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自动为嫣然让出一条路来，人们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探究，同情，看戏，甚至幸灾乐祸，他们用难得的沉默同仇敌忾，化为一柄柄利剑，随时出鞘。
嫣然怎会不知这些人，雪上加霜、落井下石的事儿他们没少干，她早已做好准备了。刻意忽略掉所有的目光，静静地往里走。一种强烈的危机感像滚雪球一样将自己的心不断往上顶，每行进一寸就是一次神经割据的疼。
堂屋里有很多人，左边的在叠白色冥币，右边的人在摆弄一口黑色的松木棺材，里面已经放了很厚的垫被。妈不在，继父不在，弟弟妹妹也不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嫣然不知道该问谁，大家看见她也都不说话，只是叹息着摇摇头，那些平常最毒蛇的妇人此刻也噤了声，低着头烧纸钱。
母亲的房间陆陆续续地出来几个人，是姨妈她们！她们怎么会来？！当初母亲一个人带着她，过得本就艰难。这些姨妈们不帮忙也就算了，还联合村里人硬是把她们“请”出去。说到底还是为了外公在世时留下的财产，可是母亲从来就没想过要占用。如果不是碰上继父，她们真的会流落街头。
嫣然快步走到母亲的房门口，撩起门帘，她呆住了！
母亲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她的眼睛微睁着，嘴唇干裂，半张着，好像要说什么。
世界一下子安静下来，嫣然感觉自己整个人被掏空了。她呆呆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那些人帮母亲梳理头发，换衣服。
死了？！
妈死了？！
一个声音从空中升起，攫住了嫣然所有的呼吸。一刹那的窒息之后，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胸腔喷薄而出，泪无声地流淌。嫣然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
这不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梦，对，这只是一场梦。嫣然转身离开，一定是自己看错了。是自己的幻觉，是一个梦，等醒来就好了。
对，醒来就好了。嫣然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靠着房门坐下来，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她要快点睡着，继续回到梦里，醒来这一切就都不在了。
可是为什么心里某个地方的疼痛却是那么清晰！
“咚咚咚……嫣然，快出来，你妈已经不行了！！嫣然嫣然……”是继父的声音。嫣然挣扎着起身开门，但是不知道眼前一黑跪坐在地上，天地瞬间置换了位置，天花板和地板也都旋转起来，嫣然整个人也跟着旋转起来。
诡异的眩晕，窒息的黑暗，嫣然胆怯地趴在地上，紧紧地闭着眼睛，死死地咬住嘴唇，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嫣然，怎么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带着一束光冲了进来。
嫣然小心翼翼地睁开眼睛，待看清是继父后，她挣扎着起身，可是无论她怎么动，双腿就跟棉花似的，怎么也撑不起来。
“爸，我……我起不来。”话还没说完，眼泪已经肆虐。
继父一言不发，将嫣然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你妈。”继父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么长时间没见，他更老了。原先半白的头发如今已全白，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黑色的斑斑点点，昔日慈爱的眼神此刻浑浊不清，带着让人心悸的茫然。
外边的声音越来越大。他们要干什么？！
嫣然赶紧起身扶着墙出去。
母亲躺在屋子中央，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妈？！”嫣然终于喊出来，以前每次放学回家，只要她一喊，母亲马上就会笑着出来迎她；晚上做噩梦了，睡不着了，她就会悄悄地走到母亲的房间，轻轻试探着喊一声“妈”，母亲竟然每次都会应她。有时候她在想，母亲是不是整夜都没有休息？！
“妈？”
“妈！”
“妈……”
没有回应，母亲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睡得很沉。
她不要我了？！她真的不要我了！妈，我以后都听你的，我会好好吃饭，好好学习，我什么都不想了。我不出去了。我就留在你身边，我哪儿也不去了！
母亲淡淡的笑脸不停地在脑海闪现，嫣然猛地扑上去，抓住母亲的手。
“嫣然，你不是喜欢吃野菜吗？下次你回来的时候我给你做！”
“嫣然，出门在外，一定记得吃饱穿暖了。缺什么跟家里说啊。”
“嫣然，对不起。我不能让你穿好的衣服，住好的房子，尽让你跟着我受罪了。”
……
妈，你听得见，对吧？！我现在要告诉你，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在身边！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妈妈！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还能做你的女儿。妈，你听见了吗？
“嫣然，别这样，要入棺啦！耽误了时辰可不好！”
“对的啦，像她这样个死法是最不吉利的啦！”
二姨拉开嫣然，几个姨夫顺势将母亲抬起放入棺中。
看着母亲越来越远的面容，嫣然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推开所有人，护在母亲的棺木前，“不准动我妈！谁敢过来我就杀了他！”嫣然拿起旁边一把切菜刀，扫视着周围的人。她的眼睛前所未有的大、亮，泛着刺骨的红光！
“嫣然，你懂点事好不好？！再不装棺，误了吉时可不好的啦！”二姨尖细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你妈生前命就不好，死后再不选个吉时入棺，是要影响家族运势的！”
“就是，就是，要死也挑个好时候嘛！我家里还有一大堆事儿等着我去做呢！”
“就是，这么大的孩子怎么一点儿人事儿也不懂？！赶紧装了得了，大家都忙着呢！赶紧闪开！！”
正说着一个大汉就要走过去抬棺材板，嫣然死死地盯着他，紧了紧手里的刀，大汉识趣地退了回去。
“这里不欢迎你们！滚出去！！”嫣然歇斯底里地喊着，身上散发的戾气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忍不住打冷噤。
大家都识趣地闭了嘴，看来母女俩都不是省油的灯，真晦气！
看热闹的人见有些冷场，纷纷散去。嫣然靠在棺材上，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嫣然，听外婆的话啊，快把刀放下。你这样你妈怎么能走得踏实呢？！”外婆从人群中走出来，慢慢靠近嫣然。
是妈妈！嫣然看见妈妈了！妈妈在对她笑呢！
“哐当”一声，刀落地了。姨妈们赶紧箍住嫣然，其他的人赶紧将棺材盖好。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棺材合上了。所有关于母亲的一切都被锁在那个四方的容器里，记忆的琴弦“砰”的一声断了。
“妈——”嫣然哭喊着跪在了地上，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倔强。人们顿了一秒，又开始手上的工作。
“别哭了。孩子，外婆……”外婆将嫣然揽在怀里，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看着怀里不停颤抖的肩膀和压抑的哭声，外婆也忍不住低声抽泣。
那天晚上哭了多久，嫣然不记得了。母亲为什么自杀，谁也没有说起。每次嫣然问起，大家总是遮遮掩掩，含含糊糊地一笔带过，难得的众志成城！
葬礼过后，继父将弟弟和妹妹交给外婆，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到外地打工去了。而嫣然回来了一个星期多，梅姐那边也打电话催她回去。
生活还是要继续，只是属于家的那条轨道已经断了。
临行前，嫣然来到母亲的坟前，将母亲生前最爱的书装在一个罐子里烧了。
“妈，你不是说到哪儿……都会带着这本书吗？怎么这次……忘了呢？呵呵呵，没事儿，我记得呢！”嫣然将罐子里的灰轻轻洒到坟堆上，但是很快这些灰就被大风吹走了。
也好。这些灰以后变成风，变成雨，变成云，那样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嘟——”火车开动了。
风徐徐地吹着，很软很软，妈妈，是你吗……
PS：这章写得很艰难，想起了很多事情。各位看文的朋友们，趁着还能珍惜的时候好好珍惜，做自己能做的事情。祈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