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助残日。公司组织了“日行一善”活动,全体员工去福利院帮助身体不方便的人。肖晨不大情愿地跟着一批人来到福利院。不是她没有爱心去帮助别人,而是她很鄙视老板的这种做法。说是为“日行一善”,为社会做贡献,其实还不是为了给公司搞宣传?她想到那几个混在人群中的记者,心里就一阵不舒服。如果“行善”成为宣传的手段还有意义吗?
听着老板在上面激动地有说有跳,肖晨觉得无聊,如果可以,她很想拿块布塞住他的口。她望望四周,似乎没有什么人留意到她,于是从一行人中间溜了出去。肖晨慢悠悠地走在福利院的小道上,无意中路过一个画室。她不禁停下脚步,画室中一个女孩子的歌声吸引了她。
“如果我能完整唱一首歌
那将是对你的感恩和赞美
苦难中你给我安慰
彷徨时你给我智慧
虽然我不能开口唱一首歌
我却要对你献真诚的敬拜
每时刻你的手牵引我
你慈爱使我开怀
天上的云雀啊
会唱的人们啊
你们可愿代我歌颂上帝无比之美
我愿用耳倾听
我愿用心共鸣
这发自内心深处最美的声音
我真爱你……”
于是她走到画室门口,敲敲门,轻声问道:“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一个甜甜的声音回答道。
肖晨走进画室,冲那个女孩子笑笑,然后不好意思地问:“打扰你唱歌了?”
“没有,你要是喜欢我唱歌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女孩子爽朗的笑声打消了肖晨的顾虑。这时候,她才开始打量眼前这个女孩。她大约20岁,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穿着裙子,却坐在轮椅上,她的前面是一块很大的画板。肖晨心里有一阵惋惜,这么甜美的女孩子,却是残疾的,为什么上帝不能多给她一些呢?
女孩子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你一定在想,要是我能够走路就好了,对吗?”
肖晨顿了一下,迟疑地点点头,她怕自己的什么举动会不小心伤害到眼前这个女孩子。但是女孩比她想象中坚强多了,只见她调皮地吐吐舌头,说:“我不会走路没关系呀,你瞧,我的歌声就会‘走路’,是它吸引你来到这里的。还有我的画,”女孩环顾了一下画室说:“虽然我不能走路,但是我希望我的画可以走得很远。走到那些伤心的人面前,给他们走路的力量;走到灰心的人面前,鼓励他们继续往前行;走到软弱动不了的人面前,让他们看见前行的希望……我可以用画代脚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肖晨被逗乐了。她由衷敬佩这个女孩子,虽然她不能走路,却可以这样坚强地生活,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愿望;而肖晨自己四肢健全,却意志消沉,常常不知道为着什么活着。肖晨环顾一下画室,四面墙壁都放满了画。她开始好奇这样一个女孩所画的画是怎么样的,于是她认真欣赏起来。
“这里的画都是你画的吗?”肖晨问。
“是呀。福利院的小孩子比较多,他们更喜欢到处乱跑。安安静静作画的就我一个。”女孩回答说。
肖晨从画室这边走到另一边,然后她在一幅画面前停住了。画的内容很简单,是一个短发的女士。她一点都不漂亮,甚至有点……丑,但是却很给人力量。她弯着脖子,手中拿着一支笔,开怀大笑。让肖晨比较震撼的是画的最底下有行字:我只看我所有的,不看我所没有的。
肖晨带着疑惑看看女孩,女孩解开了她的疑问:“这个女士是一位画家,也是我刚才唱的那首歌的作者。她不会说话,但她却有话要说,她不会唱歌,这是她想唱的一首歌。”
女孩望望一脸好奇的肖晨,就说:“我给你讲讲她的故事吧。”于是她娓娓道来。
“画中的女士叫黄美廉,是台湾画家,艺术博士。由于医生的疏忽,黄美廉一出生就患上了重度脑性麻痹,这使得她的运动神经和语言神经受到严重损害。尽管黄美廉心智正常,但是面部肌肉扭曲、四肢运动不协调,连开口说话都有困难。在常人的眼中,她失去了语言表达能力与正常生活的条件,是没有前途和幸福的。但是,美廉的成长却大大出乎一般人的预料,她不但顽强地活下来,而且还取得了很大的成就。1992年,黄美廉顺利取得加州大学艺术博士学位,并荣获台湾十大杰出青年奖,成为台湾家喻户晓的画家。画画之外,写作、作词与影评也是黄美廉的爱好,她的画、她的文章都充满着生命力。
在美廉小的时候,当她经历挫折的时候,她也曾埋怨过为什么她不能跟别人一样做个正常的人。但是有一天,美廉在一家店里,看到墙上贴着一些字:不要祈求生活平顺安逸,当祈求成为一个坚强的人。这句话一直影响着她,伴她走过无数个艰难的日子。
黄美廉女士总是以笔代嘴,以写代讲,参加了很多演讲,所以,人们又亲昵地称她为“写讲家”,就是这位“写讲家”。在一次演讲中,一位学生问黄美廉女士说:黄女士,你从小就长成这个样子,你会认为老天不公吗?在人生的旅途上,你有没有怨恨?对一位身有残疾的女士来说,这个问题是那样的尖锐而苛刻,大家唯恐黄美廉因此感到难堪,因为,这个问题会刺伤她的心。但是,黄美廉没有这样做,而是微微一笑,转过身来,用粉笔在黑板上写道:我怎么看自己?
然后,黄美廉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一、我很可爱!
二、我的腿很美很美!
三、我的爸爸妈妈很爱我!
四、上帝这么爱我!
五、我会画画,我会写稿子!
六、我有只可爱的猫!
七、还有……
她又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大家,再回过头去,在黑板上写下她的结论——我只看我所有的,不看我所没有的。”
肖晨心里有些感动,她想起女孩说的“用画代脚”,如今这幅画真的走进了她的心里。她为黄美廉的笑容而震撼,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她可以不顾世俗的眼光,简单地享受每一天的生活呢?这时候女孩又开始哼那首歌了。肖晨忍不住问了一个她觉得对女孩比较残忍的话:“那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呢?你对自己接纳吗?”
“是的。”女孩很平静地说,“虽然我的脚不会走,但是我每天都会给它按摩,每一天我都会给它‘洗澡’。别人可能会觉得不明白,但是我知道我只是在呵护我的‘肢体’而已。我知道它很软弱,所以它需要我加倍地呵护。”
肖晨不太明白,于是女孩翻开身边的一本圣经,念了起来:“不但如此,身上肢体,人以为软弱的,更是不可少的;身上肢体,我们看为不体面的,越发给它加上体面;不俊美的,越发得着俊美。若一个肢体受苦,所有的肢体就一同受苦;若一个肢体得荣耀,所有的肢体就一同快乐。(《圣经·哥林多前书》12章22、23、26节)”然后女孩解释道:“我是一个有信仰的人,我的上帝在这节圣经中用肢体的比喻告诉我们弟兄姊妹之间,就我们有同一个信仰的人,要彼此相爱,软弱的人需要给他特别的照顾,要特别的爱他。我也喜欢用这节圣经来看待我身上的每一个肢体。我想我也需要像上帝接纳我们每个人那样来接纳我身上的每一个肢体,甚至是我内心深处所有的软弱。这个最软弱的腿我需要给予它更多的关怀和爱。当我去医院的时候,我看见病人们很小心地保护自己受伤的器官,或是胃,或是其他。我想我做的就跟他们是一样的。”
肖晨心里豁然开朗。原来这个就是接纳。她也想到她这么长时间的治疗,虽然她已经面对现实,也学着承担自己的责任,甚至也原谅了颜侯,但她还没有“接纳自己”。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很不好,她很自私,只想到自己的利益,却置别人的需要与不顾,就像寒冷冬天的那个事情那样;她很不负责任,所以总是带着情绪工作,没有尽力。但如今她开始明白应该更多呵护这些“软弱”,应该尽她能做的来帮助“它们”。所以,当她有情绪的时候,她的口可以唱唱歌,她的手可以做一下放松操,她的脚可以带着她去散散步……女孩说得没错,一个肢体受伤,其他的都会受伤的。
这时候,女孩又补充道:“其实上帝给我们的每一个肢体,甚至是感觉、良知、情感都是有它的功用的。我常接触到一些情感受伤的人,他们因为曾经失恋,被伤害过,后来就再也不愿意认真地去爱,一遍遍玩着爱情游戏。其实当我们受伤的时候更需要去爱,因为唯有爱和信任是苦难最大的安慰。当我们可以勇敢地丢弃过去的伤害重新去爱的时候,我们情感上面的伤害可能就过去了,我们心就得到了极大的释放。要知道,情感的作用就是去爱的呀,如果不去爱了,不就是糟蹋它了吗?”
肖晨点点头。是的,接下来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她必须学会接纳自己,也更需要重新鼓起勇气去“爱”和“信任”。虽然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还很难,但是她决定不管多艰难都要去尝试。就像这个“用画代脚”的女孩,那种无形的力量会让自己的人生充满色彩!
临别的时候,女孩把那幅画送给了肖晨,于是,肖晨抱着画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她想,当她有能力“爱”和“信任”的时候,她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