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坤总是伸长脖颈透过小吃车的窗户向外张望，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玲子故意把抹布举到王坤的鼻尖前抖动着，抹布上的气味顿时扑进王坤的鼻孔，王坤伸出手煽动着抹布上散发出来的酸味，嗔怪着玲子虽然有一副美女的脸蛋，但是却有着歹毒的心肠。
玲子哏哏地笑，面对王坤的数落并不生气。她奇怪地问：“你天天这么看，到底看什么呢？”
王坤的脸转向一边，说：“你太坏，我不告诉你！”
见王坤不开口，玲子收紧了脸上的笑容，怒目圆瞪地大声喊道：“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我看你才坏，一肚子坏水不敢往外说。”
王坤急忙又陪着笑说：“你不坏，你不坏，我坏，我坏！行了吧？”
“这还行，再出言不逊，小心我罚你一天擦十遍桌子！”玲子两手掐腰，盛气凌人的样子。
似乎又在顷刻间，她像变了个人似地，语气温柔，求也似地接着说：“跟我说说嘛，你在看什么？”
王坤突然领会到书上所说的话，女人的确是个善变的高级动物，一会像个母老虎，一会又像个乖乖猫，明明亲了他，她还不承认，果真折磨人，那他也折磨折磨她。于是王坤把目光投向窗外，在人群中搜寻着，正好一个打扮得怪模怪样的浑身散发着狐媚的女人在不远处招摇而过。
王坤急忙伸出手，指着那个女人说：“你看那个女人多漂亮！嗯，漂亮！太漂亮了！能猎女色，赏美女，真是秀色可餐，哎呀，简直是种享受啊！”王坤表现出一副色迷迷的样子。
“什么？原来你是在看美女？”玲子又是怒目圆睁，一脸的气愤。
“怎么了？”王坤故装惊讶地问。
“你说怎么了，你不是说秀色可餐吗？你是不是已经吃撑了？那今晚的面条别吃了，我把它倒进垃圾桶！”
“看来我说你歹毒一点都不过分？我只不过是看几眼美女而已，难道我有错吗？”
“你？你？气死我了，天底下的好男人都死光了，都是坏死的！”玲子气急败坏地把抹布摔在桌子上，转身向车头走去。
完了，完了，真生气了，这个小女子经不起捉弄，掉进了醋坛子里，晚上的面条也要进垃圾桶了，王坤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便急忙跟了过去，他从左面看她的脸，她就往右躲，他从右面看她的脸，她就往左躲。
玲子低着头生气地说：“走开，去看你的美女，美女当饭吃，看我干嘛！”
“你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说锈色可餐，是铁生锈那个锈，就是脸上抹得像面粉似的书上称之为胭脂的东西能掉进她的嘴里，是她自己当饭吃，我说的享受是我看了是喷饭的享受。”
玲子的肩膀突然颤抖起来。
不会是在哭吧？王坤有些害怕了，为了看清玲子的脸，他的头低得比玲子的脸还低，几乎要大头朝下了。
玲子憋不住笑出了声，她抬起头说：“你这个人说话大喘气，也太能埋汰人了。”
虽然玲子是在笑，不过王坤看出她的眼睛里好像有那么一点点的泪水。
“笑了，没哭就好，没哭就好，那我那碗面条还扔进垃圾桶吗？”
玲子突然阴沉了脸，说：“再往窗外看一眼，我就扔进垃圾桶！”
“你又来狠的了，一眼都不让我看？要憋死我啊？”
“谁让你乱说话，还大喘气，一句话先说骨干，再添枝加叶，我的脑袋可反应不过来。”
“不过，你还真得让我往窗外看，我不看美女，外面哪个像我爸，我就看谁，”王坤沉闷地说。
“你在找你爸？”
“嗯，我在找我爸，快过年了，他也该回家了，我得让我爸带我回家，在你这里打工镚子没有，你的钱我也不能要，我拿身上的衣服当路费，还是把鞋脱给人家售票员？人家要还好，要是不要，当着一车的人再臭骂我耍流氓，多丢人！”
“哈哈，哈哈”玲子笑得前仰后合，最后笑弯了腰。
“行，那你找吧，最好能找到，要么还得我破费。”
“你真抠门，我不干了！”王坤生气地说。
“你不干了？行啊，不干你走啊？”玲子很认真的样子。
“我是说到了过年，我得回家了，我就不干了，我哪舍得走啊，你撵我走，我都不走！”王坤又陪着笑说。
“讨厌，快干活吧！”
玲子瞪了王坤一眼，变洗起香菜。
玲子的爷爷已经出院，他的身体状况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医生建议回家调养，于是小叔陪着玲子妈把爷爷接了回来。玲子妈已经恢复常态，来到车上。她的到来给了王坤足够多的时间盯着路过小吃车进客运站的每个男人。他觉得父亲该出现了，每年他都是提前五天回家，今天就是父亲每年回家的日子。现在太阳都要偏西了，父亲的身影还是没有出现，难道是他忙着招呼顾客错过了父亲的身影？父子之间不会这么没有缘分吧？
突然，一辆贵重的黑色轿车缓慢地路过小吃车，在快到进站口的地方停下来，从车里下来一男一女，男人的两只手里拎着几个包装很好的物品袋子，女人是一个衣着富贵，胸部高高的老肥婆，她添娇似地挽着男人的胳膊，俨然不是母子，是夫妻。老女人把男人送到入站口，恋恋不舍地看着他，还在跟他说着什么，男人有些慌慌张张的样子，最后，老女人很妩媚地在男人的脸上亲了一口，男人更慌张了，鬼鬼祟祟地环顾着四周。
王坤怔怔地看着那男人，他觉得那男人的背影是那么熟悉，难道会是父亲？不可能，王坤不由得嘲笑自己的眼力不准。当那男人的脸对着小吃车的时候，王坤的心咯噔一下，那男人就是他的父亲！情急之下，他几步冲下小吃车，飞快地向那男人跑去。
见王坤箭一般冲了出去，玲子猜想他一定是看见了他父亲，兴奋至极，也跟着跳下了车，跟在了王坤的后面。
王坤冲着男人的背影大声喊：“爸”
男人似乎受了惊吓，双手猛然一哆嗦，手里的那些物品袋子掉在了地上。他蓦地回过头，当看清眼前的人是王坤的时候，他慌乱得不知所措，吱吱唔唔地问：“你？是你？”
老女人正目送着心爱的男人离开，看见跑出一个小伙子，便在一旁定睛地注视着他。
王坤指着老女人，气愤地问：“爸，她是谁？”
王世军急忙解释道：“她是……她是我一个生意上的伙伴。”
“是吗？不像吧？”王坤冷笑道。
王世军强稳住内心的惊慌，严肃地说：“啥像不像的，小孩子不许乱说话！”随即他弯下腰捡起那些袋子。
王世军转身对着老女人严肃地说：“你先回去吧，生意上有什么事，等年后我回来再说！”
老女人很痛快地答应着，上了那辆黑色的轿车。
轿车启动，缓缓地躲过人群，向大街上驶去。
老女人透过玻璃窗，若有所思地回头看着这对父子俩，直到看不见了才把头转了回去。
“儿子，你咋来这了？”王世军急忙问。
“你别叫我儿子，她到底是谁？”王坤质问着。
“我不是说了嘛，是生意上的伙伴。”
生意上的伙伴？生意上的伙伴难道都挽着胳膊走吗？”
王世军慌慌张张环顾一下周围的人，几乎用央求的语气说：“我的小祖宗，你可别跟爸爸吵了，你看错了，这里这么多人，说不好哪个就是咱村里的，跟爸回家，到家，爸在和你说。”
从他们身边过往的行人向他们投来不解的目光。
王坤就像是一头小牛犊，和老牛顶驾非得拼出个高低胜负。王世军一向视子如命，又常年不在家，所以在儿子面前他拿不出父亲的威严。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回家！”王坤倔强地说。
“快点啊，跟爸回家，你看这袋子里都是爸给你买的好吃的，还有几本你爱看的小说。”王世军又央求地说。
“你买的？不是那个肥婆买的吧？我不要，我也不回去，你自己回去吧！”王坤不管不顾地喊。
王世军又惊慌地环视四周，如果被村里人看见了，他一定会臭名远扬了，是他包了二奶，还是二奶包了他，使得他成了女人的二爷？唉，这世道不都是为了混口饭吃吗？既然儿子看见她挽着他的胳膊走，也肯定看见她亲了他的脸，这个孩子分明已经看出了他和那女人关系不正常，怎么解释呢？王世军一脸困窘地看着王坤，希望儿子不要在这里对着他大呼小叫，希望王坤能跟着他回家。
玲子从王坤的身后走过来，抻动了一下他胳膊肘的衣服，说：“你跟你爸爸回去吧，别喊了，有爸爸多好，他还那么疼你！”
王坤转过头看了看玲子，又回过头斩钉截铁地对着王世军说：“爸，你自己走吧，我不跟你回走！”随即他果断地转回身，向小吃车走去。
玲子看了一眼王世军，也跟着王坤回去了。
望着儿子的背影，王世军心里一阵纠结，眉头也拧到了一起。他一直目视着儿子上了小吃车，断定儿子是不能跟自己回去了，便很沮丧地向站里走去。王坤可是他唯一的儿子，现在却让他无法面对，这个败家娘们连个孩子都看管不住，还能干什么，回家定要好好的治罪于她！王世军不由得暗自骂起他的媳妇。他也不停地悔恨自己出现的不是时候，早一点，晚一点，或许都能躲过。他哪里知道，王坤的眼睛每天都在搜索着他的身影，无论他什么时候出现，都是逃不过去的。王世军的大脑一直被糟糕的情绪充塞着，几乎没有心思想一想王坤旁边的那个姑娘是谁。
王坤气愤地回到小吃车，懊恼地坐在板凳上，眉头锁得紧紧的。他突然意识到母亲为什么要百般隐藏父亲做的是什么生意，为什么父亲在母亲面前一提起城里的女人，母亲用菜刀砍了他的心都有，母亲早就知道了，唯独他被蒙在鼓里，还天天引以为荣。他想起自己吵着闹着要出来的时候和母亲说过的那些话，还真让他说对了，父亲的确在城里有个家，那个肥婆一看就是个富婆，难道她包养了……，想着王坤的心像是被牛鞭子重重地抽了一下，要四分五裂。
玲子妈对玲子说：“现在车里没人了，你爷还没吃饭，我回去看看。”
“哦，行，妈你先回去吧。”玲子回应道。
玲子妈摘掉围裙，下了小吃车。她只顾着忙生意，没注意到王坤的变化。
小说中的人物似乎都出现在王坤的眼前，他心目中崇拜的父亲竟然成了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人。他越想越郁闷，越想心情越糟糕，那原本空空荡荡地心里突然被他父亲堵得像要爆炸了似的。
玲子默默地捡着桌上的碗筷，所有的碗筷都被玲子捡到了车头，桌子也已经擦干净了，王坤仍然满脸愁容，似乎陷入绝境。玲子很心疼地坐在他的旁边，她失去了父亲的人和心，他也失去父亲的人，但毕竟还没有失去父亲的心，玲子认为他还是比自己幸运的，于是劝慰道：“或许你误会了你爸爸，实际上他并没怎么样。”
“不可能是误会，那个胖女人怎么解释？”
“不是说是生意上的伙伴吗？”
“你看像吗？你知道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那你看见了什么？”
王坤重重地从鼻孔里呼出一口愤懑地气息，把脸埋在双手里，他不想把他看见的那一幕说出来。他失望、不解、愤恨，自己崇拜的能赚钱的伟大的父亲在生活中怎么会扮演着这样的一个角色？他竟然和玲子的父亲一样不道德。
玲子第一次看见王坤这么动真气，他也确实应该动真气，自己的父亲跟那个卖苹果的坏女人走的时候，她就发誓再也不认他。但是王坤的父亲至少还没有彻底抛弃他和他的母亲，而且能看得出对他还是疼爱有加，所以他还是比自己幸福的，于是玲子又劝慰道：“别难过了，你比我幸福多了，不管你爸爸做了什么，他至少还是想着你的，我看出他很在乎你，也很疼你。”
王坤挪开双手，烦躁地说：“不要说了，我想安静一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