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嘈杂的茶馆,顿时安静到针落可闻的地步。
一一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泛白,眼睛看向外面大批的搜城官兵,个个手拿着她的画像,对过往的人群逐一排查。倘若现在真打起来,必定会引来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只怕自己想走都走不了,况且身后这个男人,她也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兄弟们,抄刀!妈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看真是活腻了!”那个被称为三哥的男人唰的一声从桌子底下抡起一柄雪亮的大刀,额头上的鲜血滚滚流下到眼睑,看起来狰狞可怕。
一桌十几个人听到召唤,纷纷面露凶相,抽出各自的武器,同时站在小店的中央。原本就不大的茶馆,此时看起来更加拥挤,掌柜的见状忙从后面低头哈腰地上前陪笑脸,“大爷们,你们就行行好……小店本小利薄,请高抬贵手啊……”
“去你妈的,老子高抬贵手,那这罪不白受了?”男人怒叱一声,一把推开老者,老人家本就腿脚不灵活,一瞬间就被推倒在桌边,身体顺着桌子慢慢滑了下来。
“掌柜的,你怎么样。”小二正从楼上下来,皱着眉上前扶起老者。
“妈的,是哪个龟孙子,抓紧给我滚出来,向爷磕三个响头,爷今天就放了你,否则今天谁也别想从这里活着出去!”
一一眉稍一挑,嘴角嘲讽地勾了勾,口气到不小。她瞄准时机,顷刻将手中的茶盏向外扔去,只听嘭的一声脆响,顿时引来男人们的注意。
“三哥,可能是外面人干的!”一伙人火气冲天,怒气冲冲地向窗口走来。
一一闪身极快,在他们趴到窗边的瞬间,反手又将另一只茶杯扔了出去,正中一名官兵的脑门!
“三哥,遭了,是官府的人!”
“他妈的,兄弟们,有人不请自来了!”窗外,官兵捂着脑袋,朝窗口一众手持大刀的男人们努了努嘴,露出一副志在必得的决心。
一一回身之际一把抓住男人的大手向外快步奔去,穿过重重人群,七拐八绕躲到一处小巷子里,连日来在城中逗留,如今对地形早已了然于心,躲开官兵自然不成问题。
她趴在墙角,偷偷看向对面的茶楼,只见一阵杂乱之后,一众大汉一个接着一个抱着头从里面走了出来,态度也变软了很多,有几人甚至上前求官兵们放了他们,说只是一场误会,只是还没说完,就顿时遭到官兵们一阵毒打。
她轻轻舒了口气,慢慢转身,对上男人犀利的眸子。
“不知道刚才很危险吗?”
如出一辙的质问口气,同样地皱着眉,声音中却带着浓浓的担心和害怕。
一一眼眶突然就红了,将男人高大的身影破碎成片,都拼凑不起来。刚才所有的顾虑到现在都变的微不足道,她本想,在为燕无双报仇之前,她谁也不见,可是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到他面前就变的懦弱不堪,这还是自己吗?
“过来。”男人口气霸道,却是皱着眉头,声音带着一丝心疼和宠溺。
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女子狠狠擦了一下红肿的眼睛,撅着嘴不满地说:“谁要过去啊!”
燕无痕见她那副样子,突然就笑了起来,连日来的担心,到见她的那一刻都变的不算什么了。他走上前两步,还是不死心地说:“你真不过来吗?”
一一的牛脾气也上来了,站在那里像一块石头,一动不动,就听男人轻轻叹了口气,小声说道:“你不过来,我过去就是啦,哭什么?”
男人上前搂住她,大手轻轻拍着她的背,本想让她安静下来,可是这个动作不但没有让她停下来,反而一一哭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男人无奈,只得用嘴堵上。
舌尖轻轻吮干她眼角的泪水,这段时间她所受的苦和委屈,他又怎会不知?这几天他也在城中看到了街上到处都在缉拿她的官兵,很难想象这种四面楚歌的日子她是如何渡过的。
燕无痕紧紧搂着她,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骄傲如她,何时曾这么狼狈过?六哥的死,想必给她的打击一定很大吧。
“你,你怎么来了?”一一边哭边问,眼睛鼻涕全部打在了男人的前襟上,浸湿一大片黑。
燕无痕将她圈在自己的怀里,下巴抵在她的头发上,半晌才说:“不放心你,所以就来了。”
“你、你说、说谎,那天我出城,你、你都没来送,还好意思说担心我。”一一边抽边说,小手不停地捶打男人坚实的胸膛,如雨点般细碎却不用力。
“那个时候我敢出来吗?看着你和别人走……我,我受不了。”
每当想起那样的情景,他的心里就是一阵酸痛,为了从未待见过她的母亲,也为了他,她甘愿只身一人来到北彊,这里有多少人想要她的命,她难道不知道吗?
一一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那天随耶赫到北彊,送行的一群人中,她其实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他。
避开搜查的官兵,两人一同来到一家客栈,掌柜人不错,开口便说:“两位是住房吗?小店恰好还剩一间上房,正好适合夫妻两人居住。”
燕无痕闻言,很不自然地干咳了几声,刚想解释,顿觉衣袖一紧,一双嫩白的小手紧紧拉了他一下。一一走上前,满脸堆笑地说道:“掌柜好眼力,就开这间吧,我们夫妻二人走了一天的路,现在也累了,还请掌柜的准备一些吃食,等会送上来。”
然后又转身对着面红耳赤的男人说道:“夫君,快给银子啊!”
燕无痕只觉得浑身都热了起来,已经是隆冬天气,可他还是觉得浑身燥热。他机械地从衣襟处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桌面上,掌柜眼睛一亮,顿时连连点头答应:“好嘞,客官请上楼,小二,快为两位客官准备一桌上好的菜肴,赶紧送上来。”
夫君?男人走在后面,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两个字,嘴角慢慢向两侧展开,她叫的还挺顺口的,如果能一直这么叫下去……
“笑什么呢?”一一站在门边,确定门外的人走远后,这才回身,陡然看到男人站在那里傻笑,还以为他生病了,上前摸了下他的额头,可是手才刚贴上就被男人打了下来。燕无气极败坏,怒气冲冲地坐了下来,口气不善地说道:“你才有病。”
“你没病你傻笑什么?”
“我!我笑什么管你什么事!”
果然,三句话不说又原形必露了。虽然这么长时间不见面,可一见面还是免不了吵架,这仿佛已经成了他们固有的的交流方式,显然两人早已习惯了,彼此白了一眼,各自喝着水,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一一实在憋不住,就看了过去,却发现男人还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俊脸上满是笑意。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笑过了,一一忍不住心情大好,口气也变得舒缓了很多:“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燕无痕一愣,还不忘瞥了她一眼,“我已经在周边城镇找了几天,没发现你的踪影,所以便猜你还留在这里,所以又回来了。”
一一听闻,身体微微一滞,眼睛忍不住看向男人俊美的侧面。这么说来,他早到了北彊,只是一直在找她。这么长时间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皇子,身边没人照料,而且天气又冷的不像话,一定很难受吧?她突然就想起了燕无双,那个不知生死名利为何物的男人,倘若他现在没死,也一定受不了这北方的寒冷吧?她突然就后悔了,她应该把身上那件白裘解下来随他一起扔进山谷的,或许他活着还能用得到。
只是,他有活的可能吗?
鼻子里有点酸,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差点流了出来,可是看到对面的男人笑的开心,她就不忍心让他难过了。一一仰着头,让眼泪回流,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你过来了,你娘怎么办?”
她看过去,就见男人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一一自知说错了话,忙巴结地为他加了点热水,又说道:“刚才那伙人是你教训的吧,你不知道若是被人发现你的身份会很危险吗?”
想到刚才他的冲动,心里就有些生气,若非她使计,今天就算能逃出那十几人的追杀,恐怕也瞒不过那些官兵的眼。
燕无痕却是冷哼一声,不屑地皱了皱眉,“没杀了他都是便宜了他们,应该教教他们说点人话。还有,如果不是那伙人,你今天是不是躲着我?”
一一愣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心思居然被他看的一清二楚。她不置可否,拼命喝着茶,不敢抬头看他。
“对了,北彊王有几个儿子?你知道吗?我是说肯定的答案。”半晌,一一突然想起滟阳春里那个仿佛对一切都了如指掌的男人。
“两个,我肯定。怎么了?”
一一皱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若有所思地低估着:“两个?不太可能啊?”
“到底遇到了什么麻烦?”燕无痕一本正色,突然又深情地说:“一一,在我空缺的这段日子里,我会努力补回来。”
一一愣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笑着点了点头,把这段时间的经历都讲了一遍,她的生活,她也不想错过他。
燕无痕一直皱着眉听她说完,她的苦他也感同深受。这段时间,她甚至连个说真心话的人也没有,一切都要靠自己,若是换了别人,或许早已坚持不下了吧。男人陡然站了起来,一身丝滑如缎飘然滑落,他慢慢走到她身边,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她那份好不容易坚持下来的坚强打破。
一一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身体被轻轻扳了过来,脸上,早已湿滑一片。长久积压的郁气,在遇到这个男人的时候顷刻就土崩瓦解。
燕无痕,如果燕无双真的不在了,我该怎么办?
从客栈出来天色已经黑了下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一一从后门偷偷地钻了出去。燕无痕极力挽留,可是被她的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堵的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倘若她现在失踪,是必会引起另一帮人的注意,她的离开,说白了,又是为了他。
燕无痕站在窗边,远远地看着那抹身影被黑暗吞没,心里百般滋味,她,不过是个女子。
一夜辗转反侧悲喜交加,两人同样睁眼到天明,看着窗外的冷月想着这一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时间就像一杯开水,在不断升腾中慢慢蒸发。
耶赫既然选了一条布满荆棘的路,那么,他势必要承受很多东西。这次,她不会再心软。
为了正常一点,早上像平时一样慢慢吞吞地起床,然后在同一时间点走出了滟阳春的大门,大街上早已经人来人往,街道两旁还有尚未融化的雪,堆成小山,洁白的有些剌眼,朝阳透过干净的云朵泄漏点点光芒,照在身上,暖暖的。
这个冬天,其实也并非一无是处。
甩开身后的跟屁虫,她躲在一条小巷子里,看着巷口几个骂骂咧咧的男人活像见鬼了一样叫着:“他妈的,刚才明明在这的,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一一瘪了瘪嘴,瞪了他们一眼,然后穿了几条巷子才走上大街,她穿着粗布面料碎花棉袄,就和普通的姑娘一样,此刻站在人群中,毫不起眼,而且还是容易被忽略的一群。
因此,就连耶赫的马车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杨松都没有发现她。直到马车与她擦身而过,她才抬起头,隔着一层面料,她仿佛看到了耶赫嘴角邪笑,正对她说:“陆一一,乖乖听话。”永远都是那副恶劣至极的邪魅。
这么着急,不像是耶赫的作风,难道有燕无双的消息?她这样想着,脚下就已经跟了上去,她倒要看看,有什么事情能劳驾他亲自出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