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婉觉得很奇怪。
记得以前，夏靖轩说到太夫人也是他的奶娘，熙婉并不怀疑。
但是，那次听他提起往事，熙婉就心生疑惑了。
皇上的乳母是太夫人，夏靖轩的乳母也是太夫人，可是，皇上是皇后之子，也即如今太后之子，他夏靖轩，不过是一个不得宠宫女产下的子嗣。
甚至，先皇都不待见他。
为什么，会让他和皇上共用一个奶娘？
这就太奇怪了。
夏靖轩抬头，将手中酒杯放下，凝视着熙婉那迷惑的眼睛：“熙夫人似乎话里有话？”
“我只是觉得好奇。当然，王爷若是不肯说，那也没事。”
熙婉垂下眼帘，不吱声了。
夏靖轩也低头，不吭声，只是盯着桌上的酒杯，杯中之酒色泽金黄，甘醇清香，时不时微微荡漾，泛出一圈一圈的涟漪。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凝固。
“她，于我有恩！”
突然，沉默的夏靖轩终于开口了。
这一句话，却如晴天霹雳一样，熙婉诧异地盯着他：“王爷与贞太夫人，似乎有一段过往？”
“不错，当年，若不是太夫人，本王早就冻死在雪地里了。”
夏靖轩的声音有些沉，好似回忆起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眼神也随之暗淡下来。
熙婉暗暗惊讶，却没有继续询问，因为她看得出，夏靖轩似乎很难过，很伤神，如果他想说，自然会说，如果不想说，自己问他，即便说了，也没什么意思，反倒会让他难受。
不得不说，熙婉还是蛮考虑他的感受的。
夏靖轩刚刚喝了酒，虽说喝得不多，但也微微有点醉，他眯了眯眼，想到当年种种，忍不住冷笑一声，笑声中，竟有些怅然和凄凉。
熙婉心中一动，这一刻，不知不觉又同情起他来。
一个驰骋沙场，叫无数人闻风丧胆，战栗颤抖的一代杀神，却也有这般软弱的一面？
“上次……说到哪里了？”
夏靖轩突然问她。
熙婉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对方突然这么问，她想了一下：“上次，好像说到王太后迫害你们母子？”
“哦，对！王太后迫害我母亲，将她做成人彘，扔去荒山野岭喂了野兽。我得知后，去找父皇理论，结果他却说，她是咎由自取。呵呵……”
夏靖轩又笑了一声，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嘭的一声，重重扔掷在桌上。
“他竟然说，我母亲是咎由自取……这个昏君！”
夏靖轩紧了紧拳头，双目因为愤怒布满血丝：“我当时很生气，就和他吵起来了。他盛怒之下，惩罚我去宫门前的雪地里跪着，直到知错了才能起来。
你根本不知道，我当时的愤怒。明明错的不是我，是王太后，但是，他就是包庇她！”
夏靖轩又倒了一杯酒，继续喝着：“冰天雪地，数九寒冬。他命人扒了我的衣服，只着了一件里衣，跪在雪地里。”
“啊——”
熙婉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咬着唇。
深冬冰雪，即便穿着厚实棉衣，跪在雪地里也会冻着，更别说被扒去衣服，先皇，这是要置他于死地啊？
这位父亲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夏靖轩冷笑了一声，摇摇头：“他只是想让我快点认错。但是，我根本没错，认什么错？他越是这样，我越是不服。他让我跪着，我就跪着。直到……直到入夜，寒风刺骨，我冻得不省人事。”
“太……太残忍了……”
这一刻，熙婉竟然替夏靖轩感到难过，他的过去，未免，太……太凄惨了些。
天知道他以前是怎么过来的，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等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温暖的屋子里，躺在暖暖的床上，盖着，我从未体会过的厚实被子。”
从未盖过的厚实被子？
这句话熙婉又体会出了一二。
感情夏靖轩小时候盖的被子都是破棉絮吗？不是吧，他是皇子啊，这待遇比太监宫女还不如啊！
“是不是觉得很奇怪？”
夏靖轩抬眼看着她，眼底有些哀伤。
“是……呢……”
“哼，那时候，我本来就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
夏靖轩闷闷地哼了声，想起小时候跟着母亲一起在浣洗庭度过的岁月，那便是噩梦般的煎熬，心中更对王太后多了一分憎恨。
小时候，别的皇子公主，过着被人伺候的日子，他呢，却早早为了分担娘亲的苦工，搓洗衣物，冰天雪地，双手冻得通红都不自知。
别的皇子公主，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锦衣绸缎，他只能吃别人的残羹冷炙，穿破旧棉絮。
试问，还有比这更惨的皇子吗？
“咕噜噜——”
夏靖轩又倒了满满一杯酒，正要拿起倒入口中，忽的，一旁熙婉冲上去摁住了他的右手。
“别喝了，你身上还有伤！”
低头看着那被纱布和绑带捆绑的右手，熙婉心中竟有一丝心疼。
他，是为了救自己才伤到手的。
可是，自己却从未关心过他的伤势。
如今一想，真的过意不去。
夏靖轩拿着酒杯的右手停顿了下，脸上布满惊骇之色，脖颈有点僵硬地侧过脸：“夫人管我？”
“我……”熙婉愣了愣神，“王爷应该爱护自己。”
夏靖轩嗤笑一声，你都不管我，我爱不爱护自己，与你何干？
于是，震开熙婉的小手，又将这一杯烈酒，一饮而尽。
“王爷，你……”
熙婉一脸的愕然。
“我醒来后，发觉躺在贞太夫人的屋中。是她救了我。也是她，第二天顶着风雪，去他那里给我求情。太夫人的寒疟，便是在那时候患上的。是我，对不起她。”
说到最后，夏靖轩声音有点哽咽，估计是想到贞太夫人这些年被寒疟折磨的岁月吧。
“后来，我在太夫人的照顾下，日子过得稍微像点人样，王太后也出奇地没有再找我麻烦。
如此，一晃，便是六年。在我十五岁时，西蜀梁国被灭国，他分封我为梁王，把我遣去了西蜀。
呵呵，那时候西蜀正是混乱之地，劫掠，瘟疫，战火肆意，我才十五岁，就把我派去西蜀，他真是够狠心的！”
夏靖轩吸了口气，想到过去种种，眼中已经布满了寒霜：“当然，我也没令他失望，半路上，盘缠就被人劫掠一空，偏生还染了风寒，差点一命归西。是师父，救了我……”
屋子里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人的呼吸声。
夏靖轩没有继续说下去了，他抬头望了眼窗外。
天色已经黑沉，一轮明月，高挂空中，余晖遍地。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