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阿难主动约阿门见面,这回不在莲香居,改在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茶室,门脸小,位置偏,毫不打眼,阿门找了半天才找到。不过他仍然喜出望外,以为阿难心回意转,所以虽然春寒料峭,天气寒凉,但辗转而来的他仍然面红耳赤热情万丈。
等着这万丈热情的,却是阿难一张冷若冰霜的脸。这张脸,把刚一推门的阿门卡在了门楣上,一只脚里,一只脚外,仿佛开启的是一个冰窖,被扑面而来的寒气给冻住了,脸上的潮红迅速退去,热血也在瞬间冷却。
进来吧,不必站在那里,你不是要面谈么?那我们就好好面谈一次。阿难扬了扬手,算是打了招呼,也算是破了僵局。
阿门依言进来,落座后却一言不发。他不傻,他嗅得出每一寸空气里都写满了伤悲与离别。
不好意思,我没要茶,也没点任何饮品,因为也没有几句话好说,我只想问你,你来银城是因为我吗?
阿门不知所以,瞪着一双迷惘的眼睛看着阿难。
我在问你呢,楚先生,你来银城是因为我吗,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阿难俯下身来,脸对脸继续追问。
阿门显然敌不住她的咄咄逼人,不自觉地退出半分,被动地点了点头。
你肯定?阿难进一步确认。
阿门这回没有再退,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既然这样,你一不是出差,二不是旅游,而是专门为了我来的。那我现在正式通知你,我不同意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做法,我想请你打道回府,离开银城,车票我已经买好了,如果方便的话,半小时以后我送你上车。阿难说着,果真拿出一张票来,像一个赶尽杀绝的赌徒,把一张置人于死地的底牌果决而不失优雅地推到了对手面前。
阿门怔怔地看着这张牌,显然他千思万想,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死法。所以他看着这张牌的眼神,就像是一直上诉的死囚看到了最后的判决,先是短暂的震惊,继而是漫长而无言的悲伤,到了最后,表情就有些复杂了,似乎是绝望,又似乎是解脱,但不管是哪一种,他倒变得坦然了,像一个男人那样捡起了这张票,认真地看了看时间和班次,最后居然笑了笑:方便,当然方便,我说过我永远尊重你,你都这样说了,我就照你说的去做。至于这些天来我带给你的烦恼和困扰,还要请你包涵。
不得不承认,阿门无声的笑,既像一把刀,又像无数条鞭子,如此温柔而礼貌地打在她脸上,刺进她心里。她命令自己应该笑,但是却感到了蚀骨的痛,为此她脸上的表情也极端复杂:那就好,你能这样说我就放心了——那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要处理的呢,比如收拾行李呀,退房呀等等,需不需要帮忙?阿难说,说完就想抽自己。按着她原来的设定,事情不应该是怎样的,肯定得有一番纠缠,他应该会解释,应该会申诉,应该会求饶,应该会把车票撕得粉碎,而这时候,她就应该把云中漫步发来的照片拿出来了,看他又如何强词夺理自圆其说。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他竟然接过了那张车票,答应了她的安排,将她意想中的种种场景一笔勾销。说实话这使她深感失落,她的兜里还藏着另外一张车票,之前她计划得十分周全,她想着若是经过一番纠缠,铁证面前他仍然不肯离开不肯配合的话,那她就会拿出另外一张车票,当着他的面,在他送别的目光里,跳上另外一辆不管上哪儿去的列车,将他独自留在银城,以你不走我走的姿态,表达对他的决绝与厌恶。然而这一切都落空了,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游戏如此轻易地结束了,意犹未尽的她居然鬼使神差提出来替人家收拾行装。
糟糕的是,她这个愚蠢的提议还被他斩钉截铁给拒绝了,他说不不不,不敢劳驾,我没有什么行李,房款也未拖欠,退房的事打个电话就行了,再说时间恐怕也不来不及,要是还信得过我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告别吧。我会走的,会拿着这张车票,在你规定的时间,以你规定的方式,毫无悬念地离开银城。因为我终于知道,我来错了,我所在乎的那个人,原来她没有心,没有感觉,她只有无边的猜忌、盲目的仇恨,以及自作聪明的自以为是,所以我压根就不该来,我早就应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