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太后
一觉醒来,第一眼便见到那件衣服方方正正的叠着,置于床边的矮几上,我寻思找个合适的机会送给他,最好能不被旁人看到,以免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已经不能指望皇上,便难免有人会落井下石。
自从夏花死后,饮食上我总是格外细心,每道菜都要用银针试过几遍确定无事后才吃,平日里也尽量不再吃御膳房的食物,每每自己动手做,主仆一道却也其乐融融。
“小姐,灵秀姑姑让你梳洗后去慈宁宫找她,也不知道有何事呢。”碧玉一边将我的衣服递给我,一边说道。
“谁来传话的?”
“一个小丫头,面生着呢,应该是太**中的吧。”她偏着头想想后答道。
“小姐,这是你做的啊?”她手一抖,便将那长袍抖开,拿在手里细细的看。
“想不到小姐也有为人做衣裳的一天。”她说完后便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那皇上还不及覃王英俊呢,小姐你可是真喜欢上皇上了?”
她显然误会这是我为皇上做的,我也未多解释,她被我惯坏了,一向心直口快。我呵斥道:“仔细着你那张嘴,这话传到别人耳中,不知能治你多少罪,还无缘故连累了覃王。”
她极少听我训她,此刻已是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又于心不忍,“碧玉,我是为你好,我不可能时时刻刻能护住你。你要自己小心些才是。”保不准哪天皇上突然生气,我便会再也不能翻身,那时她若仍是这般口无遮拦,叫我如何放心。
她点点头一言不发的伺候我梳洗,我知她心里还有些不悦,也不愿再解释,此刻让她收敛总比将来受尽苦头才发现要好。
梨落宫在整座皇宫的最南边,而慈宁宫则在最北边,景隆朝一向不提倡**干政,因此太后寝宫距离皇上的乾元殿极远,皇上也无须日日去请安,只捡清静的日子去叙叙话便可。当日听说姑姑是太**里的人,我便十分惊异,不明白为何会将她派去做我的教习姑姑。进宫这许多日,太后处也不见动静,我就渐渐将这事淡忘了。看今日姑姑的意思,不是太后召见,是她私下要见我,她来梨落宫找我极为方便,,为何她偏偏要将我唤去慈宁宫呢。
我思量了下,捡了件最普通的衣服穿上,头上只斜插一根银簪。本就已经惹怒皇上,此刻我再打扮得光鲜,若是被他知道,恐以为我并未因他受影响。即使我很高兴他最终未宠幸我,却是不能表现在脸上。
路上我问落英为何姑姑会将我唤去慈宁宫,又将往日的种种告知她,她也得不出所以然,只说姑姑一心为我,只管放心去就是了。我自也知道姑姑待我的心,宽慰道也许只是姑姑走不开,又极想我,所以找我叙叙旧。
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到得慈宁宫门口,落英上前将一锭银子奉上,那公公立即眉开眼笑的进去通报,慈宁宫似是一个僻静的院子,门口处有个假山做屏障,见不到里面的情景。门外有一道九曲回廊,有冒着冉冉热气的温泉自底下流过,廊上还有一凉亭,落英说太后是很温和的人,偶尔不能及时接见,妃嫔们便可坐在凉亭里等着。
我踌躇了一下,仍是坐了下来,此行本不是来见太后,坐在这里等姑姑也不算失礼。再说这宫中认识我之人本就少,该也不会将舌根嚼到太后处。
早有眼尖的丫鬟奉上果盘和和茶水,想来慈宁宫虽然位置偏僻,却也举足轻重,听闻当今皇上是已孝子,想从太后身上下功夫的想必不少。丫头生的眉目温顺,举手投足极稳重。我自袖中掏银子赏了她,她接过后微微屈身谢过便离开了。
“谁调教出来的丫头,有礼有节呢。”看着那丫鬟离去的背影,步伐平稳,不慌不忙,我轻轻向落英叹道。
“太**中的丫鬟大多是灵秀姑姑和喜媚姑姑调教出来的。”落英压低声音答道。我们附近十尺内并无他人,但我们说话亦十分小心。
我竟不知姑姑是太后如此倚重之人,心内越发疑惑不解。只是姑姑若是不亲口告诉我答案,我问也是徒然。不管是为何,终归她对我多有照拂,我只消明白她是友不是敌便可。
日头已高,眼看便要到午膳时间,那公公进去多时后出来道姑姑仍在服侍太后娘娘,让我耐心等候片刻。左右无事,加上好奇心的驱使,我便与落英在凉亭内静心坐了下来。我仔细一看,发现那温泉内有鱼在游动,不由惊奇。这水温应该也不低,鱼竟然能活下去。
“这是温鱼,皮较一般的鱼要厚,只能生活在这温泉之中,若是放到寻常的水中,不消片刻便冻死了。”落英了然的跟我解释。
这鱼长得却也奇巧,圆圆的月亮一般的形状,一张细长的尖尖的嘴,身体泛着淡淡的青色,眼睛呈纯白,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区分。
“听说用这种鱼的眼睛磨成粉,有催情的效果。”落英面色如常,只是声音又低了一分。催情之药虽是能获得短暂欢愉,但对身体损伤极大,**之中是明令禁止。发现必会严惩,我对她的话也只是笑笑。料也无人为争宠用上这般手段。
又等了一会,才见到姑姑匆匆的来了。那守门的公公向她规矩的行礼,她向那公公一伸手,公公便苦笑着把刚刚收的一锭银子从袖中掏了出来,颇为不舍的放入姑姑手中。
“每个月是给足俸禄,私底下太后的赏赐也不少,以后来慈宁宫可千万别再给他银子了。没得惯坏了他们,也学着拜高踩低。”她把银子递给落英,说道。
我不由佩服她,守门公公虽是小职,却最容易误大事,姑姑能让那公公如此听话,她在慈宁宫的影响比我预计的还要大。
“姑姑今日叫姝儿来,所为何事?”我有些迫不及待。
“这些日子脱身不得,又担心你,便叫你来叙叙话。”她语气温柔,像及娘平日的神态,让我心里涌起层层暖意。
“姝儿一切都好,姑姑你就放心吧。”想了想还是未将皇上之事告知她,她也鞭长莫及,少一个人担心我便少一分内疚。
“都拒绝侍寝了,姝儿,你可真是长出息了。”她跟着说道。语气分不清喜怒,我看着她那张平静的脸,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姑姑是从何得知?”我终于抑制不住问道。她日日侍奉太后,如何得知此事,莫非是有人跟太后说了?
“皇上很生气,最近都未踏足梨落宫了?可惜你之前的一番心思都白费了。“她叹气道,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这**中有太多人太多事我无法理解,如一开始便充满敌意的皇后,变幻莫测的皇上,还有似是神算子的灵秀姑姑。
“姝儿,我知道你无心争宠,但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希望看到夏花的事再重来一次。”姑姑语气郑重,只戳我痛处,我想起夏花临走前那些话,喉咙哽住点点头。我竟将她的仇忘记了,将我身后这许多人忘记了。
“姑姑,太后娘娘该用药了。”一个婢女匆匆过来,弯腰向姑姑道。
“我知道了,再说两句我便去。”姑姑沉声答道,待那婢女走得远了。我便催促:“姑姑你先去忙吧,误了太后的要紧事可不好。”很奇怪姑姑能这般沉住气。
“不碍事的,我们再说会话。“姑姑笑着安慰我道。却也没再说之前的话题,只捡了些在将军府时的事情来说,又问了些我娘这些年的情况。
过得片刻,那个婢女又来报,说药已经到了太后寝宫,请姑姑回去侍奉太后喝药。那婢女额上汗涔涔的,显然是一路跑过来。姑姑打发那婢女去回了太后,又嘱咐我先不要走,这才不慌不忙的起身离开。
我与落英对视一眼,彼此都知道对方心内的想法。姑姑为何要故意拖上这些时候,也并无重要的话嘱咐,却要我在这等着,这其中定有什么蹊跷,只是我左思右想仍是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心内的疑惑仍在兜兜转转,那婢女复又大汗淋漓的过来,我心里不禁有些同情她,原以为是姑姑有话要捎给我,那婢女却是气喘吁吁的开口道:“太后娘娘召见董美人。”这才停下来喘气。
我如遭棒喝,落英也是怔在原地。那婢女心急不已,叫了几声美人,我才缓过来。原来姑姑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故意推迟去奉药,太后必然会问起,她便能顺理成章说道我,太后自然好奇想见见,她便会答我还在门外候着,于是此刻我便被召见了。
她是一心希望我获宠,皇上的心本就善变,若过了这个节,可能就会成为那汉阳宫中的白头宫娥,一辈子也只能看到朝阳带影来,而照此下去,皇上是不会再涉足梨落宫了,她便帮我从太后身上找突破口。真是难为了她,费了这许多的心思。若是不配合些,只怕她该伤心和责骂。
只是我未做一点见太后的准备,姑姑事先也未告知我。我踏入宫门,转过假山,视野顿时一阔,心思也清明起来。她是特意的,特意让我仓促相见,这才觉得真,太后也是在这宫中多年之人,若是事先串通好,难免会露出破绽。
我仿佛置身百花园中,已是深秋,还有上百种花朵在争芳斗艳,淡淡的水雾中,这些色泽鲜艳的花如同披着轻纱的娇艳少女一般迷人。原是那温泉之水流过,才能让这花儿在深秋傲然开放。
我也不敢四下打量,只跟着那婢女匆匆的跨过几道门槛,入得一宽敞的大殿,殿内布置以金色和红色为主,粗一看去,气势磅礴。竟比皇上的乾元殿要气派许多。处处透出皇家的尊严和贵气。
臣妾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我听见自己声音回荡在殿内,颇有几分不真实感。
耳中听得一温和的声音,“哀家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你走近些让哀家瞧瞧。”我跪在地上往前又进了几步,心里如同擂鼓一般。
“谁让你跪着了,赶紧起来吧。都是哀家的儿媳妇,无须拘礼的。”她声音十分和煦,听着有淡淡的疲惫在其中。我起身埋头循着声音走至她跟前,慢慢把头扬起。
是一个已经有些发福的五十左右的妇人,身上着的是家常衣物,颜色有些艳,但衬托起她来,也不觉得突兀。她原本和颜悦色,我抬头后,她又凑近了些看我。手上抓的帕子便轻飘飘掉在地上,脸上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心想糟了,我这容貌也惊到了太后么,忙不迭又往地上一跪。
她也未注意我,只回头去和姑姑说道:“真是像呢,尤其是那双眼睛。哎。。。。”说罢又重重叹口气,道“别跪着了,赶紧起来吧。”
又吩咐赐座,拉着我的手又仔细瞧了瞧,“你娘叫什么呀?”她忽然问道。
我预备脱口而出雪琴,一旁的姑姑早已脸色煞白,我这才记起娘的吩咐,不要向任何人说起她的事情,我想还是不说,以免到时候我出事会牵连她。便回到:“娘一直不肯告诉姝儿她的闺名,说是极难听。”
太后一脸失望的哦了一声,神色清淡了些。她肤色十分白皙,乍一看去,不像是五十岁的人。只眼角有些细小的皱纹,发间有几根银丝,一双眼睛带着能看透一切的了然。姑姑已找了机会又喂了她一勺药,她眉头轻轻了皱了一皱。
“你爹是董将军?”她用帕子擦擦嘴,问道。
“正是家父,臣妾入宫前,家父还嘱咐臣妾要好生伺候皇上,以报答皇上这许多年对董府的恩德。”我语气恭顺至极。
“将军也是个好男儿,”她闻言满意的点点头,接着语气斗转直下,“那为何你又拒绝皇上侍寝?”
原本松了口气的我,又吓得往地上一跪,额上已渗出豆大的冷汗,不住磕头道:“臣妾该死,臣妾该死。”
“你该死什么?”她已恢复平静的口气,波澜不惊的问道。
“是臣妾无知,想要皇上的真心和自己的真心。”我知道谎话是瞒不过她的,不如坦诚的讲好。
她听后良久沉默,又叹气道:“起来吧,别把头磕坏了。你还小,也怨不得你。须知皇上是全天下的,是整个**的。不会是你一个人的,以后小心服侍吧。”
“臣妾谨记太后娘娘教诲。”起身后腿已软得有些站不稳。
“退下吧,哀家累了。”她疲惫的挥挥手,我才冷热交加的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