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属下不明白。”杨松是耶赫的贴身侍卫,深得他的信任,这个年轻的男人,有着聪明的头脑以及一流的武功,就是性格太直,任何事情只要他不明白的或看不惯的,不管对方是谁,他都要问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年轻侍卫站在他的身后,男人并未转身,视线依然看向遥远的天边,“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杨松,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为了一件事,可以无所顾虑,甚至是丢掉性命,那是因为你的全部家当就在你的身上,没有父母,没有妻儿。在你眼里,是非黑白分的太清,然而,这个世道早已污浊不堪,有的时候,你看到的并非是真的,你认为的是它也许就是否,你认为的白,说不定背后染的比谁都黑。你想说,北彊和潥朝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何必枉需此行是吗?”
杨松闻言,单膝跪在地上,“是,属下是这样想的。我们本可以整顿大军,趁潥朝在这个节骨眼上来个一举歼灭,虽然上次我军受创,但谁都知道,我军并未倾其全力,倘若真的打起来,我们未必输了他。”
耶赫嘴角微勾,无声笑了起来。上次的失败,有一半原因是他低估了燕无尘,他没想到他竟敢冒着天大的危险连夜带着大军直抵行宫,造成满城的混乱,以至于他赶回去时道路已经被堵的水泄不通,耽误了最佳的营救时间。那全城的百姓,一半是死在了战乱中,还有一半,是死在了他的手上。他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他宁愿杀了他们,让他们干干净净的死去,也不愿看着他们成为阶下囚,受尽屈辱。
他更没想到的是,串联整个计划的,竟然是一个,女人!
男人阴魅的眸子闪过一丝戾气,这个女人,他势必要将她虐死为止!
“杨松,并不是所有的胜利都要用鲜血和利刃来证明,你所看到的只是暗潮浮动下表面的平静,真正的胜利,不是横杀四方的掠夺,更不是铁马金戈的占有,而是让人深深记住那切齿的仇恨。潥朝本可以占阿洛特城池为己有,但是他们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他们就是要北彊人记住,记住这种被侵略过的耻辱,记住潥朝的国盛兵强。一个城池而己,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块眼不见不净的蔼蔼血骨的坟墓,可是,对于北彊来说,它就像一块伤疤,一块永远也挥之不去的痛。”
男人背影萧索,夕阳下,倒映着无限的寂寥。年轻侍卫看着那抹渐行渐远的身影,他从没有一刻这么崇敬过这个男人,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这般隐忍。
后天就是皇后娘娘的五十大寿,各临邦的国家纷纷派御史前来朝贺,表面上以朝贺为名,实际上瞎子都看的出来,又是一次无聊至极的庆功宴。
上次北彊之战,皇帝至今尚未犒赏三军,也没有对三名皇子给予奖赏,想必是早就想好,计划在同一天了吧。
这几天宫里宫外忙的是鸡飞狗跳,到处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就差没把整个京城翻了过来。
如果这个时候还懒在皇宫,就真有点不识好歹了。
一一没有麻烦陆子情,必竟现在宫里的人手不够,在她的极力坚持下,步行回到了陆府。
冗繁的礼节还是要有的,拜见几位长辈之后,一一送三夫人回寝殿,路过池塘边的时候,她随口问道:“娘,您和皇后娘娘认识吗?”
三夫人慈善地笑了笑,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语气亲和,“傻丫头,娘怎么会认识她呢?人家可是一国之母。”
看来,还真是皇后记错了。
或许,是她多想了?她再怎么长的不像陆家人,可是三夫人和陆老爷对她那么好,又怎么可能是捡来的呢?多半是前世当孤儿当惯了,现在平白无故地多出一对爹娘来,可能是不太敢相信吧,老天竟会如眷顾她。
第二天,黑暗才刚破开,露出点点白光,一一便在轰轰的鞭炮声中醒了过来。她睡眠一向很浅,别说是这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了,就连一只蚊子从她耳边飞过,她都会警觉地睁开眼睛。
在几翻挣扎试图入睡失败后,她还是决定起来锻炼身体,这身体,在这么下去,总有一天会变的腰肥体胖,老态龙钟的。
孙公公的到来,决不是偶然。当时陆老爷和陆子晟两人正打算去上早朝,才刚走到门口就见孙公公手里捧着个宫中御用的托盘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不是圣旨,而是一件女子的衣服,粉红色纺纱长裙,华贵中不失清新之气,淡雅中又多了些妩媚之感。
一一双手接过那件衣服,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为她准备的,说是给她寿宴当天穿。一一只觉手上千斤重,看来这次,想逃也是逃不掉了。
当初,皇后娘娘拉着她的手,笑着说,寿宴你一定要来参加,她当时只当是客套话,以她尊贵之身,还怕门庭冷落不成?想来,她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可是令她没想到的是,她那么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居然记住了这件小事,更令她不可思议的是,她居然连她的身高尺寸都拿捏的如此精准。
一一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有些失神。皇后娘娘,是真喜欢她的。至于为什么,她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她出色的外表?抑或是她可爱的一面?呵,不论是什么原因,喜欢她是对的,不喜欢,那人才有病。
送走一众人,这才静了下来。如今的她,再也不是令陆府蒙羞的花痴草包,走到哪里都备受尊宠,就连以前陆府后院见她就狂吠的狗,如今见到她都改成讨好的呜咽了。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一身洁白胜雪的长裙,外披一件雪白大裘,越发衬的她肤色黝黑健康,没有长年久居深院的大家小姐的娇气扭捏,三千青丝如墨垂于腰际,远远看去,颇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质。
堂而皇之地跨出陆府的大门,在侍卫们睁大的眼睛里,四肢伸展,扭了下纤细的腰肢,这才觉得舒服了很多。她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眉稍上挑,这空气,还是不如北彊的好。
一一沿着京城的主干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天气越发冷了,太阳还没升起,剌骨的寒风像利刃一样,顺着裙子的下摆钻进她的毛孔,身体不由瑟缩了一下,小手轻轻拉了下大裘,把脖子缩了进去,整个人看起来像个不怀好意的小偷。
早知这么冷,她该赖在床上不起来的。
昨天一路走回陆府的时候,只看到道路两旁都被洗刷了一遍,没想到一夜之间,两旁的房屋上又多了很多灯笼,红色彩带几乎挂满了整座京城,上面红底黑字地写着祝福语和吉祥话。
也许是对皇后打心眼里尊重,所以看着那些在风中飘扬的彩带莫名地喜欢,忍住伸手轻轻摸了下,寿比天高,福如海深。她勾了勾嘴角,倒是真希望如此。
“把脏手拿开!这能是你摸的吗?”
身后突然厉喝一声,有尖锐的东西立刻抵在她的背后,一一身体一怔,眉头紧拧着,是哪个不长眼的,但凡弄脏一点点她身上的白裘,她都不会放过他。
“转过身来,两手举到头顶。”
一一照做,两手举起,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来,生怕一不小心那尖锐划破她的大裘。只见一名治安军,用一柄长枪指着她,枪头的寒铁已经生了锈,不知多少年没擦过了。
“你是何居心,快从实招来。”
那侍卫见是一名瘦弱的女子越发放肆起来,一一冷冷一笑,他到底有没有脑子啊,如果她真想做什么,干吗要找死地选在众目睽睽之下?看来,这段时间上面对于京城的治安,一定施了很多压力吧,否则这家伙,也不会这么没脑子,把她想成鸡鸣狗盗之徒。
那侍卫本想再说什么,视线陡然看到李漠从远处向这边走来。一一见他面露喜色,只觉得好笑,他现在还以为自己抓了一个乱民,准备和李漠邀功呢!
李漠大步流星地走来,一袭青蓝色丝质锦袍,在寒风中精神抖擞。幽深的眸子,隔着老远就落到了白衣胜雪的女子身上。
一一嘴角带笑,连带着两只眼睛都微微上扬,看不见曈仁的双眸,迎上他的寒光。对于别人的投来的视线,她总是坦坦荡荡地迎接。
首先在气势上,就不能输给对方。她一直都这样告诫自己。
“将军……”侍卫的喜悦不及散开,手上的枪就被男人一把推开了。
“你没事吧。”其实,这句话本就是多余的,谁能把陆一一怎么样?她不把别人怎么样就谢天谢地了。
一一掸了掸身上刚才被枪头碰到的地方,眉头紧紧纠着,靠,还是弄脏了。她抬起头看向那名侍卫,神色冷冷,一副吃了他不吐骨头的样子,看的男人心里发颤。
这件披风,是燕无痕送给她的。她平时,是决不让人碰的。
李漠见她如此宝贝这件披风,剑眉微挑,他还从没有发现陆一一对某件东西上心过。
一一不想理他,必竟上次的事,她心里很不爽。可是走了两步终是气不过,回过身,走到那名侍卫跟前,愤愤不平地说道:“你是真不认识我还是装不认识我?还是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我,陆一一,眼小嘴大皮肤黑,看清楚了,别以后走大街上到处咬人!”
李漠闻言,嘴唇不觉勾起,摸了摸鼻子。他还真是自讨没趣,做什么不好,偏要过来找骂。陆一一记仇可比谁记得都清,他刚才居然还担心她?
一一在愤慨之下,很拽的转过身,走到李漠身侧,一手指着那侍卫手中的枪头,面无表情地说道:“本来真不想跟你说话的,可是那家伙实在太懒了,枪头都不知道几年没擦过。今天他拿着枪指着我,没事,可是如果他指的前来朝贺的邦国,我们潥朝的脸不就全毁在他的身上了吗?”
说话如此直白,男人并不反感,相反,心里还升起一股无名的喜欢。李漠顺着她手指指的方向看去,确实不假,他只是淡淡一瞥,嘴角就泄出了些许笑意,“陆小姐所言及是,是在下的失职。”
一一白了他一眼,对于他的俊脸完全忽视,拍了拍身上的白裘,丢下两人继续向前走去。
真是,流年不利啊!
这个死李漠,一定是颗祸星,她所有的不幸好像都是被他害的。
一一咬了下嘴唇,一脚踢飞脚下的石子,心想,如果这是李漠该有多好啊!
“哎哟……”
天啊,不会那么衰吧!一一这才抬起头,只见前方百米处,一众人马正旖旎向这边走来。为首的两人,一人捂着额头,指缝中好像有血丝渗出来,疼的他嘶嘶地叫着。从他的衣服上就看了出来,他决不是潥朝的人。
另一个是四皇子燕无尘,一身乌金黑边锦袍,深棕色鹿皮靴,墨发轻扬,眉眼微挑,就显的脸上的笑意平淡无波,狂狷的眸子攫住她的纤巧。
糟了!这人一定是哪国的御史!一一反应何等的快,在他们还没来得及下令追捕的时候,她就已经冲进了不远处的小巷子里。胸口嘭嘭地跳,不是怕,而是太兴奋了。
燕无尘嘴角一边牵起一抹弧度,只一瞬间,便恢复了冷色。“中军,带人去追,务必要将此人拿下,给秦御史谢罪!”
凭陆一一的本事,这会,早该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吧。
一一听着那道不冷不热的声音,粲然一笑,这个燕无尘,总算在北彊的时候没有白帮他,还算有点良心。
“梁王,您这礼,可真是送大了。”秦御史脸上带笑,可拉到了伤口,立刻又龇牙咧嘴起来。
“让御史见笑了,这人本王一旦抓到,立刻让御史处置。您能代表大秦前来,我朝已经感激不尽,如今还让您受了闪失,是本王做事不周。”燕无尘说的极为诚恳,秦御史闻言不觉松了口气,就见男人冲着身后的侍卫沉声说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宣御医,让他们在驿官先等着!”
侍卫不敢有半分怠慢,立刻行礼,快马加鞭向皇宫跑去。
一一撇了撇嘴,这男人还真会装腔作势。见那帮追她的人已经走远,她这才从人家的门后钻了出来,整理了下衣角,向反方向走去。既然大路不能走,那么就只能走小路了。
她洒然一笑,抬头,这才发现天色已经锃亮,可是却没有太阳,秋风虽不大,可是吹来时连带着呼呼声,还是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嗖……”的一声,一道身影从前面的巷子里如白驹过隙,一一停住脚,只来得及看到那尾青衫和尚未消散的旋风。女子眉头一皱,鼻息间陡然闻到一股香味,女人身上才有的香味。
她徒步追上,想看看到底是何许人也,大白天的装神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