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绵绵,时光乍转几日,放眼众人皆泛起秋困醉意,只有府上的几个主子连日来夜不能寐。张耆在外密寻长洲及蜀地的未出阁的女子;夫人则悄悄安排这些女子入府,择了后头小院落供此些人居住,又用一婆子教导她们王府规矩,一并舍了十余岁的丫鬟伺候她们,府中对外谎称是中秋须行善事,济世贫人,以慰神灵;秀芳与刘娥虽住别院,连日来却也忙得不可开交。原来,自那日下午,就有民女入府,只因皇子借选歌女舞姬之名,故要这二人教习入府的女子排舞练歌,不敢张扬出去,只有在那后头院落悄悄进行,一片索然;反而却是龚美与张元琛,不问府中诸事,对此等事何曾知晓,且府中上下口风严紧,不曾走漏丝毫风声,他二人一个只顾书房文章,一个只管闲暇时做些银器,更对此事一无所知,如蒙鼓中。
辗转几日中,不觉张府已进了十数民女,刘娥排练舞曲,秀芳一旁指教众女子各个舞姿,有些个天资愚钝,不堪说教之人,秀芳皆命人回禀了夫人,遣出府去。
这日正中秋前日午后,秀芳与刘娥在前头用了午饭,喜那班女子皆颇有天分,正好闲暇无事,二人又偷了空子,秀芳坐妆台前把弄着金钗玉坠,刘娥则是坐在桌边锦凳上做些刺绣,好生无聊。
刘娥长舒了一口气,微微道:“如今可算清闲了,一连累了几日,身上都倦怠了。”
秀芳离了妆台,转到刘娥身后,轻抚着她那秀发,微微笑道:“可不是呢,虽然过了秋老虎①,倒更是来了秋困,几日来你也着实辛苦了,忙着排演舞笙,一个安稳觉都不曾有。”
“姐姐所作《贵妃醉酒曲》也不甚容易,怎么倒先派起我来了?”
“作《贵妃醉酒曲》虽有难度,怎及你为此曲作舞难?你我从未曾见前朝贵妃醉酒风姿,亦非宫廷中人,只有你连日来对此细加揣摩,又要将此技艺传授于那些女子,实是不易!”秀芳道。
刘娥听提起《贵妃醉酒曲》,又想起往日之景。原来,这《贵妃醉酒曲》本是刘娥从前在玉香楼意作,想起前朝贵妃杨氏多被人提及,故有感而发,加上幼年曾在古籍之中见过贵妃醉酒与《霓裳羽衣舞》的描摹,心生向往,琢磨出些零碎舞姿,如今要去皇子府上献舞,民间俗舞又登不得台面,只得与秀芳商议,作《贵妃醉酒》,博得殿下一欢。
刘娥不曾顺了秀芳之言,反又问道:“你我今去王府献舞一事,龚兄与张员外可曾知晓?”
秀芳听提起张元琛,一阵含羞,心中顿觉暖意一阵,道:“你我都是待字闺中女子,怎能轻易见了外男?算起来,我也有几日不曾见他。前日听丫鬟说,是夫人吩咐,选献舞一事,府内上下口风甚严,想必都还不曾知晓罢。”
“依我拙见,还是抽个空子去告诉他二人为好,若是他日知晓此事,只怕以龚美的性子,可有的闹腾呢。”刘娥说着,竟有些面露愁色。
秀芳点了点头,称了声“是”,又道:“龚美素日爱慕于你,对你更是视若珍宝,你今儿若是不将此事告知于他,来日他若知道,必不肯原谅你!”
“是了,还有你与张元琛,如今如何了?”
“啊?”秀芳听到此问,心中小鹿乱撞,一颗心乱跳,一句话问得她霎时面红耳赤,遮遮掩掩道:“我……与他,也不过如此了,就是入京的一路上,也都是他依着我的主意,也算得相敬如宾吧!”说完,便羞得坐在了一旁锦凳上,垂下头来绞着衣袖,不曾多言一字。
刘娥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好了,姐姐,咱们走吧?”
“走?”秀芳故作疑惑地问道:“去哪儿?”
“去前头向龚美、张元琛说了此事原委啊!”刘娥知她故意装作不知,说着,便拉着秀芳出了门。
二人出了院落的垂花门,过林荫小道,为避人嫌疑,便从后头无人之处绕至书房。
秀芳领着刘娥来到一荒凉之地,只见那眼前分明是一堵墙壁,上头是灰瓦盖着。一旁的刘娥很是诧异,不免问道:“姐姐怎的带我来这儿?”
秀芳并未言语,只见她用力推了墙上一块石砖,原来却是一处暗中机关,只见墙壁中一块大门缓缓移开,秀芳才说道:“这是书房的暗门,平日间我见元琛多有不便,时常从这无人之处进去。”
果然,二人进去后,只见书房内光线极好里头正是满屋书籍,二人撇开书架处,前面一堵墙上悬挂垂帘,行至了帘后。
秀芳悄悄掀开一点布帘看着外屋,正是龚美与张元琛在里头温书互习。秀芳轻声唤了声“元琛”,那二人闻声,才放下手中书卷,走进内屋。
几人见了礼,一时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落得个“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②”的尴尬场面。
“公子进来可好?”秀芳含着热泪问道。
“连日书房寂寥,只是时常挂牵姑娘安康。”张元琛道。
“自那日别后,妹妹别院而居,甚少会面,如今可终得一见了。”龚美也感叹道。
刘娥又向他欠了身子,又知心中之事不得不说,故而狠下心来,避着龚美眼神,道:“娥儿前来,不为别的,只是一桩小事禀与兄长……”说完,又用眼神示意秀芳,让他二人先行出去。
秀芳知道刘娥要说些什么,便也找了借口,一同与张元琛出了后门。
书房内只剩这二人,刘娥细细打量他神色之变,见他心情倒委实不错,才一五一十将献舞王府之事说了出来。
龚美听她这些话,并未作声,刘娥本以为此事能轻易过了这关,不想刚待要出了后门,猛然听见“哐当”一声,声音极其刺耳,原来是龚美打翻了手边书架上一樽花盏,瓷落地上,遂为一片。
这一失手,倒让刘娥失了神色,难免有些慌张起来,外头的秀芳闻声,也险些要闯了进来,好在被张元琛扯住,才定了心神,在外头也一一将献舞王府禀与他听。
只听书房内又传了声音,只听龚美道:“妹妹决计不可!殊不知官场险象环生,官府有情亦是无情!”
刘娥听这几句,果然不曾遂心,也不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