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甘故意走在天浮云的右侧偏后,从侧面看着天浮云的脸,天浮云不知是没看到还是不介意,不紧不慢的走向自己的房间,快走到房间门口的时候,将军却停下来了,
“算啦,天公子,本将军还是不要去看那没出息的儿子了,我怕我会忍不住把他另一条腿打断的”,李甘转身往回走,天浮云目送将军走出一段距离后,就自己回房了。李甘快走出院门的时候回头看了天浮云的房门一眼,自言自语道,
“如果不是我白活了这几十个血雨腥风的年头,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却没长什么见识,那么就一定是这个小子藏的太深了,这倒让老夫不得不佩服了!”李将军一甩袖子走出了院门。
天浮云进了屋子,看到李熙宇正仰面躺在床上,两只眼睛盯着上面。天浮云回身关好门,走到桌子旁边坐下,正对着李熙宇,就那么看着他。
李熙宇听到天浮云的脚步声,一开始没动,因为他看到罩着床的纱布上有一只小虫子,不知道是什么虫子,他看着虫子倒挂在那里快快的爬着,说是快,其实只是相对虫子而言,因为那只虫子太小了,即使用尽全力爬也没有爬出多远,最后虫子似乎也发现了这一点,它很干脆的扑棱扑棱翅膀飞走了,即使这么小的虫子竟然也有翅膀可以飞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是它能飞出这间屋子吗?看书上说,一般这些小虫子的寿命走很短,要是没有翅膀的话,恐怕它还没爬出自己的窝就已经要死了吧。
李熙宇转过头去,看到天浮云正看着自己,其实刚才李将军说的话李熙宇听到了,只是被他习惯性的当成耳旁风略过了,
“师父,你在看我吗?”
天浮云没有回答,但是眼睛并没有离开李熙宇的眼睛,过了一会儿,天浮云开口了,
“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您问吧,我一定老实回答”,
“如果我要你和我一起离开这里,你会和我一起走吗?”
“师父要走了……?”李熙宇一急,从床上坐了起来,不料抻动了腿,让李熙宇的“吗”字没有说出来,李熙宇顾不得腿,用手掐了大腿一下,疼痛缓解了,便又急急的问道,
“师父你要去哪里?你是不是嫌我太笨,不肯教我了?”李熙宇急切的看着天浮云,期待得到确切的答复,但是天浮云没有回答,好像不知该如何说明白,
“哦,不对,您问我是不是会和您一起走”,李熙宇似乎才反应过来,
“可是您这么问是什么意思呢?您就把这里当成家就好了,您可以安心的住在这里,我们两个都不离开”,
“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天浮云低下眼睛给自己倒茶,
“是不是您认为我爹总是像刚才那么说,打击我,会让我再也不想学武了?”
天浮云停下倒茶的动作,盯着李熙宇的眼睛,
“刚才我爹在院子里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您放心好了,我已经习惯了,就像每天要吃饭一样,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如果他不骂我了我反而不习惯呢”,
“我不担心”,
“就比如上次他出征回来看到我那副表情,也许他以为装的很好,我还是看出来了,他有些吃惊的,我敢以我的名誉起誓我没看错,我就变得不舒服起来”,李熙宇自顾自的说道,
“我爹虽然凶了点,但是他在我心里是个大英雄这点却像每天太阳都会从东边升起一样确定,我很崇拜他,不怕师父笑话我,我是真的从心底想成为他那样的大英雄,但是我肯定成为不了,这点也和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确定,可至少,我希望他能正眼看我,能在人前高兴——可能达不到骄傲——的夸我是他的儿子,这是我最大的愿望,不知道能不能实现,要是到时候他不骂我了,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习惯呢!”
天浮云静静的听李熙宇把话说完,看着他有些期待又有些自卑的表情,虽然脸上眉头没有皱起,恐怕心也早已纠结着了,停了一下他才说道,
“你爹对你这么重要?”
“嗯?”李熙宇沉浸在自己的思考里,一时没有听清天浮云说的什么,
“你爹在你心里有多重要?”天浮云换了种问法,
“多重要?”李熙宇念念自语,往上抬着眼睛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回答,他回过头来看着天浮云,
“师父问这句话,就好像在问树根对树叶有多重要,大地对小草有多重要一样,是爹娘把我养大的,也就是说我的生命是他们给的,自然他们就比我的生命更重要,我这么回答对么?”
天浮云没有理会李熙宇的问题,端起茶杯喝自己倒的茶,
“对了,我曾听师父说,师父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朋友什么的,可能您不大明白这种感觉?不要紧的,不然,这样好了,我看师父也和我年纪相差没多少,干脆让我娘认你当干儿子好了,我娘一定很开心的,怎么样?”
“我并非是想知道什么是亲情才那样问你的”,
“这样……”李熙宇低声嘟囔道,天浮云也觉得自己多话了,喝茶不语,
“难道,师父就从来,从来都没有,没有想亲近别人的感觉,或是被别人关心过?”李熙宇想转移一下气氛,
天浮云对视着李熙宇有些躲闪的眼睛,并未作答,
“没有吗?”李熙宇又问了一遍,
“那对于我是多余的,甚至是致命的”,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就像流水一定是有源头的一样”,李熙宇似乎有些生气了,他很少和别人发脾气,只是有一次下人把他的书弄破了一个口子,他把那个下人训斥了一顿,
“师父,这是不公平的,这太不公平了,我的事情师父知道的一清二楚,我的一切都不曾对师父有隐瞒,但是师父却不让我知道一丁点儿关于师父的事情”,
“我并没有要求你告诉我你的事”,
“我想和师父做朋友,我想知道关于师父的事情,这样我就能知道该怎样让师父开心,因为,您来到我们家这么久,但是我从来都不曾见到师父笑过,疾病需要药物来治疗,人需要笑容来调剂,师父,在您身上缺少了太多人应该有的东西,我是真的希望我能帮师父……”
“不需要,那不是必须品”,天浮云打断李熙宇的话,
“可是就在刚刚,师父还说要让我陪你一起离开的”,天浮云不能回答李熙宇的这句话,
“师父也许又在想用什么话来掩盖,但是我能看得出来的,我是真的明白的,虽然我的眼力并不比蚯蚓好多少,您知道蚯蚓是没有眼睛的,可是我能像我坐在这里一样肯定,这是您在我们家说过的这可数的那些句话里面,最真的一句话,是您发自自己心里再经由您嘴里问出来的话,我不知道原因,只是我有这样的感觉,很奇怪是不是,我竟然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感觉是这么可信的”,
天浮云一直保持警惕的紧张的神经,此时有那么些松懈下来,自从遇到李熙宇以来,自己已经有过很多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感觉,虽然自己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天浮云可以明确的是,那样的感觉并不会让自己讨厌和不舒服,他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看着李熙宇,想从李熙宇身上找出答案,找到自己这些从身体里不知如何冒出来的感觉的原因。
“师父,您在听吗?”李熙宇看着天浮云盯着自己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以为他在走神,天浮云确实没有听到李熙宇的话,直到李熙宇向他伸出手来,天浮云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的从椅子上站起,迅速向后退去,刚想拔剑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把已经握到剑上的手放下,身上竟然冒出了冷汗,他为自己刚才的失神感到一阵恐惧,李熙宇对于他来说是个危险的存在,遇到他以后自己的一切都变得反常起来,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感觉自己再继续和李熙宇在一起,自己的性命也将会受到威胁,他必须离开将军府,必须离李熙宇远远的。
天浮云绕过了桌子,转身想离开,却听到李熙宇带有内疚的声音从身后低低的传来,
“我现在也觉得师父很重要,因为师父是我除了我母亲和哥哥外最想亲近的人,哥哥是最了解我的人,是我的手足兄弟,母亲我最爱和最爱我的人,可是我更不想有一天早上醒来再也看不见师父,师父,我希望师父能永远都不要离开,就留在我家,我们一起生活,我把我所拥有的都给你,请你不要走好不好?”
李熙宇的话里充满了真诚,天浮云能感到,却没有拦住走出门外的天浮云,天浮云想尽快离开这座宅院,远远的,离李熙宇远远的,当他走到街的尽头已经看不到将军府大门的时候,却仍能感觉到李熙宇的存在。
李熙宇被独自一人留在房间里,无法站起来去追天浮云,枯坐在那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