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采梨（2）
小顺子拿来一套内监服，落英帮我穿上，他原本身量还小，衣服我穿着还合身，只是裤腿略长了些，落英细心的将裤脚处用带子扎好，以免爬树时被树枝勾到。碧玉将我的头发分成几缕编好，再总于耳后，又找了一顶黑色小帽将头紧紧箍住。
我对着镜子转了两圈，对自己颇为满意。碧玉在一旁笑道：“这哪是董美人，活脱脱是个假小子，这要是被老爷看到，胡子都要被气得翘天上去。”
提起爹，我便有些想家了，神思恍惚起来。落英瞪了碧玉一眼，碧玉吐吐舌头，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我亦不想破坏今日难得的好心情，复开开心心的出了门。
小顺子绕着我转了一圈，最后叹道：“主子，你这样看还真看不出是个女的。就是皮肤白净，眼睛大了点。”此言一出，原本还忍着的他们再也受不住，全部又笑了起来。整个梨落宫都沉浸在一片欢声笑语之中。
我看看小顺子，再看看自己的打扮。想改天可以换上这身服装，在宫中自由行走。这衣服穿着极为方便，比那些裙子要实用许多。
院子里放着一床旧棉絮，我好奇的问道：“要这个做什么？”
“主子，这梨子可比不得栗子，您要从上面扔下来，砸碎了岂不可惜，一会您往这棉絮上扔就是，我们便在下面捡起来。”春桃在一旁捂着嘴说道。我有些愤愤的看了一眼碧玉，都是他将我的糗事翻出来。
“春桃，去将宫门打开吧。”落英吩咐道。
“打开宫门做什么，被人见到我们这模样，又该有闲话说了。”她颇不解的说。
“叫你去就去。”落英冷了声气，我们对视一眼，都知道彼此心里的想法。小华子早已手脚麻利的将宫门打开。
“小姐，好多年没爬了，你还行不行啊？这树这么高，我看还是让小顺子上去，咱们在下面等着吧。”我选的是那日和覃朗坐过的那颗树，一抬头，仿佛还能见到一身白衣的他悠然的坐于其上。碧玉叽叽喳喳的声音显然破坏了我的遐想。
“主子，我先上了。”话音未落，小顺子已经手脚并用爬了起来，看来当年掏鸟窝的一把手，如今功夫也未荒废，不消片刻，他已经爬至当日我坐的那个枝头，喜滋滋的冲我们挥手，捡了一个大梨摘了往嘴里送，还啧啧出声，颇有些炫耀之意。
这梨原本不是稀罕玩意，但地上数人已禁不住他逗，嚷嚷开了，他劲头更足，一个梨子咬得清脆做响，还将吃完的梨核扔了下来。
“主子，您能行么，我们可以想想别的办法。”落英不无担忧的说
“落英，更多的是为我自己高兴罢了。如此让我真怀念儿时无忧无虑的时光。放心，我会没事。”我笑着答道，他们都在与小顺子斗嘴，无人注意到我和落英的谈话。
我仰头看着这高高的梨树，忆及儿时那板栗树上结着许多长相丑陋内里却丰富的板栗，当时被爹打了，我着实舍不得那些辛苦摘下的成果。也无怪爹不宠我，我离大家闺秀实在差得远。娘见我挨打，一句责骂也没有，细心的为我上药，又剥了板栗壳，将其中的肉一颗颗喂到我口里。
恍惚间那抹白色的身影又站在枝头，冲我展露出淡淡笑容。我揉揉眼睛，树上只有小顺子得意的嘴脸。我自嘲的摇摇头，开始往上爬。
原本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我能感受到背后许多道关切的目光，身子早就没有当年灵活，树皮粗糙，划得我手火辣辣的疼。身子仍是一点点向上，内心充满了欢喜。越往上，越能体会到摆脱束缚的快乐。小顺子伸手欲拉我，被我摇摇头拒绝了，只差一步，我要自己完成它。
终于爬了上来，我站在那日覃朗站的树枝，向外远眺能见到皇宫许多处的精致。我极想大声呼喊，终知道不合时宜，只能不停的笑，春桃她们在下面早就鼓掌欢呼起来。
我冲他们挥挥手，生出几分睥睨天下的感慨，昂首挺胸冲碧玉道：“我是不是宝刀未老啊?”落英早笑了起来，我也知道自己这词用得不当，却也不再纠正，娘常说，开心就好。我今日只图自己高兴，若能等来那人，那是机遇。若等不来，我更高兴能拥有如此美好的一个自在的午后。
小顺子见我已然上来，也就停止嬉戏，我们俩坐于其上稍做休息，他们已是仰着头巴巴的望着，只等天上掉梨子下来。
小华子早已细心的打了一盆水，一会梨子扔下去后可以先洗了，一个吃一个。我挑了一个最大的，在衣服上擦了擦，便咬了下去，上次和覃朗吃时，梨子仍有几分涩，如今口里却满满都是芬芳的汁液，顺着舌头一直甜在心里。落英在下面劝我仔细一会肚子不舒服，我仍不管不顾的吃着，一个梨子下去，满意的拍拍肚子。再看看树下已经极不耐烦的他们，我才与小顺子行动起来。
想我刚刚入这园子时，梨叶碧绿连天，如今叶子已经疏落，只剩下一个个果子沉甸甸的挂在枝头。自然不能每个都摘，我便挑着大的熟的摘了，扔在下面的棉絮上，甫一落地，碧玉春桃便争相上来，一人拿着一个，往那盆中粗粗洗了两下，便张口咬了起来，满院子都是清脆的咔咔声，只有落英双眼紧紧跟着我，唯恐我出意外。我挑了一个大的，冲她晃了晃，道：“接好。”那梨子便向她飞去，她有些狼狈的接住了，还行个礼道：“多谢主子赏赐。”我原本想戏弄一下她，却被她这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只拿眼睛恨恨的瞪她，她安之若素的吃着梨子，只有嘴角一抹笑意如何也掩不住。
不过一会的功夫，春桃原本准备的小筐就已经装满了。小华子颇有些费力的将那筐梨移开，他们几个便在树下指挥哪里的梨子长得好，让我们摘了来。我觉得有些累了，便坐在树枝上休息了一会，俯身跟她们说道，“陶潜曾做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们这采梨也要赋诗一首才好。可惜娘从小不教我这些，我无法将此中真趣用诗写出来。”我颇有些遗憾的摇摇头，注意到地上之人神色皆有短暂的肃穆，又瞬间恢复笑脸，只是多了几分惶恐在其中。
“主子，您头上就有一个极大的，赶紧采了来。”落英抬头与我说道，眼里都是肯定与鼓励。我心头一喜，却也不能回头看门口处，不然一番心意便白费了。要的就是这凑巧和无意，若被他看出我本就有意等着他，只怕他真从此也不跨入梨落宫了。
头顶处果然有个个头极大的梨子，肚子鼓鼓的，纯正的鹅黄，没有一丝瑕疵。我轻轻的摘了下来，托在手里端详了许久，似是自言自语道：“长得真好，要是皇上在就好了。”
落英却是耳尖，问道：“要皇上在做什么？”
我脸一红，唾道：“死丫头。“过了片刻复又说道：“这梨味道很好，我亲手摘来献给皇上。不知他是否会喜欢。”
“那小姐您仔细些扔，别砸破了。一会我给皇上送去。”我心里不禁赞叹碧玉，看来关键时刻，她还是知晓轻重。
“算了，皇上吃过的山珍海味如此多，应该看不上这小小梨子。”说完我又看了看手上的梨，才颇为不舍的将它往棉絮上扔去。
树下人影一晃，下一刻我已听得一个浑厚的声音，“正好朕今日想吃梨。”那梨已稳稳当当在他手上。合宫的人手忙脚乱的跪下请安，我在树上亦是被他突然的出现震到，脚下一个不稳，身子失去平衡，便从树下掉了下来。
我本意只是要做出惊吓的模样，却不料他的出现真将我吓到。此刻心里后悔不迭，这样掉下去，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一双手将我牢牢接住，我原本以为是皇上，睁开眼，却见到覃朗眉目清晰的脸，和那眼里一闪而过我无法言明的东西。我怔怔看着他，他却迅速放开我，退至几步外，低头道：“董美人小心。”
纵使知道这才是对的，但他的疏离仍是让我的心无端的一疼。我冲他屈了屈身，也神色清淡的说道：“多谢覃王相救。”
旋过身子，便遇上皇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其中有几分情意，但更多的让我觉得自己是他手上的猎物。我堆起恰到好处的几分笑，屈身往地上一跪，行了个大礼，“臣妾无状，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治罪。”
“覃朗，你先退下吧。”他不答我话，却是对覃朗说道。覃朗依言迅速离开，我听得他离开的脚步声，眼睛却一动不动盯着地面。
“朕还是喜欢刚刚的姝儿，怎么，朕的出现打扰到你们主仆尽欢了?”待覃朗走得远了，他才笑着冲我说，并伸手自地上将我扶起。
“原来姝儿穿内监服也别具风韵，到时候我吩咐制衣局给你做几套合身的可好？”他低了声音，柔声问道，我脸上已经飞起厚厚的一层红晕。用极细的声音道：“多谢皇上赏赐。”他皱了皱眉，显然不满意我如此规行矩步。
“既然姝儿喜欢，朕送你上去再摘些梨子可好？”他句句都是询问的语气，却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这种气息从他身体散发出来，逼得我只想退后。我强自昂起头，冲他展开一个明媚的笑靥，点点头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