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慢慢抹上一层一层灰色时,雨也淅沥沥下起来。秋雨撩人,在掌灯时节下起,别有一番风味。碧玉看着窗外,低声咕哝道:“皇上真的会来么。”
我完全的把握,但唯恐她东张西望一会被瞧出端倪,就笑道:“得之我幸,失之吾命。该来的就跑不掉,你这毛躁性子还是改不过来,只管坐着我们说会子闲话。”
落英也是劝,春桃未听得真切,一脸迷糊的看着我们。“春桃,你先歇着去吧。”待得一会,落英道。她一向知我心意,这次却是失算,我并无半分避着春桃之意。只恐她携了心思,露了马脚,才一直十分谨慎。
春桃听了也很诧异,已知道许是有些话要背着她说,带着落寞便要退下,我忙叫住了她:“春桃,你也一起说说话。刚吃饭完,睡早了当心积食。”
她的眼里水汪汪的,已快要滴出来。我心下不忍,想她为保全我,宁愿牺牲自己接近皇上的机会,而她本就是对权力垂涎之人。这份情如此厚重,我若还存着算计之心,便要轻视自己了。
“春桃,我知道你一直尽心尽力,该是你的,我一定会尽全力还给你。”要揪出真相并不难,但我自己羽翼未丰便来做这事,显然不妥。我等的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且将春桃换成张采女,于我要好许多。夏花被下毒之事,我左思右想也只能想到她和皇后,但皇后恐怕不会亲自动手做这事,大约是明着暗着提点了别人。
一场秋雨一场凉,转瞬的事便出来密密的凉意,落英又为我换了一杯热茶,外面更鼓想起,已是亥时了,亥时三刻各处宫门便要落锁,我看了看雨中有些破旧的梨落宫门,漫过一层层的难受。我并不在意皇上来不来,已经喜欢上司马瑾,希望她那声姐姐出自真心,若是皇上不来,这就是我的一场梦,自此我便要存着心思仔细戒备她。
“都睡去吧,夜也深了。”落英看我一脸索然的表情,也就未出声,只扶了我往里面走。
“这宫里的人,本就。。。。”她终于还是还是没忍住,我摇摇头示意不必再说,我不是不懂,是存着希望,现在失望也实属正常。
“还以为你睡了,看来朕还来得及时,再迟会便要吃个闭门羹了。”一个朗朗的声音传入耳中,带入一阵雨意,他一直如此,喜欢无声无息的出现。
我背对着他,一张脸不自觉笑了出来,司马瑾那张灿烂的脸荡来荡去,我强制压制自己的心绪,带着高兴和讶异转身过来道:“姝儿正要睡呢,皇上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我想姝儿了,赶着落锁前来看看不好么?”他们几个早就悄无声息的退下,厅里只剩下我和他两人,他是冒雨过来,虽是披着雨衣撑着伞,鬓角上还是被斜飞的雨沾上了淡淡细细的水珠,那道剑眉之间也起了小小的皱纹,看来最近的水患着实十分费他功夫。
这话我定不信,但面上做出十分感动的模样,走近他,带着娇嗔和怜惜拨了拨他鬓角的水珠,道:“这么不小心,当心染上风寒,现在可是关键时刻。皇上要为天下人好好保重身体。”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轻轻蹭在他脸上,他的下巴上有浅浅的胡须,我下意识的缩了一下,对于如此亲昵的动作。他以为弄疼了我,便松开我的手,自顾自坐了下来。春桃已经低眉顺眼端了一碗浓茶过来,他端起便要喝。
“等等,皇上先别喝。”我忙忙止住他,偏过头来看着我,“皇上今日劳累还喝这浓茶,一会该睡不着了。春桃,去将我教你的皮奶冻子做一碗来。”春桃依言退了下去,他则是颇感兴趣的看着我。
我也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先开口说话。
“本来早就要来,和几个大臣商量对付水患到现在,也没商量出个好方法。”他有些不耐的揉揉太阳穴,不管在**女子前如何,他终究还是未沉迷声色,万事以天下人为重,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上。
“前些日子我也让落英捐了些钱,给这些灾民祈福,上天保佑,一定能度过这次难关的。”奉承之话我也未说,那些话他早就腻了的。他说的话题我也不接,马上接过来,他怕是又要生疑,**一向不能干政,景隆朝虽然风气较为开放,但女人一直是在幕后操持家中诸事。而皇上一向忌讳外戚专权,兵部侍郎是皇后家族之人,但他一直手上没有实权,我脑中一闪,当初李凌选择代替了兵部侍郎之子,也是存着心思,只是不料是个空壳子,才会想方设法接近我爹。
“难为你有心。”他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此时我与他更像是臣子和皇上。我绕至他身后,伸手抵住他的两个穴位,他身子一僵,见我手指轻柔给他按摩才缓缓放松下来。终归是天下的王,时刻提防着有人要加害他。
我在等,等他开口相询,他也在等,等我先露出尾巴。我们两个都没有说话,我的手稳稳在他太阳穴上打着转,他鼻间发出轻轻的一声。
春桃已经端着皮奶冻子上来,我接过后她便马上退了下去。看来开始那番话已经让她定了心,也知此事是要等待时机的。他就着我的手喝了一口,点点头,又接着喝了半盏,才停了下来。
“这水患都持续一个多月了,这些个大臣也拿不出好计策,眼见百姓遭殃,朕心里着急的很。”他面露焦色的说道。
我知他话已至此,我再不回,他亦不会再问了。这个台阶他已经铺好,就等着我往上窜。
“姝儿也是关心着这些事。”我也跟着叹气,手上按摩的力道却是不减半分。
“那姝儿可有什么好计策?”他半睁着眼看着我,声音若有若无。
“姝儿能想到的,皇上必然想到了。说出来徒惹皇上笑话。”我不急不缓的加重了些力道,他放松的闭上眼睛。
“说说看吧。”他伪装的真好,分明是冲着这个过来,却还这么不经心的样子。若不是我早有算计,都要以为他只是要和我闲话一番。
“这连日大雨,水势汹汹,臣妾闻得许多大坝都支持不住塌了,江南三省已有些扛不住。与其耗尽人力物力的去挡这洪水,不若疏导的好。”
他眼里冒出精光,上下逡巡我,然后道:“朕也是这样想,但做起来谈何容易。”
“是姝儿纸上谈兵了。”我住了话头,只专注于手上功夫。
“无妨,就说说看,看看姝儿有何高见?”
“依姝儿看,不如放弃处于最下游的江城,保存其他两省的好。”我掂量着,仍是说出了口。
他这会已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姝儿与我想的真是一致。”我不待他说接着道:“把江城的子民全部转移,再打开大坝,让水通过江城汇入海中,方能解了此次水患。”
他脸上露出愤愤之色,“我也是这般想,但那些老学究们一个个说些什么大道理,又唯恐激起民变,造成时局动荡。”
“这一时的民愤是难免的,但水患一过,大家必会感激皇上的恩德。且大水冲过江城带来许多上游的泥沙,来年江城的土壤必定十分肥沃,百姓丰收时必会佩服皇上的英明决断。”
“只是该如何说服这些人?”他脸上又布上愁色。
“事事墨守陈规也不是好事,有时候也需要大刀阔斧之人。”自然需要大胆之人出来支持皇上,并且将这个摊子揽下来去做。说这些已经超出我的本分,要选什么样的人,该如何去执行,这些他心里定有算计,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
“那你觉得何人最合适做这个事情?”他却来了兴致,接着往下问,一双眼睛也直勾勾看着我,想将我的变化尽收眼底。
“姝儿对朝中之人并不了解,还真不知道谁合适。”他还是起疑了,长久身处高位养成的习惯。我原本也就没存其他心思,此时回答的很镇定。
“让你父亲去可好?”他半眯着眼睛,又用看猎物一般的眼神看我。我听得心头一跳,他以为我想让父亲去出这个头,忙往地上一跪,“皇上三思,我爹是个武将,莫要派他去害了那些无辜百姓。”他竟以为我要替爹讨这个好,担心此事若是成功,我爹在民间的威望会越发高,为人臣子,最忌功高盖主,我有些后悔说出刚刚那番话。我一直希望董家可以退出朝廷,免受这些纷争的波及。
“我只是随口一说,吓到姝儿了。你爹打仗是好手,治水患肯定不成,这个朕心里有数。”
“皇上英明,爹爹确实是一介武夫。”我松了口气,他这番试探真是要将我吓得魂飞魄散,且不说私情,真要让爹爹那个粗人去处理这千头万绪,只怕要招来一世骂名。皇上只是想看看我的心思,也是想探探爹是否本是精明之人。他如此多疑,看来我要小心再小心,不能做殃及董家的事。
他见我确实吓得不轻,脸色都已经煞白,便不再谈论这些,我知道他心里也有了算计,便跟着掩过不提。
“把那皮奶冻子再给我半盏,刚刚吃着也还可口。”他吩咐远远侍立的王公公。“御膳房倒做不出这玩意。”
“是姝儿自己做的,御膳房的东西一向中规中矩,不做这些寻常人家的小吃食,皇上若是喜欢,姝儿可以将方子交给他们,想吃了让他们做就是。”
“想吃了,来姝儿这不就好了。她们都千方百计想留着我,只有你巴不得我走远些才好。”他自背后轻轻环住我,鼻息喷到我颈间,带出一阵阵的痒。这话我没有应,只任由他抱着,王公公见这架势,欲言又止,放下茶盏悄悄的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各宫都已经落锁了,我再回去少不得又是一番惊动。就宿在你这里可好,我只想抱着你好好休息休息。”他说话带起一阵阵气息在我耳际徘徊,酥酥麻麻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宫中简陋,皇上不嫌弃就好。”我知道再说其他推辞的话十分不合时宜,他都已这样开口,估计今夜也不会将我如何,终是要给他的,早早适应同床共枕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