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风寒
落英已经将床换上新的锦被和褥子,还洒了点香露,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原本的米色纱帐也换成了茜桃色,但我的床和乾元殿的龙床比起来,真是简陋不堪。他看到后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他就寝本有诸多的程序,都是由王公公来服侍,但此时他影子都不见,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我知道今日该由我来完成,不免有些忐忑。从小到大,未服侍过任何人。我端起已经放了精盐的漱水,他略微漱了漱,便吐在我端着的痰盂中。我又将用皂水泡好的帕子递给他,他接过擦了擦脸。我正准备再给他端个安神茶,他拉我手道:“别忙了,我也累了。这一道道的都省了,早些睡吧。”
他眼角眉梢泛起浓浓的倦意,与刚刚所见大相径庭,许是心里已经对水患有了对策,因此松懈下来,这些日子的疲惫就一起袭上来。王公公早已上来将东西一概撤了,唱了一声安便退下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我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走至床边,将两手张开。我知道他在等着我给他解衣衫,一步一步挪至床边,看着他身上繁复的衣服。他今天着的是正装,腰间挂着玉佩和香囊,我仔细瞧了瞧,决定先将这些佩饰解下来。
他见半天没动静,注意到犹自在研究的我,笑了出来,笑容清澈明晰,和平日的他判若两人。此时的皇上与普通人无异,“我忘记了,你一定做不惯这些,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额间已冒出冷汗,道:“是姝儿粗笨,还是让我来吧。”说着便要动手给他解腰带。
他往后一退,自己已经动起手来,不多时已经褪得只剩贴身的衣物。我的脸也飞得通红,唯恐他将衣服全脱了。他仍动手欲解,我忙闭上眼转身过去。
“不过吓吓你,看你这样子,”他戏谑的说道,声音忽地又低了下来:“我答应过你,一定要等你心甘情愿。”
我的心泛起一阵阵暖流,转身过来抬眼看他,他一把将我扯入怀中,我还没反应过来,外衣已经被他解开。
“你睡里面,我明日还要早起,别惊醒了你。”他打横将我一抱,我已轻飘飘的到了床上。我面向里睡着,不敢动分毫。
他亦欺身到了床上,从后面将我环住,将我头枕在他肩头,这样一晚,明日他必会手肘酸痛,但此刻也许他需要一个人依靠着他。他是王,也是最普通的一个人,拥有无上的权利,却有承受最大的压力。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他不能有一丝的错处。我生出几分怜惜,轻轻动了动身子,将他贴得更紧了些,他也紧了紧搂住我的手。
我实在不曾想,有天我躺在皇上的怀里。少女时代关于爱情的梦已经破碎,我的归宿竟是这深宫,我的命运完全由他决定,内心百转千回,对于靠着的这个温暖的背却无半丝心动,他不动,我也渐渐觉得安稳。逛了一天园子,十分累了,倦意上来,昏昏沉沉的就睡了。
第二日醒来,已经没有他的影子,哗啦啦的雨声传入耳中,天色仍暗。我翻了个身,帐外影影绰绰有个人影。
“谁?”我声音有些沙哑,脑袋也重重的抬不起来。
“小姐,你可醒了,都正午了怎么睡得这么沉?”碧玉听得我出声,忙忙上来帮我打起帐子,带着促狭的笑意片刻不停的道:“莫是昨天晚上太累了?”灵秀姑姑教导时就提到了男女之事,当时她也在旁边听着的。
她也不在意我答不答,接着道:“天还擦着黑,皇上就起了。王公公服侍他洗漱完,匆匆的去了,直说不用惊醒你,好好睡一觉。反正你也不用去给皇后请安。”
“我睡得这么沉?”我哂笑了一下,想不到他日理万机,还会知道我不用每日去跟皇后请安。话一出口,喉咙便似放了一块热炭,火辣辣的疼。
碧玉已经挽好帐子,正预备扶我起来。听我声音咦了一下,又看了看我面色,用手碰了碰我额头,我只感觉她那只手凉凉的,触在额上十分舒服,正想让她不要拿开,索性放一会,她已经跳了起来,说道:“小姐,你额头这么烫,肯定是染了风寒了。”
她扶着我的手一抖,我感觉胸间郁了许多气,一时呼吸不顺,不由咳嗽起来,一咳便难以收拾,只咳得五脏六腑都疼了,脸也红得诡异才停了下来。碧玉早在一旁慌了神,只胡乱用手拍我的背心,一边道:“小姐,你慢点慢点。”
我很想笑话她,这哪是由得我快和慢,身体却提不起半分力气,只能摆摆手,示意她并无大碍。我一向体质尚好,昨日游了御花园,沾了些湿气,晚上又对着窗子坐了许久,皇上来后又说了许久的话,如此才染了风寒。
碧玉镇定下来,轻轻把我放倒在床上,又将被子盖上,说:“小姐,你等着,我叫落英姐姐去。”一溜烟的便不见影子。
落英一脸焦急的进来,也是先探了探额头,毕竟是宫中的老人,遇事要镇定许多,连声吩咐春桃为我加床被子,碧玉去准备湿毛巾,又要小顺子去给我熬个浓浓的姜汤。
“不叫御医么,我看小姐病得不轻。”碧玉急得眼眶泛红,见落英没有要请医生的打算,不由问道。
能行走**的御医并不多,而且我位份也低,人前也不是受宠的模样,就算花了银子,也不见得能请来他们。更重要的是,万一弄得不好,惊动一些居心叵测之人,很容易就着这事做文章,让我再也没机会到皇上面前。宫中最忌讳的就是七病八灾,女主子染个病,哪怕只有一点点危险,也要远离皇上,以免对龙体不利。
碧玉想不透这一层,我也无力多说,只能攒起力气说一句:“听落英的,我好生躺一躺,发发汗就好了。”身上虚汗已经冒了一层。
都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我现下算是深刻体会到了。以往在家时,日子悠闲保养又得益,甚少有病的时候,即使偶然不舒服,娘也一定将我照料得妥帖,现在他们几个在我房间走来走去,帕子换了一条条,姜汤也喝了两碗,我仍感觉眼冒金星,他们的影子重重叠叠的在眼前,也难以分辨谁是谁。
落英一直在我床边坐着,见我这样,神情也十分焦急,“主子,你最近是思虑重了,有些事还是少想些,先安心把这病养好再说。”边说着又给我换掉额上已经滚烫的帕子。
他们脚不沾地忙到夜色上了,一个个都愁容满面。我脑袋仍是昏沉沉的,脸也越来越烫,碧玉伸手探探我,语气已有不耐,“这样还不请医生,越发烧得厉害了。”
落英也着急了,再也顾不上许多,我不能劝,只用眼睛看了看梳妆柜子,她会意点点头,便将照顾我的任务交给碧玉,自梳妆台下柜子里拿了些银子,匆匆的去了。我一日未进食加上高烧不止,此刻已有些脱力,只觉得脑袋里似是被塞了许多棉花,如何也思考不清楚,只得眯上眼睛睡了。
是被一阵口渴感催醒的,房间里掌着灯。张嘴欲叫,无奈没有气力,喉咙也似上了锁一般发不出声音,门外有低低的对话声,梨落宫以木质为主,隔音效果不好。
“请不到太医,这可怎么办?”春桃焦灼的声音夹在丝毫不减的雨声中送入我的耳中,请不到也实属正常,谁愿意在这雨夜跑这么远来探一个不受宠的主子。
“当值的太医只有2个,一个在皇后处请平安脉,另外一个在淑贵妃那里,她也染了风寒。”落英夹着喘息说道,一定是急忙忙的去了又回来。
“若是拖到明天,我真怕小姐有个三长两短。”碧玉带着哭腔和不知所措,我极想出声安慰几句,告诉她们我并无大碍,无奈动了几次嘴,就是发不出声音。
“呸,没事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春桃忙接了过去,“那我们就去请请皇上,他今日在谁殿中?早上走时那样叮嘱,主子生病,皇上一定很在意。”
“我也去问过了,皇上今日去了京兆尹府上,连王公公也一起去了,刚刚才走,一时间是回不来的。”我想起那个翩翩王公子,碧玉的心上人。皇上今日去找他,怕是要将江南水患的重任委于他,也是要争取京兆尹的支持。
我着实觉得身上已不好,以前生病也未有现在这般难受,喉咙里似有把火烧着,身子也是滚烫滚烫,难道我今日真要命尽在这宫里。一想到这里,脑子忽然清楚起来,一幕幕的事情浮上眼前,儿时敞开手脚撒欢,大了依偎在母亲怀里撒娇,临行前爹爹的依依不舍,甚至还想起大娘平日里待我诸多的好。夏花临死前那张惨白的脸浮现出来,惊出我一声的冷汗,我要去陪她么,还没有给她报仇,便要这样去见她?
许是人病了遍特别敏感脆弱,我如今才知,我很怕死,很想活着,我不能忍受这样就离开,我还有很多的心愿未了。还有我娘,我一直惦记着她,我们一直是彼此的精神依托。
我费力的将头下的枕头拔出,这枕头中放了许多粳米,沿床边掉下时砸到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咚”的声音。窗外垂头叹气的众人都听见了这一声,纷纷进了来。
见我已经醒了,枕头又掉在地上,唬得忙上来扶住我,我张了张口,仍是发不出声音,落英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裙子的颜色下半截颜色比上半截要浓了许多。
“给主子倒杯茶。”她小心的撑住我,尽量不让我碰到她身上湿了的衣物。我将一杯茶喝到见底,身上的火热似乎也消散了些。
仍是使不出力气,落英将耳朵伏至我唇边,我低低说了两个字,她眼睛一亮,让碧玉服侍我躺下,自己已匆匆的去了。我见到她的背影,也觉得安心,迷糊间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