细想想,若是想走,我会尽量为你们找一个好去处,而且一人给你们三十两银子。”我一口气说完这些,便静静看着他们,心里还是有些紧张,不愿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离开。
“主子,你如此尽心的维护梨落宫,我也必定尽心伺候你。”最先说话的是落英,她似是一点也不惊讶我这番话。甚至露出欣赏的神色。
“主子是我见过最和善的,我也愿意跟着主子。”夏花话音一落,小华子小顺子也是争着说绝不离开我。
我看向一直未出声的春桃,也未出声催促,她似是十分矛盾,我一直就知道她好胜心甚重,只怕是留她不住,正有些神伤,她忽然说道:“主子,你为什么不去一争长短啊,这后宫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你这样逃避也不见得就能保全。”我没料她会说这样一番话,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答才好,夏花他们也是藏着这样的心思,见春桃开口,也齐齐看向我。
“如果命运真的不肯放过我,一定要我卷入这场是非中,我也不会害怕,定会尽力护得你们周全。”我神色笃定的说道。若有选择,我希望退避三舍,若真的避无可避,我也不畏惧反击。
春桃见我这样说,神色一松道:“那春桃愿意永远跟随主子。”
我这几日忐忑的心才安定下来,十分欢喜他们能全部留下来。这一日正是八月十三,天上的月亮渐渐的圆了,我看着他们,想远在宫外的爹和娘,不知今年月圆,他们是否能人圆。
“落英,待会我拿点银子给你,你去内务府疏通疏通,找点食材,我们正月十五的时候自己庆祝一下可好,既然你们全部都留下来,我们所有人就是一个大家了。”大家眼里俱是含着淡淡泪意的点点头。
八月十四日的晚间,我正坐在秋千下和碧玉说起家里的种种,落英和春桃同时进的宫来,落英手上提着一个大食盒,该是办好了我昨日吩咐之事,而春桃则是兴奋和难过交织一脸复杂的神色。看了我一眼后,她似是思索了一下,仍是忍不住道:“皇上今日亲自参与了选秀女。”
我原本有些提着的心一听说是这事,也安定下来,淡淡的“哦”了一声,春桃见我反应平淡,才接着说:“四十个秀女选了十个。”
“皇上倒是不贪心。”我笑道,这四十个秀女本就是精挑细选后余下来的,个个都该是才貌皆备,他只挑了十个收入宫中,可见眼界还是有些高,只为何他又会中意那骄横跋扈的张选侍。
“选的最顶尖的几个,一是江南盐商之女尹青梅,一个是户部尚书之女慕容茹晴,还有书香世家欧阳家族之女欧阳寒雪和扬州巡抚之女司马瑾,这四个都被直接册封为采女了。剩下几个都是册封的选侍。”
“还真是无所不包。”我笑得越发高兴,看皇上这选的,是各种类型的女子都有。真不用愁这后宫不热闹。
“还有一个新鲜事,西南布政使之女在皇上点上她时,竟说自己有心上人,还求皇上成全。”听到这我们皆是神色一振,这女子胆色我倒是佩服。
“她喜欢谁呢?”碧玉见春桃还卖关子,马上开口问道。春桃这有些得色的答道:“是京兆尹之子王剑歌。”碧玉一听,原本好奇的脸立时惨白,抓住春桃的手道:“结果怎么样?”
“碧玉姐,你轻点呀。”春桃一边挣脱碧玉的手,一边说:“皇上问了那王剑歌,那王公子不答应,皇上就将布政使之女遣回家了。”
碧玉闻言舒了口气,“皇上真是英明神武。”我被她这句话弄得哭笑不得,心里却暗自担忧,我竟是不知,她对那王公子已情根深种至这般,只在这深宫之中,她又何来的机会接触心上人。这份情愫,也只能在这冷宫一般地方日渐腐烂罢了。
我心思一转,皇上居然将那个女子放归家,那么是否代表我也会有机会争取自由呢。不知他是否真的英明到不去勉强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还是这会惹恼他,毕竟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爹是赫赫有名的将军,若是他知晓我不情愿,不知会不会怀疑爹有异心。思量很久,我还是放弃了他会主动将我放出去的念头。
中秋如期而至,内务府依例送了月饼,那月饼硬得如同石头一般,春桃待要骂,我制止了她,无须为了这点小事影响节日的好心情,往后的日子只怕不顺心的事情更多,需要更多的忍耐才能坚持下去。
我早早便梳妆打扮好,开始分配任务,这是入宫的第一个中秋,也是我和宫人们一起度过的第一个节日,即使远离了家,远离了娘,我也要尽量开开心心的。碧玉和落英和我一起做点心和要吃的几样小菜,春桃与夏花负责装饰几盏喜庆的宫灯,小华子小顺子则是要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一下。一时大家都忙得热火朝天。
中午就粗粗吃了点宫里饭菜,大家都留着肚子和心情来享受我们自己的劳动成果。我回忆起临行前娘耐心的教导我,不由百感交集,不过离开半个月,或许是这深宫的日子实在难熬,我竟觉得有数年之久,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离我已经如此遥远。
落英取了上好的面粉,鸡蛋,杏仁,蜂蜜,核桃,作为制作月饼的食材,她还细心的采了几片刚展开的荷叶,更让我觉得意外的是,还有一碗树上新鲜摘下的桂花,上面还带着点点的水珠,真不知她是花了多少功夫去采这些。
我们先将杏仁,核桃细细碾成末,加上几勺蜂蜜搅拌均匀做馅,然后将鸡蛋蛋清与蛋黄分开,先将蛋清与面粉加水后混合均匀,用荷叶将揉好的面团包好,过了个来时辰,才将荷叶掀开,试试面粉的软度,恰到好处,我让春桃她们停下手中的活,一起来想月饼要做成什么形状,他们皆是好奇,历来月饼都是圆的,取其团团圆之意,我却偏要别出心裁,只为自己高兴。
我给他们做个示范,先将面粉的皮擀薄,再将调好的馅置于中间,撒上少许新鲜的桂花,再将事先分开的鸡蛋黄小心置于其上,再将边卷起,轻轻用力捏成了一个圆形。
他们皆是满面兴奋的动手起来,小华子捏的是标准的圆形,小顺子却是笨手笨脚,弄成了一个圆滚滚的球,春桃的是心形,夏花的是一个五瓣的花的形状,她还在中间位置散了些桂花作为花蕊,煞是好看,落英的是一片梨叶,碧玉做了几个方方正正的的,梨落宫笼在一片欢声笑语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