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对村前的这条江有了更加笃厚的情感,特别是那条达斡尔人的渔船,在给他带来一刹那惊心动魄之余,便是遏制不住的心跳。那个惊叫的女孩给他留下一个扑朔迷离的绚影,而这个绚影似乎与他身处的漩涡发生了冲突。绚影如果飞在灿烂的天空下,那无疑是美丽的,但是,如果卷进了漩涡就会泥沙聚下,飞旋在漩涡里的鱼更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他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就是他这样的年龄,在村里就可以谈婚论嫁准备生娃了。他的父亲死了,他是家里的长子,他认为长子不娶媳妇不生娃也应该顶天立地,儿女情长不当饭吃。他觉得放假的每一天都很珍贵,珍贵到每毫无所获地荒度一天,他就会在夜里焦虑地瞪着夜猫子似的眼睛看着屋棚,让其他的人误以为他是在看书或者是在思考一道多么抽象的物理题。以前他从来不失眠,以前他从来没想过钱这个东西是怎么回事,而现在家里柴米油盐酱醋茶处处都需要钱,特别是他和妹妹们下个学期的学费,这就是不小的一笔开销。
如果放弃了学业,就等于放弃了她,他一定要在漩涡里做出最后的挣扎。
当王坤来找萧然闲玩的时候,萧然想听一听王坤有何高见,便邀他到江边走走。
大江和村里显然是两个世界,大江是安静的,然而村里却犹如一个人的心脏,时时刻刻地热闹着。
虽然都是在江边长大的孩子,但是每每矗立其旁,他们还是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
刚刚站在冰雪之上,王坤就兴奋地用双手拢在嘴边兜着跑远的声音,喊:“嗨,大江,我爱你!”
萧然向远处望去,看到了那条达斡尔人的渔船,突然一本正经地问:“爱情是什么?”
王坤毫不犹豫地回答:“爱情是卿卿我我。”
萧然鄙夷地说:“爱看言情小说的爱情专家,你看小说的时候,是不是只截取你敢兴趣的片段?”
“那你说爱情是什么?”
“是奋斗!”
王坤沮丧地说:“可我不需要什么奋斗,我需要的是有人爱!”
王坤是家里的独子,一脉单传,按村里人的话说是老王家的独苗苗,所以从小娇生惯养,他的妈妈陈桂兰专职照顾他。他初中的时候还算用功,因此勉强考上了高中,但是到了高中迷上了言情小说,就越来越不愿意学习了。王世军非常溺爱家里的这个独子,任其自由发展,每次从城里回来都给他买回几本。小说看得多了,王坤对男女情爱颇为敏感。他整日衣食无忧,不知道穷苦人家的生活会是什么滋味,看上去日子过得非常潇洒而又快活。据村里人说王世军懂得一些经商之道,经常在外面跑买卖,每次回来都能拿回一沓一沓的钞票。不过村里人一直都在纳闷,既然王世军那么能赚钱,怎么不把陈桂兰和王坤接到城里住洋房呢,后来又达成一致意见,王世军肯定在城里搞了一个花俏的女人,一山不能容二虎。
萧然似乎没听到王坤在说什么,他双手拢嘴面对白雪覆盖的大江,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情感,大声喊道:“张依兰,我一定要你嫁给我!”
王坤惊讶地看着萧然,说:“你终于承认了!”
萧然目视王坤,严肃地问:“我爱她,你告诉我,我怎样才能爱得起她?”
“想爱那就猛追,高材生,这个不需要我教你吧?”
“我要去城里打工。”
“是为了爱情而奋斗?”
萧然点了点头,说:“也是为了亲情,我还有两个妹妹在上学,我不能看着她们交不起学费而辍学,其实说白了,其实更多的还是为我自己,我可以选择辍学务农,把钱节省下来供她们上学。从这一点看,其实人还是很自私的,包括我。”
王坤摇着头说:“你自私么?我可没看出来,你只是太追求完美而已。”
“我爸活着的时候,即便日子再节省,他也是不亏待我的,吃的穿的用的样样都不比别人差,我甚至可以一边读书,一边美美地憧憬心中那份美好的爱情,但是现在都成了飘渺的幻影。”萧然的眼睛有些湿润起来。
王坤很同情地说:“你从有父爱的天堂里一下子跌到了地狱,但是爱情应该不分贫富。”
“但是我很在意!漩涡里的鱼怎么能和大海上自由翱翔的海燕双宿双飞?”
“哥们,我很同情你。”
“可我需要的不是同情。”
王坤突然想起了他的父亲,说:“我爸在外面跑买卖,可他总是老哥一个,不雇人的,至于干啥我也不知道,我妈也很少问,只要我爸能拿回钞票,我妈就像一个装满水的缸,满足的很,要是他雇人就好了。”
王坤无奈地看着萧然。
萧然的目光掠过王坤的眼睛,又透过无边无际的空旷,望向江南。
江南有一座城,是离这个村里最近的城市。白天的时候,城市的那个标志性大烟筒像个昼夜不停歇的吸烟鬼不知疲倦地一口一口向清澈的碧空吐着黑色的浓烟;到了夜晚,城市就像是个妖媚的女人,为了吸引来自黑暗中的无数双眼睛点亮了她身上的一盏盏五颜六色的明灯,在遥远的夜空中挑灯舞蹈,向世人炫耀着她婀娜而又充满神秘的舞姿。王世军每次从城里回来的时候都会把城里的生活描述得像人间天堂,让人向往,于是村里不爱上学的小伙子就鼓足了劲往外跑,凡是出去的也看不见有回来的。
萧然想城里的钱肯定好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