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放亮,苏魅儿推开房门喊道:“赶早出发,峪山。”屋内窗户洞开,凌寒早已不见踪影,顿时脸色大变,飞身跃出窗户、掠过院墙,消失在茫茫晨光中。脚步声传来,在门口停了下来,只听老张嘀咕道:“这两人真是古怪,说走边走,招呼也不打一声,嘿嘿,倒是便宜了我老张发了笔大财┈”声音渐低,显是离去了。
少时,一个脑袋贼一般自床底下伸出来,觑见无人,利落地爬出来而后蹑手蹑脚溜进苏魅儿房间,一闪身钻进床底。此人正是凌寒,昨夜推开窗户后转身躲到床下,算准了苏魅儿一推门不见自己踪迹定会外出寻觅,因此兵行险着,藏身于床下。
凌寒仰卧于床底,小心翼翼揭下《洗髓经》揣进怀中,暗自寻思苏魅儿极其看重手中经书,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方圆几十里当会寻遍,此时逃走极有可能刚好撞在她手中,不如在这小天地中养足精神等到晚上趁黑赶路,向南直奔峪山,到时买上一匹快马,逃命就方便了。主意打定,便决意在床底睡上一天,至于肚子极饿,性命要紧,只好暂且委屈它了。
天色渐黑,月光洒进屋中,极为皎洁,凌寒睁开眼睛,手抚肚子,爬出床底暗道白躲了一天,月光这么亮跟白天逃跑无甚区别,嘴里骂骂咧咧溜进厨房,老张此时颇有余资,已是一天不见踪迹,乐的无人,在厨房翻腾半天,只找到三冷馒头,饥饿难耐,也不管又冷又硬,风卷残云般扫进肚中,灌了一碗冷水,长吁口气,挑了一条僻静野径,往南去了。
山中静谧,月色阴冷,不时传来猫头鹰枭叫,凌寒头皮一阵阵发紧,直欲折回张家,但念及自己怀揣重宝、身负血仇,区区夜路都被吓倒,当真有负凌家满门、又亏弘远重托,不禁冷汗潺潺,汗颜无比,一咬牙,继续南行。山道崎岖,凌寒所走又是僻静小道,杂草丛生,树枝弯延,跌跌爬爬近一个时辰方才走到山脚,上了官道。乡间路径,虽为官道,实则仅六尺余宽,其时月挂中天,其明如昼,百丈内不见一丝人影,凌寒暗道豁出去了,主意打定,昂首南行。
官道中比山中更加寂静,没有猫头鹰恐怖的叫声,幽静中更显几分诡异。凌寒心中惴惴,似乎感觉背后一米处有人跟踪,但却没有勇气回头,唯有埋首前行,两三个时辰未曾停步,前方渐显房屋。到峪山了,小镇不大,几百户人家,此时子时刚过,全镇沐浴在月色与静谧中,一片祥和。凌寒长吁口气,在一户房屋前坐倒,只盼天亮,速速买马离去。
“吱┈”地一声开门声响,开门妇人突见门口躺着一人,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吓得大声尖叫。凌寒被叫声惊醒,当然明白此人是被自己吓到,连连道歉后落荒而逃。天色慢慢亮了,小镇路上人多起来,问明集市所在,直奔而去。天色虽尚早,集市已集聚了几十名小贩走卒,熙熙攘攘。一眼便瞅见集市中央正有一匹枣红色健马,马颈上系一草标,一个三十余岁长脸汉子四处张望,似是寻觅买家。
凌寒盯着长脸汉子,暗骂道王八蛋上次让老张捡了个大便宜,这次轮到你了。当下快步走到马前问道:“这匹马怎么卖?”长脸汉子上上下下打量凌寒,道:“马五两,送鞍一副。”凌寒道:“我买了。”递上一张百两银票,那汉子接过银票,一下愣住,半天方结结巴巴道:“小┈小┈哥,您还是给小的一点碎银子吧,小的,小的实在兑不出。”凌寒扔掉马颈上的草标,解下缰绳,翻身上马,淡淡笑道:“不用兑了,都是您的了。”别过头来心中暗骂道,我他妈的怎么比混蛋少爷还要败家,双腿一夹,瞬时去的远了,留下一脸不知是惊是喜的长脸汉子。
手中细鞭落下,健马四蹄如飞,瞬间便向南远离了峪山镇。凌寒眼见道旁树木飞速后退,暗道这几年没白给少爷做跟班,起码学会了这骑驭之术,倒是对逃命大大有利,想到少爷,不禁想起自己孤苦无依的幼年。
襄阳城郊有一户农家,家中颇为贫寒,家中男人偏又酗酒成性,大醉而归懊恼诸事不顺,随手抄到物事便将家中饿着肚皮的母子二人一顿爆打,而后呼呼大睡,第二天依旧出门喝酒,至下午回家痛打母子二人。梦魇般的日子一直伴随着这个小童六年。
五岁的一天,那男人如往常般醉醺醺回来,一把抓住站在门口眼馋货郎挑担的小童,喷着一嘴酒气嚷道:“孽种,老子他妈的今天掐死你,”说着真的掐着小童稚嫩的脖子,力气渐长。小童面目尽赤,四肢抽搐,嘴中只能发出“呃┈┈”的低微嘶喊,男人目光愈加凶狠,嘴中嘿嘿惨笑:“老子杀不了你,老子杀了你儿子,老子杀了你儿子┈呃┈”男人手上力道渐轻,脸上表情由凶狠转为震惊,瞬间变为恐惧。
男人手一松,小童跌到地上,哇的一声哭将开来。血,从男人的脖子喷涌而出,脑袋缓缓向左肩耷拉过去,整个身体轰地一声倒在小童身旁,后面站着一个白色衣服、面容姣好的妇人。小童吓得忘记哭喊,惊恐地扑向白衣妇人,妇人目光呆滞,手中柴刀当啷一声跌在地上,刀身沾满鲜血。
妇人抱起小童,轻轻帮其拭去眼角泪痕,小童惊恐地盯着她,已是吓傻了。妇人转头看一眼男人尸身,回过头来已是满脸的决绝,凝视小童半响,柔声道:“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如果有来生,妈妈一定好好疼你。你爹爹这一生活的苦,妈妈不能让他孤零零的一个人走,妈妈去陪他。妈妈走了以后,舅舅很快就会来了,你以后要听舅舅舅母的话。妈妈一生没有做过对不起爹爹的事,妈妈对不起的,只有你一个。”
妇人放下小童,眼中满是不舍,良久,一咬牙,捡起柴刀,往脖子抹去。
“妈妈┈”凌寒喃喃喊道,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健马无人催促,缓步慢行,凌寒沉寂在回忆中,任其缓行。
邻居发现了血泊中的两人,急急报告官府,年幼的小童看见家中熙熙攘攘凶神恶煞的官差,无比害怕,而舅舅一直未曾前来,第二天一早便离开家,从此流落襄阳街头。日日受顽童奚落,乞丐欺辱,有好心人见其可怜赏点剩饭便将就过一天,得不到剩饭便饿着肚皮蜷缩在角落里孤独一夜。如此苦挨一月有余,天气转寒,小童衣不蔽体,寒风中瑟瑟发抖,眼见不活,恰巧襄阳富户凌家夫人礼佛回来,路过街口见其年幼,怜意大生,收留回凌家。凌夫人和蔼地问及小童姓名,小童痴痴地盯着凌夫人,眼泪打转,沉默不语。凌夫人三番五次问不出小童姓名,便与凌老爷商量赠其姓凌,取名单字凌寒。
这小童日日与凌家周遭孩童厮混,日渐开朗,话也多起来,日益聪慧机灵,颇得凌老爷及夫人喜欢,十岁时便被安排陪同少爷读书,一晃便是六年。老爷见其学业有成,便送至当铺学徒,异日可为当铺之主。凌夫人常常言道:“寒儿啊,我与老爷视你为子,你与子轩便有若亲兄弟,他日我和老爷去了,你须得好好辅助哥哥经营凌家产业。”
凌家灭亡之日,凌寒在当铺学徒刚好三年。
凌寒从回忆中清醒过来,右手握紧鞭子,暗道,老爷、夫人,还有混蛋少爷,但叫我凌寒有一口气在,誓与苏魅儿不共戴天。旋又摇头叹息,依自己现在的能力,遇到苏魅儿唯有夹屁而逃,说什么不共戴天。思索道现在已甩掉煞星,不如就听弘远大师劝告,远赴天山投入逍遥派,或许能学成神功打赢苏魅儿。主意打定,想起弘远曾经要自己一路向西,当下掉转马头,径往西去。
马速飞快,短短一个时辰便已抵达襄樊。襄樊乃通州大邑,极是繁华,但想到苏魅儿极有可能在附近出现,凌寒不敢大意,心道只有速速逃离湖北才能安心,是以草草一饱便行上路。马儿已得客栈小二侍奉草料,精神抖擞,喷个响鼻,箭一般窜出。一个多时辰后,健马力乏,步子渐缓,凌寒遥见前方又是一个市镇,索性跳下马来,牵马慢行,欲待进城讨碗水喝。
迎面走来两人,看似江湖中人,俱是背插长剑,其中一人明显受了极重的伤,满面鲜血,滴落在胸前衣襟上,步履蹒跚,依靠同伴的搀扶才能行走。凌寒经过二人身畔,依稀听见未受伤一人埋怨道:“早叫你不要去招惹她,这女人如此妖艳,一眼就看出极不好惹,你偏偏不听┈”两人去的远了,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凌寒大惊失色,他们说的妖艳女人会不会是苏魅儿,急急转身前去追两人问个清楚,突然一道红色人影自身畔一闪而过,瞬间追上前面两人,一掌拍向未受伤那人,此人也算机警,耳闻身后有异,马上甩开同伴往前窜出,避开夺命一击,来人掌力不停,就势击向左边,左边之人本有伤在身,行动迟缓,无力闪避,一掌拍在胸口,一口鲜血喷出,跌出一丈开外,顿时咽气。另一人惊道:“我们已经遵照吩咐离开谷城,姑娘为何还要赶尽杀绝?我师弟是无礼在先,但姑娘已出手惩戒,又何必欺人太甚!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留下万儿,我们南海派他日必定登门拜访。”
来人悠然道:“死到临头还想抬出师门来压我,可惜区区南海派还不在本姑娘眼中,今天就算曲傲本人在此,也难保你活命。要怪就怪你们运道不好,不妨告诉你,好让你瞑目。本姑娘在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找了他一天一夜丝毫不见踪影,猜他一定会经过谷城。本来是打算放过你们,可是我现在反悔了,你们很有可能走漏我的风声,那我这守株待兔之记便不成了。”说着直扑对方而去。
凌寒顿时骇得魂飞魄散,此人正是苏魅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