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是十月下旬。此时的蓟州满大街都已经铺满了一片萧条的风味。我由于那时公务缠身,许多时候晚上便得值夜班,于是只能委屈娘子一个人在家。那天我刚上完夜班,发现又没有更多的公事。便决定回家去睡上一觉。我迈着稳重的步伐走在回家的道上。秋风吹来,我看不见天色的变幻,只感觉又是一个阴森的天气。在州桥边,迎面而来的正是石秀。
“兄弟,你这是要去哪啊?”
“哥哥,有些话,兄弟我不得不要告诉你。”
“我常为官事忙,兄弟,你心中既然有些不乐,莫不是家里有什么言语伤触到你了?”
“家中也没有伤到兄弟的话。只是有些事却把哥哥足足给伤了。兄弟感承哥哥把我当做亲骨肉一般看待,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兄弟何故今日见外?有的话,但说不妨。”
“哥哥每日出来,只顾承当官府,却不知家中背后之事。你家中的我的亲爱的嫂嫂,...她可不是良人啊。兄弟我已看在眼里多遍了。就是不知虚实一直不敢说。今日终于让我见得仔细,忍不住来寻哥哥,有些话万一伤到哥哥,希望哥哥不要见怪!”
“这....她到底怎么了,兄弟...你快说。”
“前几日家里做道场,请那个秃贼裴如海来。嫂嫂便和他眉来眼去。兄弟这些可都是亲眼看见。第三日我又见她去寺里还血盆忏愿心,她回家时可是带着酒意归来的。我近日只听一个头陀经常五更时分来咱后巷内敲木鱼叫佛,他敲得声音十分古怪。今日五更,我实在忍不住出来勘察,看见果然是这贼秃戴顶头巾,从家里出去。原来事情是这样的,你要不在家里,**便会令那小贱人迎儿摆上香案,让来试探的裴如海知道你不在家,晚上他便前去。等五更时分,他的同伙头陀便会来后巷作声,提醒他该回去了。他...那贼和尚肯定趁你不在家,和那**...似这等**,要他何用!”
听完之后,我的心里笼上一层灰色的雾。这件事对我的打击,已经完全超过了我身体上对我的打击。我感到心中有一股热气,在胸口缓缓升起,最终冲上喉头,那股积攒已久的强烈的作呕感也涌了上来。
“这贱人怎敢如此!”
说完这句气话,我蓦然间看到石秀嘴角露出一丝寒意,心头不禁咯噔了一下。
“哥哥且息怒。今天回家千万不要向那**提起。你要装作和平日里一样。明日你只推做上夜班,那和尚必然还会像前几次那样。等到五更时分兄弟一把拿来。你再来找我,从哥哥发落。”
“兄弟你...说的是。”
“哥哥,今晚且不可把这些让那**都看出来,否则坏了大事。”
“噢——我明晚找你便是,你...先回去吧,我到那边办点事去。”
我一个人来到王家酒店。酒店临水,水上到处是飞舞的虫子,水色黑绿,臭味阵阵,我的作呕感已经彻底的袭来,我受不了,把头伸向窗外吐了一阵。如果一切真的如石秀所说的,我的娘子岂不是真的成为了万恶的**?我杨雄岂不是成为了...为什么?我想象着娘子春花般的笑容,红衣白肤,迈步间如春花随风微颤,回首间似芙蓉出水...裴如海我也认识,他是娘子的表兄,早已在报恩寺里出家为僧了,和尚不一心读经,为何要跑到我家里和我娘子行那事?难道说,我的性无能完全使他丧失了对我的信心?不,娘子如此,我杨雄岂不是真的看错了她,这事传扬出去,我脸上颜面何存?那些大妈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对我一句一句的夸赞吗?会,她们还会的,只是在夸赞完之后,心头再低低的骂一句:看,就是他啊,家里养了个偷汉子的夫人,自己一开始还什么都不知道。
...也不对,石秀怎么会这么清楚?而且他最近的表现十分令人见疑。他不去安分的做他的猪肉生意,却整日里关注娘子干嘛?两个人通奸,哪能这么容易让石秀看到?到底该不该相信?...我取过酒保送过的酒来,大口大口的喝起来。我知道,在这一刻只有酒可以让我获得一时的安慰。我望着窗外河上的飞虫,一只一只的聚在一起,它们的身体慢慢放大,变得如飞动的巨兽一般——噢,那是什么怪物,它们正朝我飞来,一只一只的硕大无比;它们张着巨大的嘴,嘴里涌动着无数的血滴;它们张牙舞爪的,向我吞噬而来,我感到身上万千的虫子咬噬着,我感到胸口再次一阵强烈的作呕感,我受不了了。我好痛苦...我挣扎着站起,我要从这群恐怖的巨兽中逃开...我感到一阵冰凉刺骨,一股恶臭又同时向我的鼻孔袭来。
当我醒来时,我发现我已经被人从臭河里打捞出来了,酒店酒保用他那双充满鄙视的眼睛看着我。“杨阶级,您这是怎么了,在店里好好喝着酒,为什么突然自己翻窗跳到河里去了?我们酒店可不是寻死的去处啊。”
“大胆,你敢这么跟本阶级说话!臭小子,你信不信...”
“杨阶级,您别说了,您醉了,我扶您回家?不过临走前你可得把帐结了啊。”
我拿着一壶酒,一边喝着,一边行走在我经常备受别人赞扬的那条街上,街上现在一个人影也不见,我突然感到一阵巨大的惊悚感。我发现天正在一点点的变黑,风慢慢吹来,我的世界一片黑暗...
我酩酊大醉。大踏步踹开家门。月光下,我在酒意朦胧中看到石秀一个人在院子中正在打拳。他的身体接近着我的居室。耳朵竖起,正在倾听着什么。居室里正是我的娘子。他看到我回来,立即也回到自己的居处。
我大笑,借着酒劲狂热的笑起来。娘子听到我的笑声,忙从房内走出,看到我的样子,她一阵冷笑:“你为什么又喝成这样了?快进屋来!”
我被扶进屋里。熟悉的香味朝我袭来,那是娘子身上特有的体香。看着屋里就她一个人,其他的一切都一如往常。我大笑三声,看着她那娇滴滴的样子,似乎见到昨晚床上的巫山云雨。
“你这贱人贼妮子,当心我杨雄男人性起,结果了你!你这贱人,腌臜泼妇!那厮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竟然背着你男人,和你这贱人上床?看我杨雄性起,照样把他也办了!”
她两眼顿时间充满了泪水,转眼间又泪如雨下。雨打梨花是什么样子?醉眼朦胧间被我看到了...
我感到脸上被狠狠抽了几巴掌,接着我的酒意也醒了。我拿湿毛巾擦了一下脸,我看到娘子一个人在床边低低的哭泣。
“你...你哭什么?”
“我爹娘当初把我嫁王押司,只指望一竹竿打到底。谁想半路他便一个人去了。本以为今日嫁得你这十分豪杰的好汉。谁想你不与我做主?反而骂起我来!”
“胡说八道!谁敢欺负你,什么叫我不做主?”
“我本待不说,但又怕夜长梦多,将来出了大事。欲待说给你听,又怕你忍气,坏了自己。”
“你有话就说,为何这般?”
“我说与你,你不要气苦。自从你与这石秀结义,并把他请到家里住着,一开始我便不太赞成。初时也好。后来慢慢的他竟放出刺来。见你有时不归家,如常看了我,说道‘哥哥今日又不来,嫂嫂自睡也好冷落。’我那时真的感到好恶心。万万没有想到他是这种人。我只是不理他,我一个女儿身能打得过他吗。这也不是一日了。这个且休说。昨日早晨,我在厨下洗脖项。他从后走出来,看见没人,从背后伸只手,来摸我胸前道:‘嫂嫂,你有孕没有?’我感到好害怕,立即从他身上摆脱。本待要声张起来,又怕邻舍得知笑话,嘲笑你这蓟州的两院押牢节级!今晚巴得你归来,却又烂醉如泥,我又不敢说。我恨不得吃了他!你要是不信,你去问问你那兄弟去!”
听了这话,我懵在了当下。我突然感到一阵被人出卖的感觉。可我又分不清孰真孰假。这就是命。现在一细想石秀的许多令人怀疑的所为,似乎感到娘子的话更准确。她可是我的娘子啊。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感到一阵眩晕。
我带着歉意把娘子带到床上,我吃了几粒灵药,我借着再次涌上来的酒兴,抱着我的娘子。可忽然间,我感到有一种被偷窥的感觉。我的狂躁的热气终于下降,我再次失败的站起来,只是这次我轻轻开门走到门外,看见石秀又在院子里打拳,窗外的月光不再美,风也变得充满了凉气。
“哥哥,怎么还不睡?这么晚了,还出来干嘛?”
“噢——你不也是么?天晚了,早些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