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天字一号的奢华偏僻,这里的雅间装饰的就显得素雅简单,看得出主人是个大男子主义者,偏喜房间朝南,正对着滟阳春的大门。
一一站在那里向外望去,心下了然于目,恐怕自己从进门的那一刻这个男人就看得一清二楚了吧。她不禁抬头瞄了一眼男人的背影,猜测着他的身份及来历。
“坐吧,小店简陋,唯恐污了姑娘的眼。”男人嘴上说的好听,可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坐了下来,一副王者之尊的雍容之态,就连笑容也是点到为止。
一一毫不做作,随便找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了下来,姿态端庄,却并不像深闺中的小姐们那般拘谨不安,反而多了一份坦荡。她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茶水,轻啜一口,“多谢公子搭救,小女子不胜感激。”
男人轻笑一声,五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着,“姑娘哪里的话,在下应该谢姑娘才是,若不是姑娘手下留情,恐怕今日我的小店就要遭殃了。”
一口水含在嘴里吐不出咽不下,一一身体猛地一怔,不知为何,心里竟慢慢往下沉,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刚才她什么也没做。既然他能看出她的武功,那是不是代表他认识她?难道耶赫已经疯狂到张贴她的画像来个全城大搜查?还是这个人根本就是朝廷的人,当日她从潥朝来到北彊的那天,北彊王大宴宾客,说不定他就是其中之一!
一一捏茶杯的手不禁微微用力,如果真如她所料,那么,这个人必须得死,否则她所有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怎么办?门口的侍卫绝非等闲之辈,就算她在一招之内杀的了他,可也难逃侍卫的追杀。若是落在耶赫手中,她或许还有活的希望,可如果落在他们手上,那她的小命可就不保了。
可万一他出卖了她,那么她的下场必是生不如死,耶赫那个死变态不可能会放过她。
要动手吗?她咽下嘴里的茶水,只觉得喉咙甘苦生涩,从来不知茶还能喝出这个味道。她放在茶杯,手心慢慢攥紧,如果不试试,又怎能知道结果!就在她准备动手之际,忽听外面传来一声急报,隔着一门,隐约可以看到墙纸上投下的暗影。
男人修眉一挑,也不开门,沉声说道:“什么事!”
“爷,是宫里的查尔苏大人,说是奉命捉拿重要逃犯,想进来搜查,现在人正在外面候着。”
一一心里一惊,手心也忍不住紧了紧,就见男人投来一道意味深长的眼光,他嘴角勾笑,淡淡说道:“什么重要逃犯?男人还是女人?”
“回爷,听查尔苏大人说,是个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
“哦?女子?”男人有意拉长音调,似有所思地看向这边,“那让他进来搜好了,不要到时候说我私藏逃犯,这罪,我可担当不起。”
“是,属下这就去。”
一一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轻轻吹着雾气腾腾的茶水,看着一颗颗尚未泡开的茶叶慢慢沉入杯底,鼻息间满满充斥着茶香味。皇宫里奉命来搜查的官员竟然还要看他的脸色,如此的不合常理,又怎能让她相信他是个身份简单的普通人。只是现在,很明显的已经失去了杀他的最好时机,既然退无可退,那么,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不知姑娘怎么称呼?”男人抬起修长的手指,也不看她,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着大拇指上的玉般指,似是无心之问。
一一眉头微蹙,这个动作突然就让她想起了那个男人,也同样喜欢戴一枚白玉扳指,光泽圆润上呈,比这枚要淡一点。只是现在,她或许永远也见不到他。
“我姓燕。”她回答的简短利索,毫不拖泥带水,这个时候,她不可能说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更不想和他多说一个字。既然现在有人来搜查,那么,那个所谓的查尔苏是必要进来寒暄一翻,她在想,呆会见面的时候,她该如何应对?是坐以待毙,还是拿下这个男人,以他作人质?
男人闻声,眼角露出一丝笑意,却不达眼底,“燕?潥朝的燕氏吗?”
“不是,小女子只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只是祖上积德,才有幸与贵族同姓,却并不是一个祖先,公子高估了。”
一一说的自然,仿佛跟真的一样,其实姓什么叫什么对于她来说都不要紧,她本就是个没名字没姓氏的孩子,前生叫水月,是后来她自己取的,孤儿院里的人以前给她起的名字很难听,叫乐乐,有一次自己走在大街上,听到身后的人唤了一声乐乐,她当时兴奋的以为有人叫她,可是转身才发现,那人叫的竟是一只牧羊犬,她的心陡然冷到了极点,没想到这么久她竟和一只狗的名字一样。从那天以后,她就不再叫乐乐了,改名水月。
而今生,她再次不得不向命运低头,继承了陆一一身体的同时,又不得不连她的名字也一并继承了,对于她来说,不过一个名字而已,就算陆一一不叫陆一一,而叫陆乐乐,她也会欣然接受,经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事,她终究想开了很多,只要能活着,无论怎样都行。
男人无声地笑了笑,“原来这样,我看也是。只是不知姑娘大晚上出门有何要事呢?这尼西雅如今人多口杂,流氓地痞常常夜间出没,如果姑娘没有什么特别急的事,还是不要随意出门的好,人心险恶,自当保护好自己才是。”
“公子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那么小女子就先告辞了,谢谢公子搭救之恩,后会有期。”如此,便是下逐客令了。
一一谦卑有礼,该有的礼数一样不少,她笑着转身,只是瞬间,脸上又恢复了一惯的冷静之态。她走到门边,刚准备打开门,就听门外传来了一道小心翼翼的秉报声:“爷,查尔苏大人已经搜查完了,没发现任何可疑之人,想当面跟您道声谢,您看……”
一一的手指已经搭在了门框上,指尖不禁用力掐住那道窄门,眉心紧紧皱起。
身后,久久没有听见男人的声音。一一浑身已经沁满了汗水,这时只要稍微有点细风钻进来,就会立刻引起她浑身一片颤栗,像置身于冰寒交迫的雪地里。
“爷?”
“让他回去吧,就说我累了,不想见任何人。”男人声音吵哑,当真透着一股疲累,只是却别有一翻性感诱惑。
一一心里的石头突然就掉了下来,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还好,这个男人给她生路的同时,也给自己留足了退路。
“爷?您睡了吗?”门外,忽地传来另一道声音。一一从那投下来的暗影看得出来,这人身穿官服,必是奉命来搜查的查尔苏。刚掉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隔的如此之近,倘若这道门被打开,那么,今天晚上,她就算有三头六臂都不可能逃得出这重重密网。
一一忍不住转身,看向那个姿态优闲的男人,就听他淡淡说道:“是查尔苏大人吗?你还是办完公事早点回家吧,这大冷的天气,在外面有诸多不便。”
“多谢王爷关心,小的这就回去,今天绝非有意打搅,还请王爷多多包涵,既然王爷在休息,那小的就告退了。”
男人慵懒地嗯了一声,就见两团黑影行了行礼就离开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远。一一看着一脸优雅之态的男人,眉头轻轻挑了起来,“他刚称你,王爷?”如果她没记错的话,皇帝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耶赫,一个是耶鲁,并非是他,这个王爷的名号来的很有点让人匪夷所思。
“哈哈……”男人突然笑了起来,胸前的锦衣华服也随着胸腔内的抖动内着尊贵的光芒,就听他别有深意地向她抛了个魅眼,“那是因为我姓王,所以他们都称我王爷。”
这个解释,还真有点让人招架不住!一一嘴唇勾笑,眼睛也就顺带着翘了起来,如一弯勾月,让人猜不透她眼底的笑意到底有几分。如此记仇的男人,她当真是第一次遇到。
门外,是大批侍卫离去的声音,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穿透百米大厅清晰传来,然后慢慢模糊变远,一一整颗心也跟着舒展开,一根弦也总算松了下来。她倒是突然来了兴致,反正出去也是游魂一只,何不坐在这里,不但有人聊天,更重要的是,这个男人不简单,说不定她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有利的情报,对于后续报仇的计划如虎添翼。
一一这样想着又回到了自己的坐位上,没有一点觉得不好意思,倒是她的坦然,换来了男人短促的轻笑。
“你知道我是谁,对吗?”女子直奔主题,如果现在她还没看出什么端倪出来的话,那么她就太笨了。
男人轻轻点了点头,丝毫不感到吃惊,“你便是查尔苏要捉拿的重行逃犯,太子殿下的王妃,潥朝新册封的东灵郡主,陆一一,对吗?”
一一重重地点了点头,眉稍微微皱起,对于自己的身份被人看的一清二楚,这让她非常讨厌,自己到目前为止,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弄清楚,可是人家差点连她的生辰八字都报上来了,这如何能不让她感到一阵烦闷?
“那你呢?你又是谁?”
“我?我只不过是个没名字的人。”
一一心里猛地一怔,这句话说出来容易,可是又有几人能体会到里面真正的深意?若非有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又怎会有这般沉重的心思?
“那好吧,我不问,你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那么我们就扯平。”一一狡黠一笑,不想让气氛变的凝重。男人也因为她可爱的一面突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是真真实实地存在于脸上,他说:“你问吧,但我不确定能不能回答你。”
真是一只老狐狸!一一心里暗骂,却还是爽快地问出了口:“你和耶赫是什么关系?”
如此,比知道他的名字更加行之有效。她端起茶杯轻啜一口,眼睛却是看向主位上的男人,见他眉心轻蹙,好似在下一个重大的决定,又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让他一阵烦燥。
男人冷哼一声,嘴上却还是带着一派的笑容,不知是说给她听的,还是自己听的,只听他小声说道:“能有什么关系,非君非臣,非敌非友。”
一一就这么在滟阳春里住了下来。他说的很对,既然现在不打算离开尼西雅,为什么不找一处安全的地方住下呢?而此刻的尼西雅,对于她这个举目无亲四面楚歌的“重型逃犯”来说,无疑,滟阳春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虽然对那个男人的身份一无所知,但是既然他肯收留她,那么她也不必小人之心。而且,在这里又不用花钱,她更求之不得。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日,耶赫对她似乎还不死心,每天大街小巷总能看到穿着制服的青一色侍卫如洒网般紧密地搜查,然而,每次临到了滟阳春的时候便绕道走了。
这段时间依然没有燕无双的消息,耶赫派了大批的侍卫去山谷搜寻,得到的结果都很统一,没有找到任何朱丝马迹。
她也开始慢慢接受了这一事实,燕无双只恐怕凶多吉少,而且当日他还受了重伤,那箭头上可是淬了巨毒,如果不是他的舍身相救,只怕今天坐在这里缅怀过去的,应该就不是她了吧。
一一坐在茶馆的角落里,看着窗外夕阳沉辉有些失神。她几乎每天都来这里坐一会,这里人多口杂虽然危险,可也是各路消息传播最快来源最多的地方。
“小二,上壸龙井。”门口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在嘈杂的小店里越发显得特别,可还是让人听出了声音里不容忽视的疲惫。
一一的身体就那么僵住了,手中的茶盏微微一滞,差点就掉了下来。嗓子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疼的难受。她背着门,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那个没有名字的男人想的很周道,特意命人为她做了几身普通姑娘穿的衣服,此时她坐在那里,就和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一样,毫不起眼。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一个人,没有表情,没有心情地活着,仿佛无论多大的风浪在她眼里都变的不值一提起来。然而,这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就那么轻轻一击,就将她所有的坚持顷刻间就摧毁的溃不成军。
“喂,你们听说了吗?太子妃为了那个燕王不是和太子反目了吗,到现在居然还没抓到,每天城的官兵弄的人心惶惶的,如今城中的姑娘们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那儿不是坐个女的吗?”
“你眼瞎了吧,那能算是女的吗,都已经是几个孩子的妈了!你小子到底知不知道女人什么样?”
“我看啊,太子妃就是吃饱了撑的,放着大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去偷男人,想必潥朝的女人都是这样的吧,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哈哈……”
“哈哈……谁说不是呢!咱们太子的为人多好啊,这样的女人还花精力去找,想必那个女人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吧!”
“三哥,你又想歪了。”
“去你妈的,你小毛孩儿懂个屁,男人找女人不是为了那档子事,难道还想让她当皇后娘娘不成?”
一一皱着眉头,听着那些令人作呕的话,倘若放在平时,她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女中豪杰!只是现在,她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静静地品着茶。
只听身后嘭的一声脆响,人声鼎沸的茶馆里突然乍起一声哎哟,随后便有人大声喊着:“血,三哥流血了。”
“他妈的!是哪个小兔崽子敢伤大爷,有种就站出来!”男人捂着肿的高高的额头,指缝间能看到零星的血丝流出来,他横扫一圈,没得到任何回应,大家好像也同他一样感到疑惑,彼此之间看了看,纷纷摇着表示不知。
一一原打算离开的想法,又不得不停止,这个时候若是提前离开,必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三哥,估计是哪个不长眼的不小心扔过来的,现在没种承认,我看就算了吧,想必现在吓的都尿裤子了。”
男人见无人站出来,骂骂咧咧地又坐了下来,可是刚要说话,受伤的额头又再次遭到袭击,小店里顿时如杀猪一般传来一声惨叫。
一一心里一抖,贝齿轻轻咬了下嘴唇,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很危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