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瓦布城目前有大约有近五万人口,其中城墙包裹的城区内只有不足两万。而城墙外,大片的砖木结构房屋从地基所在的高台一直延伸到盈握湖的湖岸。一千多年前在城北建造深入湖水中的几处魔法弩炮台,因为曾经充当雷瓦布人自不量力地对抗征服者铁血大帝弗雷德里希的最后抵抗地而被彻底摧毁并废弃,如今直径一弗隆的低矮塔身上层层叠叠地密布简陋的窝棚和草屋。被贬斥为贱奴的前雷瓦布土著,政治斗争中失败者的遗族,卖苦力的劳力和搬运工,从事清扫污秽、硝制皮革的低贱工役以及半掩门的娼-妓、酒馆女仆,一辈又一辈地在这里生活繁衍。城墙内的‘正经’人们虽然一直叫嚣正是这些人把雷瓦布城搞得臭气冲天、俗不可耐,可真要是某位少不经事的贵族子弟提出驱赶清理这些下等人的议案,恐怕在上层社会连一个手掌的支持者都征集不到。老于世故着都知道,外城区就像是雷瓦布城的月静-布,既让人厌恶又是不可或缺的。
非但如此,表面上看雷瓦布依旧执行着近千年前撒加塔伊诺在诸征服地所制定的政策——明智的领主,统治着广袤的土地;分封忠诚的下属和奴仆,管理土地上数以千万计的无知、懦弱的民氓。事实上,那些被统治者因为时刻面临压迫和剥削,在魔物的残暴和人类的恶意之间挣扎求生。为了生存,他们抛弃了上位者强加的法规和秩序,建立起他们自己的准则。白天,你看到的是被称为社团,被唤作行会的组织。而一旦入夜,这些组织的首领或许就立刻化身为不如质疑的君王,在他成百上千的臣民中行使不容置疑的权力。
在雷瓦布,这股黑影中的势力便是——余烬。
“‘窝铺’,这次你又发动那只铁公鸡对付尤克理来的奸商吗?他们这次又怎么惹到你了?”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缀着金银丝衣衫的男子,对同在屋子里胖胖的旅店老板打扮的中年男子道。
雷瓦布市郊,一处沉没于湖面之下的地下室中,摇曳的烛火在阴暗凝水的墙壁上映射出一层层诡异的阴影。密室中有十几个人,其中五个为首的围坐在居中的几个椅子上。人人都带着木制的假面,说话的声音也被面具上的魔法所改变。据说最高阶的几位所戴的面具还能改变他们的身高胖瘦,是传承了几百年的魔法物品。
旅馆老板笑了笑。“这回可不是单纯为了我这摊的事。”他指了指身着衣料少之又少的丝衣,露出半个峰峦和窈窕腰肢,散发出烟-街柳-巷气息的丰-满女子。“花燕得的好处,比我还多几成呢。”
女人嘻嘻地笑着,笑声都似乎带着勾引人的回旋。“哪有啊,不就是多开了几间梦坊嘛。”
“哦?”胖旅店老板好奇道。“那倒是要好好探讨一下。”
三个人的打情骂俏,被带着骷髅面具的健壮男子打断了。“说正事!”他简短地吼了一嗓子之后就没再说话。其他人虽然不至于畏惧,语气却也一板一眼起来。
“魂石对醉梦药剂生产的提升效果,本月已达到三成以上。”‘钱袋’继续之前的通报。“神傀儡会承诺提供更多的魂石,却不肯提供更多关于魂石制作的细节。不过就已经得到的信息分析,北方新拓地去年开始延续迄今的动乱,可能与魂石数量和质量的变化相关。期间还发现有北境的兵头参与其中,不排除这两者串通到一起想要介入这个暴利的行当。”
骷髅面具一身黑色的男子冷哼一声,显然对此不屑一顾。
“迷幻药剂,巨魔药剂,醉梦药剂……。不知不觉地,各类魔法药剂的利润就逐渐增长到占我们整体收入的三成了。我的梦坊更是半天一天都离不开它们。”女人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骷髅面具解释。
‘钱袋’就说:“我知道你和‘钉锤’都不喜欢这些令人堕落的东西。不过要是没有药剂的收入,又怎么能买来钢铁铸造‘钉锤’,又怎么能将收纳致命利箭的‘箭囊’塞满?”
虽然他都这么说了,最左边座位上身材瘦得像是只剩下皮包着骨架,戴着枭鹰面具的男子依旧一言不发,就像是一座僵硬的雕塑。
‘钱袋’咬了牙,继续替自己辩白道。“醉梦药剂是在迷幻药剂基础上开发出来的一种激发型炼金药剂。少量饮用能让人感到愉悦。在一个时辰内喝下四分之一戛拉尔(Galer),再辅以各种图画、香气以及女性的抚-慰,有很大概率会激发出一种灵魂离体,直接升入神界天堂的美妙感受。这种药剂红火了四、五十年了,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大贵族、各地的公爵都经常到雷瓦布来享用,也没听说有什么副作用啊?”
骷髅面具又是冷哼一声。
‘钱袋’也急了。“我告诉你啊!没凭没据,别老是把我当下三滥看。老子的级别还比你高一等呢。”
‘要不要告诉他?’——胖旅馆老板看了戴着蝴蝶半截面具的美艳女子一眼,见她没反对的意思,这才咳嗽了一声。“醉梦药剂也不是完全没有副作用的。”
呃?‘钱袋’顿时楞了。合着老子吼了大半天,其实是被你们当猴耍了。不对,还是耍了四、五十年的样子。
‘窝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其实也没什么,控制住剂量就好。”
“你他-妈的剂量。”枉做坏人的‘钱袋’爆了粗口。“到底什么影响?我可是介绍了好些生意上的伙伴到燕子的梦坊的。要是他们出了事,几十年培养起来的关系可就废了。再花上十年我们都恢复不过来,大家都去吃土罢。”
他忽然惊醒过来,对着妖艳女人问:“你也是早就知道了罢?你们是一伙的,都瞒着我。”
心塞,心痛……
女人辩白道:“这不是利润可观嘛。而且你不也是利用戛拉尔和梦坊大撒人情,要说从中得到的好处,最大的一块还就是你拿了的。”
‘钱袋’冷静了一会儿,似乎也想明白了。“那帮土匪强盗的后代,叛徒奸商的爪牙,死了也就死了罢,也省得最后清算的时候人情世故的妨碍我不好下手。”
“你还记得就好。”黑袍的骷髅面具冷冷地说了一句。
“总比你个二把锤好。”‘钱袋’想通后,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腔调。“‘钉锤’还躲在他的铺子里打造武器呢?这世道可不是靠一两把神兵利刃就能闯荡的。我一年赚的钱,都够武装一整个军团的了。你要是投到我这里来,保你架打个够,人宰个够。”
骷髅冷着脸说:“这就是我们人人都知道的事,你却不知道的原因了。投靠你?我怕你哪天被你也拿去换钱。”
‘钱袋’讪讪地笑了笑,又毫无廉耻地问胖旅馆老板。“醉梦药剂喝多了到底什么结果?如果能精确到剂量和时间,拿去当谋财害命的毒药或者骗人喝了后威胁他一家子,应该都能用上。”
“和个人体质相关。”‘花燕’替‘窝铺’回答道:“十二年前有个术士学徒,自称魔法师的,与人一起探险发了财。回来后他在梦坊里连续蹲了一个多月,然后就出事了。”
“我有点印象。”‘钱袋’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修剪妥帖的胡子。“是中了邪的魔法师在雷瓦布城里横冲直撞,干翻了好几个术士学徒和一个五阶术士的事罢。最后动用了公爵府里帝王之盾的术士才解决的。死了一百多号人呢,大事件啊,竟然和醉梦药剂有关。我还以为你的梦坊是遭了无妄之灾呢。”
“铺子是小事情。关键是我事后调查过,那人就是个不成器的,修习了五年还是只会三、四个魔法。最后被踢出师门,靠坑蒙拐骗过日子。那次冒险是运气好,他第一次赚到了大钱——也就一百多奥瑞,否则也不至于兴奋到跑去我那销金屋里放纵。可就是喝多了醉梦药剂,竟然能匹敌一个授名的正规术士加上三个个资质比他好几倍的学徒。”
‘钱袋’的眼睛顿时忽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换个名字,就叫……魔力提升药水,卖给那些施法者。要真是这个效果,我能把利润再翻个一倍……不,三倍,五倍都没问题,那些术士从来就没缺过钱。”
“你就没想过,用醉梦药剂培养一支我们自己的帝王之盾?”胖旅馆老板‘窝铺’在一旁冷丝丝地道。
在铁血大帝弗雷德里希覆灭海斯勒姆的最后一战——雷瓦布攻城战中,帝王之盾的术士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若不是他们的奋战和干扰,雷瓦布人从纳兹塔精灵那里购买技术和材料修造的魔法弩炮塔,足以将数以千计的哈尔姆希卡德战士消灭在湖水和城墙之间。一旦攻城战延续两年以上,刚刚被征服的施特拉森和希努利亚就可能出现反复,为征服者大军奉献了大量精壮的哈尔姆希卡德也可能因为歉收缺粮而动荡。雷瓦布城若能挺过去的话,北方争霸战鹿死谁手还未可知呢。难怪帝国建立后,帝王之盾成为皇帝亲军中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世代受国家的供奉。
“也是哦……。”‘钱袋’一副刚想到的模样,还不以为耻地啧啧称是。“你们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窝铺’直白地回答。“‘钉锤’那里一个断了一条腿的手下主动提出的,就是在梦坊那次受的伤,见识过醉梦药剂的副作用。”
“我猜,‘钉锤’事先肯定不知情。”‘钱袋’笑着问骷髅面具的冷面黑衣人。对方侧过头没有搭理,不过侧面证实了‘钱袋’的猜测。
“那人在连续三天服用大剂量醉梦药剂后,的确激发了魔法天赋。不过很可惜,经过组织内的一个授名术士反复评估,他的天赋不高,至多也就是能使用三、四个低阶法术的水平。之后我们又找了几个人测试,最后证明醉梦药剂只能将人体的施法潜力发挥到极致,根本不能突破个人天赋的上限。至于那个在梦坊突然爆发的术士学徒,很可能是被他的老师误判了。”
‘钱袋’还是不死心。“就算如此,能让‘钉锤’或者‘箭囊’的人多少会几个法术,对他们执行任务也很有些帮助的。要是能让我的人学会点初级的魅惑术、发光术什么的,在商界或是社交界交往也有不小的裨益。再不济,拿去卖给术士导师都不失是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人情?”‘窝铺’瞅了臭着脸的黑衣人。“不成仇就很不错了。前前后后二十多号人,激发施法能力的不到一半,这还是算上只能使用魔法点火照明之类的戏法的。而这些人都染上了醉梦药剂的瘾症,必须持续服用才能维持。像你之前说的,用来拉拢控制施法者或许能用上,但那些术士都是小心眼的,一旦被他们发现可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实在是得不偿失。所以,花燕她们现在都是严格控制梦坊客户的摄入量的,我们也坚决反对你将醉梦药剂扩散到梦坊之外。”
原来如此——‘钱袋’立刻联想到海斯勒姆南部领主大道上的故事。“这件事与尤克理人持续好几年的贸易纠纷有关?你把斯林霍姆那个家伙利用到这地步实在令人佩服。莫非是紫袍术士察觉到醉梦药剂的问题了?”
“你的担心和我们之前的如出一辙。”‘窝铺’摇了摇头。“南方的尤克理,特别是贝怛殖民地的那批扩张狂,对进入帝国北方市场一直情有独钟。他们买卖南货,我们经营毛皮、钢铁、宝石和酒类,原本应该井水不犯河水的。矛盾根源在于他们提供的部分商品与我们的严重冲突——四年前一种叫做卡杜平(Kadop)的魔法药粉传入撒加塔伊诺南部,并很快扩散到施特拉森和海斯勒姆。花燕的梦坊发现这种提神药与我们的醉梦药剂竟然有类似的效果,我和她都担心卡杜平会与醉梦药剂产生交互影响,暴露醉梦药剂的副作用,于是决定阻碍这些尤克理的生意。”
“只要有我们余烬在,那帮全身涂油的南方人下一千年都别想舒舒服服地在海斯勒姆做他们的肮脏买卖。”‘钱袋’对在他嘴边虎口夺食的向来没什么好脾气,却没意识到他们这群人做的生意其实也光明正大不到哪里去。
胖旅馆老板样子的‘窝铺’无意识地搓着手指。余烬?如今的他们虽然不再是刑火未烬的余孽,仓惶于沟渠荒野之地,却不依旧藏身在阴暗污秽的角落,还利用这卑劣的环境采用各种手段攫取大量的金钱财富,单从数量而言甚至不输于千年前贪欲难遏最终自取死路的雷瓦布权贵们。可这样光景就是忍辱负重的祖辈们想要实现的目标吗?难道恢复祖先的荣耀,向得势便猖狂的哈尔姆希卡德人复仇的誓言,已然消散在锱铢必争的拢手苟且之间了?
“我也听说过卡杜平(Kadop)这个名字。”‘钱袋’想了想,又道:“是公爵府的纨绔们提到的,似乎在敏塔-阿玛多瑞斯非常流行。他们还抱怨海斯勒姆是个边鄙之地,竟然买不到卡杜平。那东西对我们的梦坊生意到底有没有影响?”
他的问题,是提给‘花燕’的。她的梦坊以及其他附属的娱乐设施,所有雷瓦布城可以被称为的销金窝的地方,是他麾下的产业最大的销售市场。
年轻貌美的女人娇笑着回答:“当然有影响啦。那帮败家唯恐不够快的家伙要是都聚在一起食用卡杜平爽-歪-歪了,还有谁到我的梦坊里一掷千金呢。我又怎么能在他们发梦的时候收集各家的隐私,探听内部消息,提供给你发财致富呢。”
“那就堵死南方佬的道,让他们的卡杜平一点一滴都进不来。”‘钱袋’对这女子是又敬又畏,还有点绮念,立刻逢迎了一句。
‘窝铺’却道:“除了销售目标相似造成的利益冲突问题,好几年了,我们也基本弄清楚卡杜平的效果。这种粉末状的药剂相比醉梦药剂更容易运输,保存时间也更长。它可以掺在任何一种热饮料中饮用,也可以用某几种干树叶包裹点燃吸食,极为便捷,后者起效时间更短。使用后能让人注意力集中,增强自信,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对施法者尤为有效,副作用至多是后面两、三天会偶发性地精神亢奋。单从商品角度……卡杜平比我们捣鼓出来的醉梦药剂优秀十倍。”
“嘿!被你说得,好像醉梦药剂一无是处似的。”醉梦药剂可是‘钱袋’和他的前任花费十数年耗资数十万奥瑞研发出来的利器,被同伴如此贬低当然会觉得不高兴。“要真那么好,我们为什么不和尤克理人合作呢?他们现在应该也知道我们的厉害了,应该能接受以一个较为合理的价格把卡杜平在海斯勒姆的全权代理权交给我们。”后一句话,却暴露出他唯利是图的本性。
黑袍骷髅面具的二把锤不失尖刻地回答道。“要是你发现一个被醉梦药剂激发了魔法天赋,却又染上了药瘾的人,在吸食卡杜平之后彻底变成了这两种药剂的奴隶,即便是驱使他出卖妻女都在所不惜,你还觉得这样有利可图吗?”
“嘶!有这么厉害?”‘钱袋’倒抽了一口冷气。
‘花燕’略显尴尬地笑了笑。“这不是醉梦药剂的产量一时跟不上,我手头恰好又有卡杜平的样品,所以就给‘钉锤’那个残废了的……勇于献身的手下用上了嘛。没想到结果完全出乎我们所料,实在太惊人了。谁能想到最忠诚的一名战士,在这之后竟然想把自己的女儿卖给尤克理人,就为了一小袋卡杜平,还是为了能恢复使用魔法的能力。要不是二把锤出手快,连醉梦药剂的秘密都差点泄露出去。”
‘钱袋’立刻又联想到去年年初之际,那把摧毁了雷瓦布的尤克理人商栈,烧死十余人无人生还的怪异大火。尤克理人向来以睚眦必报而出名,那次竟没了后续,还引起过他的一顿讥讽呢。
他摸着头,觉得有些迷糊。“也就是说,卡杜平同样有上瘾的后遗症,和醉梦药剂类似——让人更顺畅但也更难以自制地使用魔法,姑且称之为魔瘾罢。只是尤克理人的制作工艺更精细,副作用比我们的药剂更为隐蔽。可是一旦与我们的醉梦药剂一起使用就会显现出叠加十倍乃至百倍的致命效果。若不是我自己就参与过醉梦药剂的研制过程,要说这不是个阴谋,恐怕说给龙神听龙神都不会相信罢。”
其他几个脸色怪异地看着他,却没有任何词语反驳。南北跨越一千多弗隆的两个组织,分别研制出的形态、作用相异的两种药剂,结合起来倒是触发出异常的功效,这事怎么看都怎么怪异。
“不仅如此。试验表明卡杜平虽然不能直接激发魔法潜能,却能快速恢复施法者的魔力,对染上魔瘾的更是效果显著。如果说醉梦药剂仅仅是给了儿童一个火把,那么卡杜平就类似于再给了他一大桶火油。所以我们必须阻止尤克理人侵入雷瓦布的市场。否则,不单单是会触动我们的利益,醉梦药剂和梦坊背后的底细也可能被曝光。幸亏我们的力量还算雄厚,紫袍术士们不乏强势,但在海斯勒姆,他们也是鞭长莫及。”‘窝铺’总结道。“就像这次,‘花燕’在敏塔-阿玛多瑞斯的人得知近期迪拉尔组织了很大一批次的南方甜酒,想要运入海斯勒姆,我便再次通知斯林霍姆子爵,让他发动私战阻塞与南方的驿道。”
“说起来,驿道还是我们海斯勒姆的祖先最先予以建造维护的呢。”‘钱袋’不由感慨。不过,他随即将话题引回正事上。“迪拉尔?我记得尤克理共和国在坠星海南部的殖民地贝怛,当地擅长制药的是马蒂亚(Matiya)城罢。迪拉尔是以各种精巧的魔法小玩意著称的——前几天雷瓦布公爵的宠妾还让我给她踅摸一个排-解-寂寞的迪拉尔恩-物呢,千塔之城怎么又和卡杜平这种魔法药剂牵扯上关系了?”
“也是‘花燕’的消息。叛贼之后雷瓦布公爵与尤克理人达成了一整套协议,具体内容还不清楚,大致框架是由马蒂亚城提供药品和奴隶,迪拉尔城输送军械装备,萨拉城补充豺狼人和蜥蜴人之类的高低端武力,帮助公爵组建一支独立的军队;而公爵则在通商税收方面给予尤克理人各方面的便利。看来我们长期插手海斯勒姆的商贸利益,已经让这个陷害父兄的贱种再难容忍了。即便他搞不清楚我们的底细,但用武力威慑压制也是他们这家子一贯的传统了。要不是他迄今都不敢完全信任前代公爵留下的家族武装,或许都不会憋到现在了。”
在座都是各种冷笑,特别是黑袍的骷髅面具和消瘦的高个子。
‘窝铺’又道:“迪拉尔人的甜酒是从卡罗黎昂购置来的,准备用来压低甜酒港出产的价格。雷瓦布公爵则提供毛皮、琥珀、奶酪和谷物来支付这批酒的购买和运输费用。公爵在甜酒港和北境的商人达成了好几千桶酒类的预售合约,交易期是在今年四月。一旦酒价暴跌,他就可以从这几笔交易中获得暴利,充当新建军队的启动资金。”
“我觉得你比我还适合我现在的位置。”‘钱袋’不虞羡慕地说。他之所以长期以来讨好献媚‘花燕’,就是希望借助其无孔不入的消息来源。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与‘花燕’亲近的却是肥胖油腻的‘窝铺’,而不是风流倜傥的他。有时候,他不得不怀疑‘窝铺’是某个方面的天赋秉异,又或者‘窝铺’的面具下其实是清新俊逸的真实相貌?
“那只铁羽公鸡的名声,我在雷瓦布都听到过不止一次。这个人可靠吗?”‘钱袋’总算找出一项可容置疑的地方。
他的潜在情敌‘窝铺’却道:“斯林霍姆子爵的祖先能追溯到雷瓦布的议事者长老家族,他作为我们的外围也有十几年了。”见其他几个都面露鄙夷,他又道:“我承认他的确贪鄙财物,但也只有这样的人才容易掌控,不是吗?”
‘花燕’悠悠道:“而且除了他这样的,我们也没其他的选择。不是吗?”
众人皆一时默然。
作为雷瓦布被毁灭后的余孽,汇集大部分遭到打压迫害的原上层族裔组成的余烬,利用隐藏下来的财物以及以往建立的渠道,在海斯勒姆底层中潜伏待兴。然而撒加塔伊诺帝国看似松散的统治,却在地方上培养出一整个被称作贵族的得益阶层。领主、封臣以及遍及各地的豪族,把占了武力和统治权,将意图复兴的旧势力始终压制在阴暗的地下。经过数百年的时光,即便是心中充满仇恨和怨毒的余烬创建者的后代,也多半有意无意地抛弃了复仇的意愿。没错,复兴并壮大雷瓦布依旧是余烬的目标,但是挑战庞大的帝国,在他们看来无疑仿佛螳臂挡车的愚行。
退一万步说,撒加塔伊诺即便是因为其大而无当的架构而自我崩溃了——这一点在余烬高层的多次演算中概率不低,海斯勒姆残留下来的帝国贵族势力也足以把余烬这样的叛逆组织彻底抹杀三四遍的了。几百年来余烬只能利用各地权贵之间勾心斗角又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利诱收买一些权力斗争中的失败者。即便如此,他们还是不得不建立起‘钉锤‘、‘箭囊’这样的暴力机构,来威慑那些被渗透的地方势力不敢随意反噬。像斯林霍姆这样的子爵领,愿意在金钱蛊惑下执行余烬分派的任务,已经算是本分听话的了。真挑唆他去造皇帝的反?他分分钟会就会出卖余烬与他的联系人。
‘钱袋’对挑起这么个没底的话题感到有些愧疚。“指使铁羽公鸡干这种脏活倒也妥帖,不招惹注意,反正这几年里海斯勒姆的贵族谋取私利罔顾帝国法规的恶行没有上百也有好几十起了。就连可是说是被皇帝一手扶植起来的雷瓦布公爵,承爵后做的十件事里至少六件是为了他自己。”
“我在等着他恶贯满盈的那一天。”枭鹰面具的高瘦男子阴冷地说了一句。
‘窝铺’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箭囊’,凯姆士-希奥-楚-雷瓦布这只鬣狗虽然死不足惜,但你要是真弄死了他,由此激起各方对我们的忌惮敌视可就得不偿失了。”
高瘦男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恢复雕塑状态。
‘窝铺’放心下来。“再有不到二十天就是北境货物的起运时间。雷瓦布公爵如果不能以低价在甜酒港弄到足够的酒,就不得不用自己的钱贴补亏空。他是绝对不敢得罪北境的那帮兵头的。”
“而我们在这段时间要做的,就是不断吸纳酒类商品,维持住酒的价格。”‘钱袋’笑道:“能舒服地待在家里就让敌人遭受重大挫折,我觉得这样的生活最适合我了。”
胖旅店老板的‘窝铺’却和骷髅面具的‘钉锤’二把手交换了一个眼色。对于‘钱袋’的猥琐苟且显然是不敢苟同。在他们看来,掌握一支正规的武装是余烬必须走的一条道路。先不论皇帝麾下如狼似虎的禁军,哪个公爵不是在领地上蓄养了数以千计的私兵。就连实力排名最后的雷瓦布公爵,坐稳位置后还不是立刻就惦记着建立自己的军队。相形之下,他们借助醉梦药剂激发潜力的副作用培养精锐魔法战士的尝试失败了,收买贵族所能动用的地方私兵不过略胜于无。余烬要做的是以自己替代对方的地位,一旦这个目的暴露,奢望于能够继续保持当下这斗而不破的关系等于自杀。无论是经济上的操控,还是对社会底层的影响力,当对手掀桌子动用暴力武装的时候就都是土鸡瓦狗了。然而,虽则帝国的皇族道德沦丧勾心斗角,贵族骄奢淫逸横行霸道,但在维护自身特权上依旧拥有足够的智力。在这些当权者眼皮地下肆无忌惮地建立一支足以威胁对方的武装无异于与虎谋皮。
困扰了他们和他们的数十代先辈的难题,突破口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