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男孩把萧然领进一座大厦。不用说大厦华丽的外表,也不用说它金碧辉煌的内部,只单单那个随着人转动的玻璃门,对于萧然而言就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从走进这座大厦,他就觉得自己好似在梦中游离,那墙壁,那地砖,那吧台,那吧台里站着的两个穿着深蓝色西装露出雪白衬领的端庄舒雅的女士,都在他的眼前闪亮着。大男孩领着萧然直奔电梯,萧然只觉得心脏忽悠一下,几乎要眩晕还没眩晕的时候,电梯的门便及时地自动打开了,他又随着男孩走出电梯。萧然就像一个无知的孩子跟在大男孩的身后,随大男孩的带领,即便这个大男孩把他当做摇钱树卖掉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那么相信这个陌生的人而随着他来到这个和农村的草坯房比起来犹如天堂的一个陌生的地方,也不知道有突发事件之后,他该奔着哪个出口或者那扇门跑出去。就是刚才的那个电梯,他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稀里糊涂的从里面出来了,最可怕的是他连这个男孩子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萧然机灵地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前面大男孩的身影,禁不住忐忑起来。
在四楼,大男孩很熟悉地领着萧然拐了一个弯,便来到一扇门前。
大男孩伸手敲门,只听里面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请进”。
男孩便打开门一脚迈了进去。
萧然像是赌命一样儿,也跟着一脚迈了进去。
这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瘦条的身子,矮鼻梁上架着一副近视镜,长脸,脸上布满了青春痘退去之后留下的疤痕。和一楼吧台里站着的那两个端庄舒雅的女士一样,他也穿着深蓝色西装,露着洁白的衬领,但是不同的是,他那细长的脖子上系了一条灰白条的代表男人专利的领带,这条领带似乎把他的脖子勒得很紧。这套西装配这条领带给他增添了一个成熟男人的魅力,但是它们又让他显得有点古板,这点古板使得他看起来不像恶毒的人,这点古板也使得萧然忐忑不安的心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安稳。他站在办桌旁。办公桌上放着一些凌乱的资料,一部电话,一个笔筒,一个漂亮的花瓶,花瓶里插着几束散发着馨香的百合花。
大男孩说:“老板,我的那些单子都发完了,我想再领一部分。”
老板用手往上托了托眼镜,随即抬起眼睛严肃地看着大男孩,有所质疑地问:“这么快?”
“嗯,是他帮我发的!”那个大男孩指了指身后的萧然。
萧然心里的忐忑已经变成紧张,手心潮湿,帽子下面的头发似乎也在潮湿着,这份潮湿驱除了刚才在外面那透心的寒冷。他是赌命进来的,现在,他的小命就掌握在这个男人的手里,这个男人不能杀了他,也不能宰了他,但是能给他一个暂时的工作,或者说一个能吃上饭的活计,再或者说能成全他继续为爱情而奋斗。
迅速地扫了萧然一眼,老板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哦,好吧,我再给你拿一部分。”
他站起身来,一股风似地走到窗台前。或许是瘦的原因,这个老板走起路来轻飘飘,鞋不挨地,脚不沾土的样子。
窗台上有一个崭新的纸壳箱,只听咔咔几声,他用一把小尖刀划破了沾在上面的宽透明胶,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摞传单,递给那个大男孩。又回到座位,从笔筒里拿出一支笔及时地在格子纸上记录下来。之后,就像是旁若无人,他坐下来,埋头写起什么。
大男孩并没有向往常一样拿到单子就立即跑开,而是一动也没动。
片刻之后。
老板意识到男孩没走,疑惑地抬起头,又用手往上托了托眼镜。问:“你还有事吗?”
大男孩恭敬地问:“老板,你这还需要人手吗?他也是来找活的。”
随即老板把目光移到萧然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盯着他的脸,他的衣服,他的裤子,他的鞋看,那严厉的目光似乎要穿透萧然一层一层的衣服,包括背心和短裤,看到他的五脏六腑,看看他是不是女扮男装,更重要的是看看他心脏里的血是黑的还是红的。
萧然的手心更加潮湿起来,心脏似乎要跳到了喉结上。他直挺挺地站立着,像是一个接受上级检验的新兵,一动也不敢动,虽然觉得燥热,十分想伸手把头上那顶多余的帽子摘掉。
大男孩说:“他也是个学生,我看靠得住的!”
老板的脸变得更严肃,盯着萧然的眼睛,问:“哪里来的?什么学历?学什么专业的?拿毕业证件看一看。”
老板一连串的疑问像是从高射炮里发出的一枚又一枚的炮弹,向着萧然袭来,要把他轰炸得粉碎。今天,类似这样的炮轰,已经在萧然的耳边想起过多次,每次萧然如实回答,老板们都失望地摇着头。
萧然不敢如实回答,便吱吱唔唔起来:“我……我……”
大男孩看出萧然的困窘,急忙说:“老板,就让他和我一样派传单吧,反正这活也不需要什么专业知识。”
“派发传单的人必须是诚实的,守信用的,我花了钱雇人,可不能偷懒把传单拿回家去,或者是扔到哪个顾客看不见的角落,一分钱也是钱!我知道,你这个小老弟人品不错,讲信用,但是他我可不了解,再说我这也不缺派发传单的人。”
老板的脸拉得像长白山,眼镜不停地从矮鼻梁上往下滑。
大男孩信誓旦旦地说:“老板,我拿人格担保,如果他有什么过失,我来赔付!”
萧然很感激地看着大男孩,他的这句话足以让萧然的内心翻滚,检讨他曾经对人家的龌蹉揣度,谁说长着一双狐狸眼的人都狡猾?他笑里的那份狡黠与生俱来,和他的人品毫无关系!
老板的眼睛又严厉地盯着大男孩的眼睛。
片刻之后。
“嗯,那好吧!不过不能站在大街上派发,如果想干,就到居民楼里派发,送到每家每户的手里,这个公司在这个城里刚成立不久,太多的居民不知道有我们这种产品存在,因此需要爬楼梯,敲开用户的门,所以会很辛苦。”
萧然挺直了身子,似乎要让老板看到他身上充满着无限力量,说:“我能干,我不怕吃苦!只要您能相信我!”
老板嘱咐道:“那好,我给你一些单子,我们会跟踪调查的,你一定敲门,把单子送到顾客的家里,如果没人,就想办法塞到门缝里。”
老板一边说,一边轻飘飘地走到窗台前,拿出一摞单子。见萧然两手空空,就又给他找了一个标着本化妆品标识的纸兜
“在大街上发呢,是一分钱三张,爬楼梯很辛苦,就是一分钱一张,我们先君子后小人,把价钱说好。”
萧然急忙回应道:“行!我一定能做好!”
“你就去长途客运站那一片的平民区发吧,记得从哪个楼开始的工作,一定要记好,不要发重复了。”
萧然近乎感激地回应着:“嗯,我记住了!”
一切都交代妥当后,就像旁若无人,老板又坐在办公桌旁,埋头写起什么了。
大男孩领着萧然顺着来时的路线下了楼去。
萧然不再觉得自己是在梦中游离,明白了怎样进电梯而后怎样出电梯,看清了一楼墙壁上挂着的是大幅图的人物雕塑,惊讶于吧台里的两个端庄舒雅的女士气质非凡。
从干净得似乎一尘不染的旋转玻璃门里走出来后,萧然长长地松了口气。
在大厦门外,大男孩嘱咐道:“你一定要好好干啊,别糊弄人家,这个老板,你看他不苟言笑,其实人还是挺好的,虽然廉价了点,但是能用你这样一个陌生人就不错了,就像他说的一分钱也是钱,他们注重的是金钱换来的效益。这是个皮包公司,是总部派来先搞宣传的,老板员工就一个人,剩下就是像你我这样临时雇的,公司里其他的员工过些日子才到。”
“我一定会努力的,谢谢你啊!”说着萧然把帽子摘下来扣到男孩的头上。
大男孩又狡黠地笑了笑,说:“谢什么,我们都是校门里的学生,再说,你不也帮我了嘛!我们两清,我先走了,祝你好运!”
大男孩脚步轻松地转身离去。
萧然目送着大男孩的背影,注视着大男孩跨着的那个熟悉的帆布书包,感激之情无以言表,禁不住又一次批判自己曾经的龌蹉揣度。接受老大爷五毛钱的帮助,从长途客运站来到火车站,现在又从火车站准备回到长途客运站,做公交车只需花一毛钱,萧然兜里现在还有四毛钱,这四毛钱就是上次来火车站时坐公交车剩下的,这四毛钱不单单只是钱,它凝聚着一个六十岁老大爷的血汗,也是一个人的菩萨心肠,而老大爷嘴里的积德二字只是菩萨心肠的代名词。萧然特意把这四毛钱放在中山装上面的口袋里,像宝贝一样封存起来。万万没想到,曾经在校园里是时尚代表的他,竟然混到了这种地步,一毛钱也是钱,一分钱也是钱,而他的活命钱就需要这么一分一分地去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