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京城西三十六街中，最冷清的一条便是永安街，不为其他，只因这条街乃是齐武灵帝亲设锦衣府司所在。
在这大齐皇庭，锦衣府司地位超然，独立于六部之外，只尊皇命而行。
监察百官、收集军事情报、研发兵器、奉旨暗杀、审讯囚犯......活动范围更是自太京而遍及各地。
秦牧九奉旨出征前，秦家上下与宰相林澈等一干人等皆被关押于大理寺天牢，却不知何时竟被移送到了这锦衣府司的地牢之内。
而此时，秦家十七口以及宰相林澈等一应官员，包括秦牧九那不过两岁的孩子，如今都已化作冰冷的尸体，横躺在锦衣府司的大院之中。
......
对于秦牧九三人的到来，锦衣府司上下并未阻拦，锦衣府司都指挥使郑东楼郑大人更是早已在大院中等候多时。
郑东楼出身江湖，与秦牧九乃是多年挚友，秦牧九相信此事应与郑东楼无关，故而只问了一句：“陛下知否？”
郑东楼看了秦牧九一眼，说道：“今日巳时，宋希凡持陛下手谕而来，午时离开，而后狱卒便发现秦老太爷，嫂夫人以及令郎等皆已死于狱中。”
“经仵作初验，皆是一剑封喉，因此可以断定，杀人者必为江湖高手，而当下太京城中有此身手者，唯一人尔。”
秦牧九默然。
整个大齐，只有极少数人知晓，国师宋希凡其实并非齐人，而是来自东海瀛洲岛的浪人武士。
当年，宋希凡为躲避仇敌追杀，方才逃难至齐。
师从东海瀛洲第一高手尊御藤一的他，最擅长的便是尊御藤一的成名绝技，天辰刀！
在东海瀛洲的刀法流派中，天辰刀号称第一快刀，讲求的便是一击必杀。
虽说刀非剑，但天下武学终究万变不离其宗，擅使快刀之人若用起大齐的剑来，想必也不会太慢。
秦牧九问陛下知否，只因在来此之前，他心中对于杀人者的身份便已经有了答案。
如今郑东楼的话更是直接验证了他的判断。
至于陛下知否......
事涉当今天子，郑东楼身为人臣不便妄下断言，但整件事情的脉络清晰，答案究竟为何，在场皆是聪明人，自然再无需多言。
秦牧九一语不发，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自己的妻儿，看着林澈与那些曾经共事的同僚，随后转身便走。
此刻，他的眼神，静的可怕！
萧河卿虽有意相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能吩咐萧均尧留下，小心照看院中众人遗体，自己则动身跟了上去。
郑东楼知晓秦牧九性情，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先皇与你我而言，恩同再造，陛下年少无知，方受小人蒙骗，无论如何，还望秦兄看在先皇面上，留他性命！”
话音落处，秦牧九猛然回头，浑身发抖指着地上的那些尸体，怒喝道：“若我留他性命，谁来还我一家十七口性命？谁来还林相一干忠良性命？”
言罢，一个纵身跃上屋顶，身形如鬼魅般闪烁，转眼便出了锦衣府司衙门，化作一粒黑点，径直朝着皇宫方向去了。
萧河卿叹了口气，运起轻功如飞燕般迅速追了上去。
两人的身法皆是顶尖，短短数息便完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郑东楼眺望那处，再看了一眼地面横躺着的一具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心中情绪复杂到了极点。
大院内安静了许久，郑东楼身旁的一名锦衣侍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大人，秦将军此去皇宫，必然是去行刺陛下的，我们真的......就这么看着？”
郑东楼看了一眼身边这个已然跟随自己多年的得力副手，叹息道：
“萧盟主已经跟着去了，若事不可为，萧盟主必然会阻止，也必然能够阻止，可若是......”
他的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但作为他多年副手的季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萧河卿乃是一代武林至尊，江湖神话，有他跟去，宫中自然不会出事。
可若是他并不打算阻止秦牧九弑君的话，即便整个锦衣府司倾巢而出，又能如何？
更何况，萧河卿临走时故意将萧均尧留在此处，目的自不必多言。
流云散手萧均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道强者，据说一手流云掌早已练至出神入化的地步！
江湖风云录中曾有断言，当今中原武林，最有可能接替萧河卿出任下一届武林盟主者便是此人。
如此人物留在此地，目的又怎么可能单纯？
似是察觉到季英与郑东楼投向自己的目光，萧均尧随手将手里的长剑送回剑鞘，平淡说道：
“大人不必多虑，家师命我留在此处只为守护师兄家人遗体，大人若另有他事，还请自便。”
这话不管旁人信与不信，反正郑东楼是断然不信的。
倒是他身旁的季英似乎有心一试，左脚微微向前一个跨步，右手已经悄悄地落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就在他准备拔剑的一瞬间，一只大手突然落下，死死地按住了他握剑的手。
“大人？！”季英不解地看向那只手的主人。
郑东楼微微摇头，说道：“就这样吧！”
其实他的这句话还有后半句。
不这样，又能怎么样呢？
秦牧九曾与他说起过萧均尧此人，对其评价极高，甚至坦言，自己百招之内必被其所败。
锦衣府司内高手如云，郑东楼自问也绝非弱手，可是面对一个连秦牧九都能在百招之内击败的强者，他们此时出手，有何意义？
暂且不说有无胜算，即便最后侥幸闯了出去，顺利赶到皇宫，又拿什么来阻止那二人弑君？
谁都知道，那位传说中能与萧河卿一战的锦衣府司初任都指挥使大人，早在很多年前便失踪了！
见锦衣府司众人不再有所动作，萧均尧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地上的那些尸体，不再说话。
而后只见他盘膝而坐于地，长剑横放双腿之上，双手环抱胸前，开始闭目养神。
......
再说秦牧九与萧河卿师徒二人一路冲杀进皇宫，正准备踏入大明宫，却在宫门外碰到了魏忠呈、赵钎等一干宦臣。
见秦牧九一脸杀气腾腾，浑身带血，众人皆是一惊。
宦官之首的魏忠呈强自镇定，指着秦牧九尖声叫道：“秦将军，你未经宣召便擅闯皇宫，莫非是要造反不成？”
秦牧九剑眉微蹙，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漠然道：“张口闭口便是造反，果然一丘之貉，聒噪至极。”
话音落处，一剑刺入魏忠呈心窝。
一截漆黑带血的剑尖忽然从魏忠呈的后背生出。
魏忠呈痛苦地惨叫一声，双臂无力垂落，眼中的生机很快便流逝殆尽。
秦牧九面无表情地抽回长剑，随后一脚将魏忠呈的尸体踢飞了出去。
“嘭”的一声巨响。
尸体重重地砸在了去往宫殿的阶梯上。
一干宦臣见此一幕，顿时骇然失色，尖叫着四散而逃。
秦牧九看着这些人惊慌失措的背影，却是冷笑连连：“祸国阉人，报应已至，逃有何用？”
说罢，手提长剑脚下猛地一蹬地面，身形顿时如箭羽般飞射而出。
剑光闪动，秦牧九身上明光铠甲铮铮作响，不过数个呼吸，余下的七名宦臣便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鲜血染红了前往宫殿的阶梯，普通一层红毯。
秦牧九提剑而起，继续向大明宫内走去。
萧河卿背负双手，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宫门外忽然传来一道苍老而浑厚的声音。
“好一个报应已至，逃有何用，一步七剑，一剑一杀，秦将军的风雷剑，果非浪得虚名。”
听得这话，秦牧九微惊，抬起头遥望着远方。
他感应得出，声音的主人离大明宫至少数百丈远。
能借着深厚的内力将声音传出如此之远，这样的人物江湖上可没有几个！
他很清楚，不论对方是谁，都绝非自己所能匹敌。
于是，他下意识向一旁的萧河卿望去，却发现此时的萧河卿同样面露凝重之色，遥遥望着远方。
寒风凛冽，萧河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您果然还活着！”
秦牧九闻听此言更是吃惊，对方究竟是谁，师尊身为武林盟主，竟要以敬语称之？
还不待他多想，天边那道苍老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若真是死了，你没了对手，往后的日子岂不是会很无趣？”
话音落处，只见远方天空中忽然出现一个细小的黑点，黑点逐渐放大，不一会儿便变作一道黑影。
黑影的速度极快，几个起伏便出现在了大明宫宫门之下。
秦牧九这才发现，所谓黑影原来竟是一鹤发童颜的高瘦老者。
只见老者一袭青衣飘荡，广袖无风自起，一口长刀背负于身后，仿佛出尘谪仙人。
待看清老者容貌，秦牧九顿时震惊无语。
怎么会是他？
清风徐来，老者疾步而行，带出无数道残影，转眼间便来到萧河卿师徒二人面前。
师徒二人抱拳行礼。
“见过司空前辈！”
“见过老大人！”
老者罢了罢手，像老顽童一般围着萧河卿左右看了一圈，笑道：“数年不见，你竟老了这么多，身子骨倒是壮了不少，就是不知道武功有没有长进？”
“多年不见，前辈倒是风采依旧。”
萧河卿笑着说道：“只是不知前辈今日现身于此却是为何？莫非也是来阻拦我师徒二人诛杀昏君的？”
老者微微一笑，只是摇头不语。
场面诡异的安静下来。
当年，老者身为锦衣府司都指挥使，本是位高权重之人，先帝死后却无故失踪。
那时便有人猜测他可能藏在皇宫。
如今看来，难道传言竟是真的？
想着这些，秦牧九心头微震，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
即便是真的又如何？
无论你是谁，如今拥有着怎样深不可测的修为，今日若要来阻止我杀人，那便只能是敌人。
这般想着，秦牧九不再迟疑，直接举起手中长剑向青衫老者攻了过去。
风雷剑。
剑起如狂风，剑落如惊雷！
一剑刺出，瞬间幻化出数十道剑影，仿佛彼岸花开，直取青衫老者要害。
萧河卿大惊：“牧九，不可！”
他虽知秦牧九痛失亲眷心中必定悲痛，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会因此而失去了理智，虽有心想要阻止却为时晚矣。
秦牧九突如其来的举动同样出乎青衫老者的预料。
只见他眉头微蹙，身形却似风云般飘忽变幻，穿行于剑影之间，随后干枯的手掌竟诡异地越过那些凶悍的剑意，一掌印在了秦牧九的胸膛之上。
“前辈掌下留人！”
事已至此，萧河卿再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大喝一声，提剑向青衫老者攻去。
感受着那自泰阿剑中传出的霸道至极的剑意，青衫老者非但不怒，反而眼前一亮，大笑道：“来的好！”
说罢，一掌将秦牧九震飞出去数百米远，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掌迅速握住了身后那柄紫青战刀。
“铮”
战刀应声出鞘，寒光照青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