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到了腊月,一夜之间的事情,便凉了下来。内务府送来了一应过冬的用具,白炭,烤炉,暖手炉子,等等。那日送过来时瑾儿正好在,见到那一筐子炭便皱了眉头道:“怎么比我的那个要黑许多?”那小公公吓白了脸,不一会儿便换了一筐颜色正些的过来。碧玉和春桃在一旁愤愤不平,我也是美人,前段时间皇上还特意来探过,怎就会有这么大的区别。我却不恼,没有短我们的,已经是不错。瑾儿最近圣宠日隆,她自己浑然不觉,我却有些替她担心。
这期间皇上只召瑾儿去侍寝了两次,剩下的时间都在处理政事,气候也渐渐正常起来,江南治理水患一开始遭受了巨大的阻力,但王剑歌大刀阔斧,顶住了诸多的压力,事后又多加抚慰,保证了灾民食和住都有着落,因此一个多月后,终于见出成效,灾民们都感恩戴德,对皇上多有赞誉。
我无法理解瑾儿,她对于皇上的恩宠也未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倒是我宫中的美食让她极为牵挂,日日是要来的。
“瑾主子,您干脆就搬到梨落宫来住吧,可以天天吃到这些。”这些日**中之人也与瑾儿熟了,言语间也很随意。此时说话的就是春桃,她正将我准备的枣泥蜂蜜糕端上来。瑾儿今日着了一件白色狐皮坎肩,脖颈处有一圈雪亮的毛,衬得她的脸蛋圆润饱满,两颗虎牙也格外俏皮。她一直是小女孩娇憨的模样,不因为皇帝恩宠改变分毫。
“可以吗?我也很喜欢这里,天天能和姐姐在一起。”她用亮的怕人的眼睛看我,说完又俯身在我怀里拱来拱去。
“那我们等下回去就收拾收拾东西。”如云低眉敛目的答道。
她抬头惊诧的看着她,嘴巴张得能塞下几块糕点,我拿手在她面前晃了几下,她怔怔的转过来,从我怀中跳了起来,险些都将我带倒。
她这番真情流露,我十分动容,如云丝毫不退缩的对上我的眼睛,我才明白,她是要告诉我,瑾儿真是个单纯无知的人,并且她已经和我站在一起。我不知她为何要选择我,难道是由于瑾儿与我亲近的缘故,至少目前来看,我并不受宠,但仍然十分欣喜的接受她的主动示好。
瑾儿半晌后又皱起眉头,道:“还是算了,皇上不会答应的。我上次就跟他说过,他说这院子太小,住不下我们两个。”
“如云,你也试试看这糕点。”我不再提起此事,转而对如云道。
“她总是这也不吃,那也不吃,你不用叫她。”瑾儿鼓起腮帮子,一转眼就把刚刚的情绪抛到脑后,边吃着边说道,如云谨慎之人,严格遵守**的这些规矩,和主子一起进食,本就是大不敬的。
如云捻起一块吃了,“确实很可口,难怪主子喜欢。”瑾儿完全被镇住,绕着她前后转了一圈,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皇上驾到。”王公公的声音响了起来,话音刚落,皇上就到了面前,一把搂住我道:“姝儿,真是多亏了你。现在水患已经完全被治理了。”他紧紧搂着我,满脸都是兴奋之色,这是君王,当他能将天下掌控在手中时,骄傲和满足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皇上,您跟瑾儿一样没正形了。”我娇嗔一句挣开来,和瑾儿一起微微行了个礼,他才看见瑾儿,捏捏她的脸蛋,瑾儿带着害羞又有些小不满的看他,“你爹也是大功臣,要不是他素日治理民心得当,此事也不会进行的如次顺利。”
“朕是高兴,这次水患得到成功治理,江南的民心更加巩固,朕这天下也更加太平,国泰民安,朕能不高兴么。”他声调昂扬,眉间踌躇满志,大大区别于前段时间。令他如此兴奋,更多是由于他这皇帝能当得更稳妥,心又安了几分吧。
“传朕旨意,加封姝儿和瑾儿为才人。”他手一扬,君王之气顿显。
我忙道:“不可,皇上。”他楞住,等着我们谢恩的表情僵在那里,脸色暗了些,问道:“为何?”
“皇上封瑾儿还有理由,她爹爹在此次水患中如此得力,瑾儿理应受赏,但姝儿没有功劳,皇上这样加封,恐怕有些不妥。”彤史上的记载,我还未侍寝,那些伺候过皇上的反而不如我这个还没近龙床的升得快,难免有人心里不服。更重要的是,我还实力不足,不想如此快的成为众矢之的。
他明白我的意思,带些失望的看着我道:“那就加封瑾儿吧。”瑾儿不能理解我为何拒绝,眨巴着大眼睛看我,
“今儿个朕哪都不去了,就陪着两位功臣好好在这梨落宫待一天。”他说完便在摇椅上躺了下来,那摇椅早被我铺了张虎皮,知道皇上爱躺,又特意加固了些。
“这天也冷了,你这宫中怎么都还没生火?”落英看到皇上进来时便已经下去生火,此时还没好。
“内务府今日才送炭过来,那白炭颜色不知道为什么黑漆漆的。”瑾儿径自坐在皇上身边坐下来,言谈间很放松的模样。皇上在她面前应该从未端过架子,她才会如此肆意。我终于明白为何瑾儿如此淡定,也许在她心里皇上就真如自己夫君一般,而不是那个要将爱分与几十甚至几百人的王。
他皱皱眉,没吱声,瑾儿又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一说炭的颜色不对,他们就马上换过来了,速度还真快。”他眉头皱得更甚,看了眼瑾儿,又看看一脸无辜的我。
我见他是存心要放了这些琐碎规矩,也不待他说,便和瑾儿一左一右坐在他身边。他各抓住我和瑾儿的手,“你们真是朕的珍宝,用十座城池朕都不换。”瑾儿一脸懵懂,我却暗笑,女人在他心里是和物品一样。
落英将炭火端了上来,屋子里顿时暖和和的,我不是畏寒的人,炭火一烤,我和瑾儿均是满面红彤彤的,彼此对视都笑了出来。她也是极热的体制,稍稍走动多了,手心就要冒热乎乎的汗。
她鼻尖亮晶晶的薄薄的一层,额上也光亮光亮的,“将那坎肩脱下来,一会汗湿身子又吹风,就该着凉了。”她依言脱了下来,又拿帕子将汗擦了,呵呵的笑了出来。
“也别光说她,你也该多穿些,前些日子病才刚好,衣裳不够,管制衣局要去,就说是朕的旨意。”我只穿着一件小夹袄,原本就瘦,和圆鼓鼓的瑾儿比起来,是十分单薄的。
碧玉已经端了几杯热乎乎的杏仁奶茶上来,瑾儿咕咚咚就喝光了,皇上就着我的手喝了些,“你这宫里的东西总是要可口些。”
瑾儿在一旁使劲点头道:“是的呢,我真想搬过来跟姐姐住。”
“胡闹,这梨落宫哪禁得住你折腾。”他轻叱道,瑾儿有些不甘的撇撇嘴。
“不过是皇上心情好了,胃口也好些。姝儿倒连带受了这功劳。”我拿着帕子将他嘴角轻轻拭了几下。
“要是每天都能这样,朕这皇上就不算白当了。”他话音一落,瑾儿就道:“皇上是皇上,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呀,瑾儿和姐姐可以日日陪你的。”
“不给你好吃的你会陪么?”他慵懒的眼里含着笑看着瑾儿,瑾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一脸为难的表情,似乎在衡量哪个要更重要些。
“皇上说笑话呢。”我怕她再想久了,皇上又该多心,便笑着解围道,她果然举起粉拳,在皇上身上一顿乱敲,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动人。他哈哈大笑,朗朗的笑声回荡得很远。王公公也眉开眼笑立在下边,看来前段日子他跟着皇上没少提心吊胆,伴君如伴虎,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落英给他递上暖手的炉子,他拿眼瞧了瞧皇上,皇上仍自闭着眼睛有一句没一句和我们说笑,我则冲他点点头,他方接过,暖在怀里。
“皇上今日在这里用晚膳吧,我去准备几道小菜。”
“让御膳房做几道就是,天这么凉,累到姝儿,朕会心疼的。”瑾儿在一旁吃吃的笑,我则飞红了脸。
“为夫君做几道菜,是本分,只是家常小菜,皇上尝尝鲜就是。我不过在旁边说几句,也不是什么重活。”我把火上烤过的蜜柚喂了一块给他,又给瑾儿口中塞了一块。
“上次的全梨宴不错,朕如今想来,还口齿生香。”要不是那声朕,我真要忘记眼前这个就是平日喜怒无常,猜忌心重的皇上。
“明年梨子熟时,姝儿再做就是了。”我有意省去称呼,要将今日变为一场完完全全的家宴。
他似乎也遥遥憧憬起来,脸上有几分满足之色。他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的女人们对他崇拜有加,一派和谐的场面。说到底,皇上亦是常人,亦有最平常的需求与渴望,他也有想过平静日子,什么压力也没有的时候,我不过是抓住他这点心思下功夫,有意让他在我和瑾儿面前剥去皇上的衣裳而已。
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之声,王公公忙跑了出去,皇上也有些不豫,这时候前来打搅,若不是国家大事,那真是自讨没趣。
“皇上,是张采女在外面求见。”王公公有些紧张,也知道来的不是时候。
“让她先回吧。”皇上声音冷清清的。
一会张公公便回来了,带着犹豫的表情手上拿着东西。皇上也见到了,示意他拿上来瞧瞧,是一方汗巾子,边角处绣一朵艳丽的牡丹。我一看就知不是春桃的手法,她用色不会如此大胆,而且这些日子我也拘着她,那张采女得不着机会见她。
看来淑贵妃将矛头对着她,皇上又一直不宠幸她,她着慌了,慌不择路的跑到这里来。只是用这么拙劣的手段,还是大异于往常的水准。
皇上看了看那方帕子,思量了一会,软了声音道:“朕得了机会再去瞧她。”这是他的软肋,他最重视人的真心,因此有怀疑,心里仍是欢喜。
外面的天忽然就阴了下来,紧接着雪粒子下在瓦檐上砸出清脆的声音,瑾儿蹦了起来:“要下雪了么?”她自幼长在南方,自然是很少见到下雪的。
“一会下雪了,我们就去堆个雪人儿玩。”我也很高兴,这是入冬来的第一场雪,都说瑞雪兆丰年,今日又恰巧皇上在宫中。渐渐的没有了雪粒子的声音,羽毛般的雪扯絮一样飞起来,转眼铺了一薄薄的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