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至深秋。万木渐息,西风撕裂了阳光。麦乐乐望着掉下的黄叶,无言的感叹。这曾经是她开学报到的季节,那时她也不快乐,然而,也没有背负那么多的辛酸,那时的她只是拿了麦柯顿的钱来上学,然后定期把钱送到医院里去,给养母做生命的维护费用。她会做兼职来锻炼自己的能力,她无法容忍自己像麦朵朵一样的做派,青春灿烂而倔强。麦乐乐曾以此为傲,然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真的就是一个克星。
她抬起脸,空中已经没有鸟的痕迹,连空气都变得瑟缩不堪。一朵雨丝掉进她的眼睛里。
盛装独步,轻歌曼舞,掌中一握泪,心尖三尺冰凌。麦乐乐收起笔记本,疲惫的从长椅上站起,她已有整整一个星期没有进入过梦里了,那些恐惧而慌乱的岁月,好像只是瀚海中的海市楼阁,倏地没了踪影。夜晚又恢复了平静而安稳的模样。她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丁白。解铃还须系铃人。
那日,她重回桃源路,那里已然成了一片家属区,刚植上不久的杨树细细的弯着腰,好像一个初入职场的受气包。麦乐乐在心里默念,丁白,我有事情找你。念了许久,手掌却未起任何变化,她正失望地走开,忽然眼前的楼都纷飞瓦解了去,又恢复了几个月前那荒凉又颓靡的模样。
“说吧!”丁白的手里依旧是渔网,说是渔网,和粗布也差不多了。细细密密的交织着,一个男人精心打造出来的东西,有点好笑。
“我以为,你是要给我看些什么,但是,我越来越迷茫了,也越来越不愿意看到那些东西!”麦乐乐的眼前浮现出单青血迹凝固的脸,那双凝绿的,本属于小坏的眼睛。
“你疑惑的此时,正是你想要得到的未来。”丁白笑道,“你总是轻信你的眼睛,其实,每个人都活在面具之下。”
“我也不例外,既然这样,又何必揭穿呢!真真假假,本来就说不清楚。”麦乐乐举起手,一字一顿地说,“请你,把那个东西取走,我要结束这样的生活!”
“你已经失去兴趣了?”
“生死有命,造化之功,非我能够掌控!既然如此,我何必要穿梭于两个世界,去做一个无知无畏的探求者?做一个旁观者岂不是更好!”
丁白一挥手:“你执意如此,我也无法强求,只是,珠子和发簪都已经与你合为一体,你既然想要停止梦中游历,那么,就请在这封信上签字吧!”
“这是什么话!”本来失落的麦乐乐此刻有些恼了,“我总是要忍受着人格分裂的折磨,我的身体里,总有另外一个声音!而且是我无法抗拒的声音!”
丁白温和地看着她,半晌才说:“人都是有本我和非我的,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和前意识原理,你不会没听说过吧!我刚才说过了,每个人都有面具,你就权当是真我和面具的对话吧!”
事以至此,麦乐乐知道多说无益,于是拿了笔,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却发现全然不认识。
“签了之后,珠子和发簪的法力就会衰减到最小能量,你也再不会进入到你的梦里,从今天起,你又是原来的你了!只是,你死去的朋友们……”
“别说了,我签!”麦乐乐害怕眼前浮现起室友惨死的样子,还有梦中单青怨毒的微笑,还有小坏似要刺穿灵魂的眼神。
“你会后悔,你还会来找我。”麦乐乐转身的一瞬间,丁白说道,“假面舞会的缔造者,会为你揭晓最终答案!”
麦乐乐没有回头,而是径直去了医院。假面舞会,是校里承办的活动,旨在丰富同学课余文化生活。那一天,每个人都在光怪陆离的面具下尽情地表演,麦乐乐的面具,是她亲手做成的血腥玛丽,卡通化了的血腥玛丽显得依旧妖媚而蛊惑,那段时间,她刚好读到有关血腥玛丽的故事,便一时兴起做了面具,想象用少女之血洗澡,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然而,舞会还是被搅乱了,秦双闯进来时,麦乐乐满心满脑都是杀意,却没想到秦双自己如同撒癔症一样的倒在地上。麦柯顿已经回来,他是个好丈夫,有空便跑去医院守着妻子,麦乐乐推开门时,麦柯顿并不看她,他一定知道了妻子昏倒的过程,他骨子里那些对于亲生女儿的仇恨一定又复活了,尽管麦乐乐什么都没做。
仇恨,源于恐惧。十几年前,克父母的流言犹如一个行走千年的咒语,紧紧箍在麦乐乐身上。
秦双已经做了血样分析,血液中并无异样,然而心脏依然处于停滞状态,其它器官似乎也跟着罢工休眠了,只是大脑还在一刻不停地运转。医生依然无法解释,绿色的眼珠是怎么回事,医院里谣言四起,深夜时分,秦双会从床上爬起来,瞪着莹绿的眼睛游荡在走廊里,然后,随意推开某间病房门……
麦柯顿自然不相信这些,但看到人家怪异的眼神,心里还是难受的。
麦乐乐咬了一下嘴唇,想要回归亲情的热度被麦柯顿冰冷的眼神扼杀了,她看了眼床上的秦双,一抹幸灾乐祸在眼里闪过,却正被瞥向她的麦柯顿看到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的女儿?!”麦柯顿的头深深埋进臂弯里,“求你了,放过她好么?你生母死了,养母也没了,就剩这么一个继母了,你一定要她的命么?!你能不能可怜可怜爸爸!”
麦乐乐强忍住泪水,故作冷漠的声音直打颤:“您别把我说得那么法力无边,好像她躺在这里,都是我的功劳一样!如果你当年不抛弃我,我哪里来这么多的妈妈?!”
“现在不是又接你回来了么?!我知道,你为了你妈的事恨我,但难道我没尽力?明知道治不好,我往里扔了多少钱,你难道不清楚?”
麦乐乐被戳到痛处,声音越发颤抖起来:“别那么假惺惺,她替你养女儿十几年,得到点酬劳难道不应该?当年我妈还在的时候,你就和秦双暗通款曲,又生下了麦朵朵!你这是什么?是重婚,是背叛,是禽兽,是猪狗不如,男盗女娼!”
预料之内的耳光停留在半空,麦柯顿愤怒的眼神变得空洞起来,他的手颓然放下,发福的身体一抽一抽的,麦乐乐看到男人脸上的沟壑,在阳光下蔓延下来,好像一场遥远的亲情故事。
“你说的对,很对……你爸爸就是这么一个货色……你……走吧,我们,就当没认识过……不过你放心,麦家的财产会有你的一半,再怎么说,你也是我亲生的……”麦柯顿疲惫的挥手。麦乐乐摇晃着站起来,有时候,她多想羽化为一缕青烟,可以痛痛快快的钻入父亲的胸怀里,倾听他温暖的呼吸,或者,化成一抹灰尘也好,毫无重量的落在他的手心里,枕着他的体温入眠,再也不要醒来。
她最不想做人,如果生命里注定一片虚无,那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麦乐乐盯着冰冷的墙壁说:“林牧风告诉我,你们的女儿,麦朵朵,最近行为怪异,总是说,有个燃烧着的孩子在看她,你……多关注关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