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沾的生活依然那样绚烂无比,至少在麦乐乐看来,就是这样的。在电话里,她无比兴奋地告诉麦乐乐,自己托朋友从潘家园淘到了一件宝物,想请麦乐乐来看。麦乐乐此时正在养母家中整理东西,那些旧且笨重的家什上蒙了一层薄灰,她拿了掸子去清理,阳光倾泻进来,凌空而下的灰尘在迎风起舞。麦乐乐放下电话,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江水泱泱,离情杳杳,菱花尘满,锦曲成章”这几句话。她冷笑一声:东拼西凑,不得要领!从今以后要和那个虚幻世界说再见了,如果要有一个期限,那最好是永远。
林沾的璇玑馆已然涂抹了秋的色彩,金红与赤粉的菊花竟自绽放着,几丛翠竹似染了暮霭之色,微微的泛了黄。窗下,是林沾亲手植上的篱笆,不是用木头,而是竹子,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竹子上写了字,林沾微笑地引麦乐乐来观,麦乐乐歪着头,费力地看那些小篆,半晌,才看出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麦乐乐笑道:“原来老师集儒道文化于一身,新得了什么宝贝?”
林沾得意之余,还不忘纠正:“叫我林沾嘛!怎么每次都要纠正呢?以后我叫你小麦好了!”
小麦,听起来是个很健康的名字。麦乐乐觉得与自己阴郁的性情有些不符,但有不好驳老师的面子,于是点头称好。
林沾从柜子里搬出一只木匣,小心翼翼地放在八仙桌上,麦乐乐瞧见这仿黄花梨木,心里又是一阵抽动,眼前又浮现出单青与小坏合二为一的样子来。
林沾并没注意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说道:“这个东西是从潘家园快递过来的,你能猜出这东西什么用途么?”
麦乐乐对古董的了解仅仅局限于电视上的鉴宝节目,而且听说潘家园已经没什么宝贝了,所以暗自认定这是赝品,但还是细细打量起来,手指小心的落在上面,立刻有一种厚重感折射到心里,打开盒子,两边各有一扇折页固定,不知是因为年头久了,还是故意做旧,折页发出陈旧的呻吟声。
林沾插嘴:“你拿一下!”
麦乐乐把盒子抱了起来,立时感叹道:“这么沉!”
“放到水里都会沉下去呢!”林沾讲。
“什么材质呀?”麦乐乐疑惑地抬头,突然觉得心底有些讶异,但弄不清这种感觉出自何处。
“据说,是檀木。”
檀木的确很沉,于是麦乐乐哦了一声,手指在盒盖上敲了敲,发出空空的回音。
“里面像是空的!怎么可能?”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实心的才对,如果是空的,就没理由这么沉的!”林沾打量着麦乐乐,“小麦,你今天……好像和往日不同了……”
麦乐乐抬起头,猛地想起第一次来林沾家里时,林沾夸赞她发卡好看的事情,又见林沾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看,心里不安起来,于是赶快转移了话题:“还没告诉我,这东西的用途呢!”
“这个呢,是古代女子的化妆盒,也就是所谓的妆奁。”
麦乐乐更吃惊了:“这么沉,她们抱的动么?”她觉得自己一个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21世纪新青年,抱着都吃力,更难想象那些文弱的闺中女子是如何摆平这物件了。
林沾哈哈笑了起来:“你就别替古人操心了吧!”
麦乐乐干笑一下,忽然想起林沾的画,于是问道:“你的画进展地怎样了?”
林沾心事重重地折着手旁的纸扇:“不好,总是画不下去,最近的课又很多……”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总之,可能要搁浅一段时间了,原先说三个月完成,可能不能如期了吧!”
麦乐乐有些遗憾:“可惜了,我还等着看呢。”说着,把眼光投向屋子的拐角,那里光线很暗淡,似乎是一个死角,上次来的时候,都没怎么注意过。
林沾似乎看透了麦乐乐的心思,微笑地说:“那是我新开辟出的一间屋子,姑且做我的藏宝阁吧,虽然小点,但是,我也没有那么多宝贝的!”
麦乐乐有点好奇,很想去欣赏一下所谓藏宝阁的风范,但林沾没有邀请,她自己也觉得跟着一个男人进内室有失礼仪,何况是个没什么光线的内室,于是就打消了自己的想法。
林沾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说道:“上次小风说,你和他是邻居,那么你也住冷香苑?”
冷香苑就是麦柯顿居住的别墅小区,别墅的编号从1号排到108号,好似一支梁山泊阵容。而“冷香”这个名字又取自薛宝钗所吃的药丸“冷香丸”,开发商自恃饱读典籍,也在众人面前卖弄了一把,麦乐乐总嫌这名字幽怨,但这种幽怨又是一位类似麦柯顿那样的大老爷们营造出来的,所以,又有了附庸风雅的嫌疑。刚去那里的时候,麦乐乐曾鄙夷过,这宅子是脂粉小姐于山寨草寇营造出的怪胎。
现在林沾问起,麦乐乐只好咬着牙说:“从前是,但现在我已经搬出来了!”
林沾有点意外:“难怪我上次去没见到你!为什么?住不惯么?”
麦乐乐沉沉叹了口气:“我个人原因,一些家事……”她抬头看林沾,男人精致的五官生在俊俏的脸上,身体在长袍的装饰下显得有些单薄,虽然很高大。林沾总是拿长袍当家居服来穿,真是人各有所好!
林沾看着沉默下去的麦乐乐,有点不知所措地说:“对不起,我……我也不是想刺探你的私事,但是……希望你能够过得快乐一些,人生苦短,万事皆空,何必呢?!”
麦乐乐嗯了一声,想起家里没做完的家务,便起身告别。行至门口时,沉默的林沾突然很大声地说:“小麦!”
麦乐乐有些呆地转过头来,惊讶于林沾的情绪。
林沾认真地注视着麦乐乐,突然走过来,纤细的手指去理麦乐乐肩上的挎包带,手指的温度透了衬衫,渗到胳膊上,麦乐乐突然想哭,好像很久很久了,她都不曾接触过这样的温暖,也没有一个人能关注她这些细节,在那些冰冷又带了仇怨的眼神中,麦乐乐看到了无奈、嫉恨还有欺侮,唯独没有一双纯净而剔透的眼睛愿意为她停留片刻,林沾注视着她,手停在她的肩头,持续的温度催生出眼泪,麦乐乐不争气地哭了,眼泪怎么都擦不干。
“你是个行走在魏晋之间的女子,总会有一双翅膀让你逍游的。”林沾温润的手指划过麦乐乐有些憔悴的脸,幽幽地叹了口气,又以一位长者的口气叹道,“孩子,都会过去的……”
麦乐乐觉得,林沾似乎洞晓了她的一切,那些潜藏于意识深处的有关爱的黎明,此刻都以冰河解冻的姿态凌空而下,麦乐乐想扑倒林沾怀里,化为烟化为尘都好。然而,她还是默默退了一步,强制却又不忍地退了一步,胸中冰封二十年的块垒坍塌的太过迅速,她还没有适应,后退和冷漠,有时只是一种保护色。
“林沾,谢谢你,我……我会好好的……”麦乐乐夺门而去,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冰凌刺痛,故作坚强许多年,一时无法让自己在别人眼中变得楚楚可怜。如此,便只有逃避而已。璇玑馆中的植物迎着西风兀自微笑鼓掌,好像在歌颂一场陷入迷途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