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公走后,春桃开始细细清点赏赐的物品,我看着堆在院中的几个箱子,心里暗暗的笑,无怪这许多女子要争得头破血流,这才一个美人,赏赐便如此丰厚,那若是做了贵妃皇后,天下间的珍宝都能触手可及,欲望会让一个人越陷越深,难以自拔,一念及此,我机泠泠打个冷战,莫非以后我也会走上这条路。
春桃清点着院中物品,一样一样报,越报越掩饰不住兴奋的神色,我心里有些难过,富贵如浮云,极度的恩宠跟着的也是无穷的祸患,她还不明白,若真将她推至皇上跟前,她是否真能得到她想要的。
“金玉如意各一柄。”她举起来冲我们左右摇晃,那神情让我想起儿时我和碧玉见到糖人,那种渴望与快乐从心底满满的漫出来。那对玉如意在阳光下流着温润的光泽,金如意则是闪闪晃花了我的眼睛。
“春桃,金如意赏给你了。”我不喜那颜色,笑着冲春桃道,她有些惶恐的拿着,又既不愿意放心。
“喜欢就收着吧。”落英在一旁说,口气淡淡的,语气里有若有若无的不满。她必是也看出了春桃的心,但念她的一片忠心且素昔伺候我极用心,这点赏赐她受得起。
“南海夜明珠一对。”春桃将那如意小心翼翼的放心,又打开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面有一对剔透的夜明珠,看上去倒是和平常的珍珠差不多,只是稍微大些。
“晚上会发光么?”碧玉走下去拿在手里好奇的看了又看,即便在将军府,她也未见过这稀罕玩意。
“富贵长春宫缎十匹,福寿绵长宫绸十匹,宝墨五盒,金银馃五对。”余下的东西到也是寻常能见到的,春桃也就一叠声宣完了。我将那几个金银馃全赐给他们,又让春桃三个一人挑匹缎子去添身新衣裳,众人皆是喜滋滋的。
“主子,您准备准备,一会梨落宫便要来客人了。”落英提点到,宫内有新进的秀女中大多是比我位份低的,按理是该来见见我。话音未落,门口已经有人通报:尹采女到。我欲上前迎接,落英暗示我不要动,我便站起来,冲着已走入室内之人道:“我疏于走动,姐妹们多是不相识,今日还劳烦妹妹亲自过来,做姐姐的心里过意不去呢。”她长了一双丹凤眼,吊梢眉,顾盼生辉,美则美,却失了端庄,心里便有些不喜。
“妹妹就是特意来看看姐姐,以后一起侍奉皇上,该多走动走动才是。”典型的江南女子,儿时家里有个婢女是杭州人,说话糯糯的,她们口音极像。淑贵妃的声音是慵懒滑润,她的声音则是多了几分甜腻。
“那是自然。”我将她让上座,碧玉端上茶,她左右环视一圈,道:“妹妹的梨落宫也太简陋了,得拾掇得好看点才不失皇家颜面。”果然是盐商之女,自小便是在金银堆里浸淫出来的。
“我只爱它环境清幽。”虽是不喜她,我也不愿树敌于她,因此也不愿多说,以免一言不合被人惦记。
她神色忽然暧昧下来,说道:“听说妹妹还未侍寝,姐姐可是过来人,改日要姐姐和妹妹说说么。”她那双丹凤眼斜斜的看向我,风情无限,若我是男人还真能被这眼神勾住,只是她这般说,带着唇边那丝骄傲狡黠的笑,让我有些上火。
“多谢妹妹了,皇上说会好好怜惜姝儿的。”我有些恶毒的回道。这话一出,她自然会想起今日在皇**中皇上那番举动,且她也不会去向皇上求证我的话是否属实。果然她一听,原本明艳艳的一张脸立时闪过灰白之色,又稍座了片刻便走了。
我还不及歇口气,门口又一声:“司马采女到。”我心里暗暗惊异,按说这秀女新侍寝后都要进位的,怎生这两个都还是采女。虽是很累,也只能面带笑容应付着。
这一个倒是极为大方,一见我便拉着我的手,甜甜唤了句:“姐姐可真美呢,我羡慕死了。”她身量娇小,一张脸蛋圆圆的稚气未脱,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并未美到摄人魂魄,就是望之可亲,谈吐亦十分随意。
她随意便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碧玉已将蜜枣糕端上,她便伸出肉肉的手捡了一块放入口中,嚼了几口,含糊着说道:“不像是御膳房的手艺,怎么如此好吃。”又再吃了一块,方恋恋不舍的停了,端起茶喝了几口。
照例她也打量了下大厅,忽然展颜笑道:“儿时我家的房子也是这样,夏日里凉快得紧,不像我现在住的那朝霞宫,闭塞得很。”她颇有些不满的神色。朝霞宫距离乾元殿极近,看来皇上还是很偏爱她,但为何她又还在采女之位呢。
她握着我的手和她的一起比了比,有些沮丧的说:“姐姐手这么纤细修长,无怪能弹一手好琴。我什么都不会。”她单纯的笑脸极富迷惑性,我却是生了戒心。知晓我弹琴的只有张采女,她是从何得知的,是无意中听到他人说,还是故意走漏口音给我让我草木皆兵。若她真是这般娇憨的性子,便极惹我喜。
“哎呀,不能和姐姐说了,我的银耳莲子羹该炖好了。”她似忽然想起一件大事,连客套话也未说,十万火急的带着婢女走了,留下我一脸无奈的站在原地。不是巡抚之女么,怎生一点规矩礼貌也不识,一点城府心计也无的模样。
“主子,”落英欲言又止,我朝她笑笑,表示我和她想法是一致的,只有碧玉说:“她倒是极有趣的。小姐我们以后可以多和她走动。”
“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若真这么单纯无知,她爹会舍得往宫内送?还是先看看再说吧。”我叹口气,从夏花走后,我便十分谨慎,绝不轻信于人。
秀女中顶尖的四个已见其二,那慕容茹晴是户部侍郎之女,有几分身份,虽是位份低于我,也只是遣了丫头送贺礼过来,而那才气逼人的欧阳寒雪早就已经是美人,也无须过来。我只恨自己今日在请安时未能将所有人一个个看仔细。
紧接着又来了几个,姿色均是不错,但灵动与气质上则要略逊一筹,半是恭维半是辛酸的恭喜了我,少不得一一应付着,各宫娘娘的贺礼也已经送来,自然以皇后和淑贵妃的贺礼最重,春桃满心欢喜的一样样整理,边给我报谁送了什么,倒是省了我许多功夫,她“咦”了一声,说道:“主子,这欧阳才人的贺礼倒是奇怪。”
我回头看去,春桃手中拿着一个卷轴,我接过来展开,竟是一幅画,右下角落有她的名字。画的是一片凤尾竹,风轻轻穿行其间,有些叶子还在微微颤动,令人见之忘俗,仿佛身临其境,耳边还响着竹叶细细的摩擦声,我对书画并不在行,也看出这是幅佳作,便吩咐碧玉好生挂起来。
“主子,她就送了这幅画,还真是小气。”春桃嘟囔道。
“春桃,没大没小的,你要称她一声才人才是。比起那些金银珠宝,我倒是更喜欢这画,可是她亲手画的,难得这份心意。”我又语重心长的对着众人说:“现在比不得以前,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你们在宫里尽可随意,出了梨落宫这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行事,明白吗?”我真有些担心他们平日散淡惯了,出宫便惹出什么是非来。
“还有,我目前是得了皇上关爱,但你们切不可如那嬷嬷一般瞧人不起,主子就是主子,保不准哪天就位份比我高了,你们也得仔细着项上的头。”我这话说得郑重,小顺子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皆是齐声应了。
“朕的姝儿训起人来还有模有样啊。”门口传来一声,这皇上喜欢偷袭,竟是已经走入大厅内,也未通传一声,他头上戴着束发紫金冠,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长袍,登着青缎小朝靴,眼角含笑的看着我。我面带羞涩的请安后回了句:“姝儿只是不想给皇上添麻烦。”
“这话怎么说?”他来了兴致。
“这**是皇上的**,皇上每日处理国家大事如此操劳,**若能一团和气,自然少了许多烦恼。”我有些怯怯的说。
他一把将我拉过搂入怀中,宫人们早就无声无息的退下了,我觉得呼吸有些困难,眼前这男子虽含着笑,我仍是感到身上那股冰冷的气息。“我的姝儿可不是这般怯弱的模样。“他伏我耳边说道,我一惊,身子便有些颤抖,他似是感觉到了,搂得更紧了一些,粗重的气息略过我的耳际,我的脸一阵红过一阵。
“素日在家时,姝儿确实胆子颇大,但皇上身上帝王的威严可是镇住了姝儿呢。”我尽量平静的说道。
“姝儿可是怪朕吓到你了?”他温热的气息再一次拂来,我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快要散去了。但思想还是清明的。
“是的,”我思量了一下道,他见我这样回答,似是很意外,松开了圈住我的手,眼神深深浅浅的看我。“皇上是天下的君主,但在姝儿心里,只是姝儿的良人,姝儿的夫君,姝儿只希望能像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便好。”他听得我这样说,冰冷的神色才淡去,眼里复闪现出温柔的光,轻轻的抱住我,许久都未说话。
我暗自舒了口气,看来我揣摩对了他的心思,常年高高在上的他内心里其实也渴望一份寻常的感情,只因为他而爱上,而不是他手上握着的权力。那番话自是我真实的想法,却不是真心对他说,我不是他弱水三千中的唯一想要的那一瓢,他就更不会是我心中唯一的那一个。我将头抵在这个结实的肩上,心里却是凉凉的,一点着落也无。
“姝儿,你以后不用将我看做皇上,就像现在这般就很好,我会好好待你的。”他用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似乎在安抚着我,称呼也由朕换成了我,我知道我又成功了,只是心里半丝欢喜也无,我也未答他这句话,只将身子动了动,寻个更舒服的姿势靠着,也不知这样抱了多久,他才松开来,说道:“我还有朝务要处理,姝儿今日晚上来陪我可好?”他语气温软,我只听得脑中轰的一声,说不出话,侍寝,来得这么快么。他见我不说话,只当我是害羞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