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追赶,终于,在北疆之外的忘城寻到了他们的踪迹。这忘城,如今也算是沧赫国的领土了。只是,那里居住的百姓,还是以原先渊国的百姓为主。
那一夜,月明星稀。苏勍墨驾着一辆马车行走在苍茫的大漠中,只要过了这片大漠,再过了忘城,便可看到沧澜江了。一旦度过沧澜江,月影便能安全了
“二月十八,今日就是二月十八了。”连日的赶路,便是应命运之言,死在沧澜江边么?苏勍墨忽的一阵苦笑,人人都希望能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可他,如今到宁愿不知。明知前面死路一条,可他……却别无选择。只能一步步的往黄泉路走去,因为,马车内的那个女人,是他这辈子想要疼爱的女人。却又是他无缘相守的女人。他能做的,只是希望她能过的安好。
到了忘城之后,已然是子夜。空荡荡的大街上,很是萧条。似乎,当真像是一座被世人遗忘了的城池,无人打理。
月影挑帘看向外面,对着苏勍墨轻声问道,“师兄,我们快要到沧澜江了么?”
“是的,穿过忘城,在过一片荒地,便可到沧澜江了。”苏勍墨淡淡的说道。马蹄达达的声音,在空荡荡的街上回荡。竟让人感到一阵不安。
果然,没多久,便从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苏勍墨怔了一下,随即猛一鞭子挥了下去。那马儿吃痛的狂奔了起来,月影猝不及防,整个人都往后仰去。亏得霜儿眼疾手快,直接扑过去给她当了垫背。
“霜儿……”
“小姐,后面有人追上来了。没想到,皇上这么狠心,当真是要干净杀绝!”霜儿气愤的说道,只是眼底蕴藏了一丝月影看不懂的不舍。
“呵……如今,他坐拥江山,又怀抱美人,甚至将为人父。而我的存在,与他而言,不过一个笑话,一场闹剧,一个碍眼的东西。他怎还会容我于世?”月影嗤笑着道,即便是她要躲到天涯海角,他也还是不肯放手。司徒珏啊司徒珏,你何苦这般不饶人?
马蹄声渐渐逼近,苏勍墨猛的对马车里的霜儿大喊,“霜儿,我去挡住他们,你来前面驾车,只需一路北行,到了沧澜江边,一切……都随命而定吧!”语毕,他一个飞身向后,抽出身边的软件对敌。
随命而定?霜儿来不及发愣,直接跌跌撞撞的走出了马车,晃悠着身子勉强抓住了缰绳,随即取过鞭子,猛的抽了下去。
马又飞快的奔驰起来,师兄说的对,一切都随命而定吧!命里说她为小姐而死,那么,她就为小姐而死,只要小姐她们母子平安。
身后,一阵刀剑声,月影很想回头看看,看看师兄如何了。可是,她此刻连坐直身子都有些困难,如何回头。
忽然间,她恍惚觉得后面没有声音了。好像空荡荡的街上,除了马蹄声,便什么都没了。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师兄,影儿欠你的,影儿欠你的!
泪,愈加的汹涌。月影痛苦的紧拽着胸口,连呼吸都觉得发疼。
那厢,苏勍墨无力的倒在地上,临死都要看着月影她们远去的方向。“影儿,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语毕,他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即便是暗骑他们踏着他的尸身而过,他也不会有感觉了。忽的,起了一阵风沙。在他的尸身上落下了一层泥沙,将那些血渍轻轻的掩埋。
霜儿不敢回头,一味的抽着马鞭。如今的她,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一路北行,一路北行,一路北行……
终于,她隐隐的看到了沧澜江。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又似乎看到了死亡。矛盾的景象,矛盾的心情,正是此刻的霜儿。
“小姐,沧澜江到了,我们到沧澜江了。”霜儿有些激动的对着马车内的月影说道,却不知,此刻的月影,还在为苏勍墨感伤。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霜儿俯身钻进马车,将月影扶了出来。
她环顾四周,隐隐看到不远处有个小茅屋,而小茅屋的旁边,还有一艘船。
“小姐,咱们过去看看。”
月影没有说话,呆若木偶的随霜儿扶着她往小茅屋走去。耳边忽然响起了师兄那日说的话,“影儿,你要记住,如今你的身子不再是你一人的了。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或者挫折,你一定要坚强。为了孩子,也一定要好好的活着。可记下了?”
那时的她,还因为师兄的这句话困惑不解。好端端的,师兄为何会说那样的话。如今,她算是明白了。因为师兄一早就猜到自己可能会命丧九泉,那霜儿呢?她的霜儿是否也会?
忽的,月影一把挣脱霜儿,随即又紧箍着她的双臂,“霜儿,我不想害了你,你快点逃,逃的远远的,只要离开我的身边,你就不会受连累,你就不会像师兄那样死了。我是祸星,我就是祸星,是我害死了师兄,我不想再害了你啊,霜儿!”
这一刻,月影哭的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到底谁能告诉她,此刻她该怎么办?能怎么办?身子缓缓的下滑,她整个人都无力的跌坐在地上,一脸的无措!
霜儿随着她缓缓的蹲下身,轻轻的抚着她的青丝。“小姐,霜儿这辈子没别的祈求,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还记得我初入将军府的时候么?那时,我不愿意搭理任何人。总是受罚,可是,你每次都会偷偷的藏热馒头给我吃。还记得有一次,因为馒头太烫,你胸前整一块都给烫红了。那时的我就决定,不管日后怎样,我这辈子都只会忠于小姐,不离不弃。即便是为小姐去死,霜儿也无怨无悔。只是,小姐,你别忘了……”说到此处,霜儿的脸上早已经一片湿润。
“霜儿……”月影看着霜儿,痴痴的低喃了一声。
霜儿勉强的敛了敛情绪,仰头,尽量的把眼泪逼近去了些,“只是小姐别忘了,每年霜儿的祭日,你一定要投个馒头在沧澜江,就当是,就当是霜儿吃了……”语毕,霜儿再也忍不住,抱住月影痛苦了起来。
小姐,如果霜儿不在你身边,谁来照顾你的晨起洗漱?谁来提醒你天凉了,该添衣了?又有谁能半夜起来给你暖脚?
霜儿痛苦的闭了闭双目,抬头望向天空。老天爷,不是霜儿怕死,是霜儿舍不得小姐。霜儿再这里求你,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母子平安,一定要啊!
马蹄声渐渐逼近,一晃眼,暗骑便带着那支黑衣骠骑来到了月影跟前五丈处。
“王妃,别来无恙吧?暗骑是奉主子之命,来取你性命的。不知,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漆黑的夜里,只有淡淡的月光孤寂的落在这尘世间。
月影看不清他们的脸,而她,也不需要看清。转身,看了眼身后的沧澜江。只要过了这沧澜江,她便远离那个男人了。可是,她终究还是过不去呵!无力的笑笑,回身看着暗骑道。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回去告诉你们主子。举头三尺有神明,终有一日,他会得到报应的,一定会的!”
“呵……”暗骑嗤笑了一声,随即扬手一挥道,“放箭!”
数十只箭就那样齐刷刷的射向她们,霜儿一个闪身挡在了她的跟前,所有的箭都深深的刺入了霜儿的体内。看着渐渐从她嘴角溢出的鲜血,月影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那泪水,一颗颗从眼眶里溢出,滚落。
“小姐,你……一定要……好,好,的……”语毕,霜儿用仅剩的一丝力气将月影推入了沧澜江。
沧澜江的江水很湍急,一转眼,月影便已消失无踪。只隐隐的听到一声,“司徒珏,你欺人太甚!”
看着湍急的水面,霜儿吃吃的低喃。“老天爷,保……佑……我……家……小……姐……”语毕,她便倒在沧澜江边,再不动弹。
“霜儿……”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刺破了这静谧的夜空。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回头的瞬间,他们只看到一抹身影掠过,下一秒便飞到了霜儿的身边。
“霜儿,对不起,我晚了一步,我到底还是晚了一步!”司徒默抱着霜儿,哽咽着说道。看着她背上的箭,他只觉得那每支箭都刺入了他的心上。很疼,疼的他整颗心都要裂了。
“六哥……为什么你非得赶尽杀绝,为什么?”他蓦地朝着天空大喊,下一刻,嗜血的眼神狠狠的扫向暗骑他们。
“你们……都该死!”语毕,他小心翼翼的放下霜儿。飞身过去,手到之处,只听一阵接着一阵的卡嚓声。之后,所有的人都从马背上倒了下来。
月色如洗,淡淡的月光似一层银霜,使这天愈发的寒冷起来。
司徒默就那样呆滞的往霜儿一步一步的走去。原本他不相信六哥会这么绝情,原本他不相信六哥会真的对他们干净杀绝,原本他真的不相信六哥和六嫂真的会走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可如今,他信了。当他亲眼看到霜儿被乱箭射死的时候,他信了!无力的跪倒在霜儿身边,看着背上那一支支的箭。他苦涩的扬了扬嘴角。“霜儿,都说女子爱美。如今,你怎么可以容许自己这么丑呢?来,我帮你把这箭拔出来,如果疼的话,你就喊出来,知道么?”
他像是哄孩子般,轻声哄着。又伸指点住了霜儿的几处大穴,随即猛一下抽出了一支箭。鲜血溅了他满身,将他的那一身白袍染红。他却依旧只是那样轻声一笑,“霜儿,别怕,没事的,不疼对不对?”语毕,他又一支接着一支的将她身上的箭拔出来。
终于,所有的箭都拔了出来。他又将霜儿抱回怀中,“霜儿,你知道么?第一次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从没一个女子像你那般骂我登徒子的,也从没哪个女子亲手给我上药的。再遇,我便发誓,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我的王妃。可是,你怎么就不能等等我呢?你怎么就不能再等等我呢?”
说着,司徒默竟嘤嘤哭了起来。方才那个嗜血若地狱修罗般的男子,如今竟似个孩子般哭倒在霜儿身上。
“她……刚死?”蓦地,远处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圣医的脸出现在月色下。只见他背着个药篓,银发白须,样子倒是极为和善。
“若是你不想死的话,我劝你最好立刻消失,否则,下一刻,我让你也成为那冰冷的尸体!”司徒默努力的压制着心中的怒火,他不希望在霜儿的面前成为杀人狂魔!
只见圣医呵呵一笑,随即轻抚着白须道,“若是刚死,我兴许还能救活她。如此,你还要杀了老夫么?”
圣医的话,让司徒默蓦地一怔,随即放下霜儿,一下子闪到了圣医的面前。不可思议的抓着他的双肩问道,“你能救活霜儿,你真的能?”
“死马当做活马医!这句,你听的懂吧?”看着眼前这痴情的男子,圣医那沧桑的眸子里,有着一丝赞叹,却也藏着一丝惋惜。
司徒默怔了一下,回身看了眼面色惨白的霜儿。“只要有一丝希望,我便一定会去尝试!再坏,也不过若现在这般吧?”
“好,那你即刻喂她吃下这颗药丸。然后我们快马加鞭回长安城,有好几味药引,我都留在宫中了。”说着,圣医从衣袖中取出一颗药丸给司徒默。那司徒默毫不犹豫的将药丸逼入霜儿口中,随即抱起霜儿飞身上马。
他也想回宫中,问问六哥,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
沧澜江的江水常年湍急,月影只觉得自己若一片浮萍,在水中忽上忽下。她忽然间想到了当日在离王府的荷花池中,那种窒息的感觉,似乎很是熟悉。
只一晃眼,方才的那一幕再度跃入她的脑海中。方才,霜儿死在她眼前了么?就那样活生生的被乱箭射死了么?
司徒珏!我于你早无半点威胁,为何你要如此欺人太甚,为何你非得赶尽杀绝啊?
江水一直往东流去,月影只觉得自己的眼皮愈来愈重,而且神思越来越混沌。终于,她缓缓的闭上了双目。
再完全失去意识的那一刻,她在心中暗暗发誓。司徒珏,若我不死,你我之间的恩怨,不死不休!
无忧城位于沧赫国东面,与沧赫国国都空城只隔了一大片的草原。虽说取名为无忧城,却不是一个真正的城池。其实,无忧城里的老百姓都是以牧羊为生,他们居无定所,却每日都乐在其中。或许,当真是知足便是福吧!所以,只要这批百姓所居之处,便是无忧之城。
这一日,日出之时,无忧城的百姓在面向神殿祷告之时。赫连毅一袭月牙白缎袄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到来。才初春,草原上依旧显得光秃秃的,只冒出了几点草芽。
每年这个季节,无忧城的百姓都会来到空城外定居,日日都面朝着神殿祷告。只希望今年的草原依旧茂盛,牛羊都能吃壮。
“皇上万岁。”老百姓见着赫连毅过来了,皆恭敬的跪伏在地上。这个少年皇帝,十五岁登基,十六岁带兵出征,将临近的小国尽数收了。甚至于,如今还一心往南,开始攻打渊国。
“不好了,不好了,沧澜江边有个女人,不知是死是活……”忽的,一个十来岁左右的小男孩慌慌张张的朝人群跑来,见着赫连毅,吓得当即跪了下去,连连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
“罢了,带朕去看看。”那小男孩愣了一下,随即一骨碌爬起来,在前头领着。而赫连毅则驱马跟在后头。不是很远的路,却让他思绪万千。会是她么?她,终于进入他的生命中了么?
正想着,只听那小男孩遥手一指,“皇上,你看,那女子就在那。穿着红色斗篷,那上面绣的还是银色的扶桑花呢。”
这些年,沧赫国种出了各式各样的扶桑花,却始终种不出传说中的银色扶桑花。传闻,见到银色扶桑花的人,会一辈子幸福。只是,时至今日,终是无人得见。
看着远处的那抹声音,赫连毅只觉得自己的心愈跳愈快,几乎要到嗓子眼了。是她,真的是她。虽然此刻的她是那般狼狈,可是,他却一眼便能认出。她穿着他送给他的扶桑花斗篷,她宁可往沧赫国跑也不愿留在那个男人身边。他的月影,他的千泪,他这辈子誓要守护的女人!
猛一脚踏在马背上,他飞身而起,几个轻跃便来到了月影的身边。轻轻的握起她的手,顺势将她揽入怀中。
此刻她的身子好冰,比沧澜江的水还要冰。他俯身,轻轻的吻着她冰凉的前额。轻声低喃,“千泪,我的千泪,我终于等到你了,终于,等到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所有的人都膛目结舌。他们的皇上,在吻一个如此狼狈不堪的女人?大家都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随即轻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确定自己没看花眼之后,都议论纷纷。
“皇上刚吻了那个女人?”
“恩,对。”
“那个狼狈不堪的女人?”
“恩,没错。”
“那个是我们的皇上么?那个女人真的狼狈不堪么?”
“恩,恩,是我们的皇上,而且那个女人真的很狼狈不堪!”
“……”
一阵议论过后,大家面面相觑,依旧一脸的不解。堂堂沧赫国的皇上,而且,是最痛恨别人弄脏他衣服的人。他即便亲手杀人,也绝不会让自己的衣袍沾染上对方的半滴鲜血。可如今,他,他居然……
正当大家还迷惑不解的时候,赫连毅轻轻的抱起月影,一个飞身便上了马。只见他用力的一夹马腹,将马儿掉转方向直直的往神殿而去。
看着司徒珏远去的背影,众人依旧一片疑惑中。可最终,都各自散去了。
神殿。
沧赫国的神殿高入云霄,地处沧赫国唯一一座山的山顶。自山脚往山顶,供有九百九十九级阶梯。而再入神殿,还有八十八级阶梯。若是要登上神殿的天坛,便还得走一千级的阶梯。
司徒珏一下马,便直接运功而上。经过一个时辰,他终于带着月影上了神殿的天坛。那里,神殿的法师月雏正在设坛作法。
“月雏,她……来了。”赫连毅抱着月影,轻声说道。
原本在作法的月雏听到,当即一愣,随即缓缓的转头看她。确实是她,她和她还真是相像。
“当真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啊。皇上,一切都顺应天命吧。这些日子,你便将她安置在神殿内。待他日苏醒了,再将其接入宫中。”月雏将一道符咒燃尽,将其灰烬撒入一个酒杯中。
“我今日便会将她接入宫中。日后,我要时时刻刻守在她的身边,再也不离开她一步!”赫连毅坚定的看着月影,好不容易能与她一起,让他如何甘愿放手。如今,他抓住了她的手,便再也不会放开了。除非,她真的不要他!
“皇上若执意如此,我也不会为难。只是,我还是那句话。不可逆天,否则必遭天谴!”
赫连毅抬眼看向月雏,最终点了点头。
不可逆天?呵……如今,他只想好好的守着他前世的千泪,今生的月影!逆不逆天的,都与他无关!
“她会昏睡两年是么?”赫连毅背对着雏凤,淡淡的问道。
“对,此番她受了太大的打击,更何况,她的身子,经不起如此大的折腾。要不是有北仓珠护体,她和腹中的胎儿,早已没命了。”月雏抬眸看着远方,眼神有些迷离。他只能算到她会在两年后苏醒,之后到底会发生何事,他便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了。
身后一片寂静,待月雏回眸时,发现身后早已没了赫连毅和上官月影的身影。
“自古多情空余恨,此恨绵绵无绝期。师妹,你我的缘,你我的孽,到底该如何去解?”说着,他缓缓的闭上双目,负手而立。
凉风拂面,他一头青丝在风中飞舞,却没有一根交错杂乱……
沧赫国皇宫。
“苏嬷嬷,您瞧,又是那个姑娘呢。咱们皇上对她还真上心,又给弄回来了。”一个小宫女嬉笑着窝在苏嬷嬷的身边说道。
苏嬷嬷笑嗔了她一句,便让她下去收拾。随即,又命人取来了热水,伺候月影进行了一番梳洗。
从头到尾,月影一动都没动。若不是因为她还有呼吸,当真会以为她已然是个死人了。毕竟,此刻她的身体冰寒似雪。
一番梳洗后,苏嬷嬷等人便退下了。只留下赫连毅静静的坐在床畔,握着她的手。
“千泪,不,如今我该叫你月影。月影,他说你得昏睡两年。不过,我可以等,百年我都可以等,更何况这两年。我会等着你把孩子生下来,然后,我们便在沧赫国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去管渊国之事,更不去管那个司徒珏,可好?”
床上的月影,脸上依旧惨白的可怖,连半点血丝都没有。只有微微浮动的胸口,证明此刻的她还活着。
今年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下春雪的。漫无边际的白色,将整个五洲大陆染白。尤其是渊国的皇宫中,才一夜,那雪已然积了厚厚的一层。
当未央殿的开门内侍打着哈欠开门之时,整个人顿时被吓的失声尖叫。
大雪中,司徒默手持宝剑就那样直直的站在门口。因为站在廊下,所以周围并没有太多的积雪。可是,他泛白的脸颊,赤血的双眸,活像一个受控制的活死人。
“救命呀,鬼呀,鬼呀……”那内侍顿时被吓的十二万分的清醒,一个劲的往后爬着,双手还哆嗦的敲得牙齿咔咔响。
一下子,屋里的人都跑了出来。看见如斯的司徒默,不是吓的四散着跑了开去,便是一个个傻愣愣的站着,挪不动一步。更有甚者,当即失禁了。
听到外面的“鬼哭狼嚎”,司徒珏一脸不悦的走了出来,却见司徒默双目赤红的站在殿内。见他来了,直接亮出宝剑,一下子直抵了他的咽喉。
随后而来的莫紫苏吓的惊叫出声,刚想要跑上来,便听到司徒默冷冷的说道。
“六哥,你为什么这么绝情?为什么非得赶尽杀绝?六嫂根本对你不再有任何威胁,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她?为什么你非得逼死她才甘心?”此时的司徒默显得异常激动,回想着霜儿被刺的千疮百孔的样子,他的心就痛到不能呼吸。
他信之敬之的六哥,却生生的杀了他最心爱的女人,这让他如何接受?怎么接受?
见司徒默唤月影六嫂,司徒珏冷冷的侧过身道,“她早已不是你的六嫂,你的六嫂是当今的皇后……莫紫苏!”
“呵……呵呵……既然如此,那请问六哥,你为什么要逼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你知不知道,霜儿已被你派去的人乱箭射死,而月影,已经被逼着投身沧澜江。那么冷的江水,那么湍急的河面,她却跳入了沧澜江,你觉得,如此她还能活么?还能么?”拿着剑的手微微的打着颤,他下不去手,眼前的人不是别人,是最疼他的六哥。蓦地,他的视线瞟向远处,霜儿,对不起,我下不去手。真的,下不了手!
投身沧澜江?一句话,让司徒珏如坠地狱!她……死了么?为什么他的心那么痛?为什么听到她死了,他的心会那么痛!当初的那杯毒药,根本不是什么毒药,只不过是一杯假死药!他根本没打算要她死,不论怎样,她……始终都是他的影儿。
只是,听到是墨衣救走她的,所以他愤怒了。他平生最痛恨的就是背叛,却偏偏是被自己最爱的女人,和最信任的下属连着背叛。所以他才要墨夜去抓他们,他说的是生擒,明明是生擒啊!
“不对,不对,朕明明说的是生擒,墨夜不可能杀了他们的,不可能的!”司徒珏疯了似的抓住司徒默的肩膀,使劲的摇晃。
却见司徒默一声嗤笑,“不可能?呵……那日去杀他们的根本就不是墨夜,是暗骑。只是,我已经亲手杀了他们。害死霜儿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蓦地,他的眼神直直的越过司徒珏扫向不远处的莫紫苏。
看着司徒默的眼神,莫紫苏只觉得脊背一阵发凉。好像背后阴森森的生气一股冷气,让她浑身不自在。
莫紫苏做贼心虚的表情,让司徒默更加笃定,这一切不过都是莫紫苏动的手脚。他就知道,再如何,六哥也不可能真会派人去杀了六嫂!
自古红颜多祸水,这祸水不是六嫂,而是眼前这个叫做莫紫苏的女人。想着,他一把推开司徒珏,直直的往莫紫苏走去。
“是你,对不对?是你假传六哥的命令派那些人去杀了六嫂和我的霜儿的,对不对?你当真是蛇蝎心肠啊!你就不怕有报应么?你就不怕你生不出孩子么?你作恶多端,你腹中的孩子,一定会受牵连的,一定!”
“不……要杀要剐,要折寿,都由我来承担,与我的孩子无关,无关!”莫紫苏几近咆哮的对着司徒默吼道。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她绝对不可能让他有半点事,绝对不能!
莫紫苏的反应,让司徒珏不可思议的微眯着眼睛,他一步步的走向莫紫苏。那种眼神,看到莫紫苏心里发慌。当年的墨珏也曾用这般的眼神看着他,尔后,便下令将她打入冷宫,圈禁永生。
“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后位我也给你了,影儿我也放她离开了,你为什么要对他们赶尽杀绝?为什么?”最后一声为什么,是他猛的咆哮出来的。吓得莫紫苏一下子倒退了数步,要不是有鸢儿扶着她,此刻只怕早已跌倒在地了。
却见莫紫苏满是嘲讽的一挑嘴角,“那又如何?你不是依旧派人去寻她回来么?你不是依旧对她余情未了么?你敢说,你的心里已然没她了?”
看着不发一言的司徒珏,莫紫苏笑的愈加张狂,“即便她死了,你还是会忘不掉她吧?你许我后位又如何?你的心,什么时候能装的下我,而不是装着她?珏,你要我怎样都可以。我只求你,让我住进你的心里,我一定会比她做的更好,我一定比她更爱你的!珏……”她几近哀求的语气,让司徒珏的心蓦地一软。
然而,司徒默的剑尖却依旧直指莫紫苏。“当你命人杀害霜儿的时候,你又可曾想过,心里装着她的我,又是怎样一番心情?莫紫苏,为什么你的眼里永远都只有你自己?当年你救了六哥,可是这些年他的言听计从,这些年他满满的付出,还不够么?”
司徒默微眯着眼睛,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杀气。在这样的寒春,更加让人忍不住打个冷颤。
听着司徒默的话,莫紫苏笑的愈发自嘲。呵……她的付出就仅仅只是那么一次么?那她这百年来的相守又算什么?
冷冷的一挑嘴角,只见她的丹凤眼就那么一斜,直直的看着司徒默。“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十一弟,你见过这样一个女人么?为了一个男人她放弃轮回,甘愿做了百年孤魂!她不过只是希望那个男人能正眼看她,她不过只是希望那个男人能有一世是满心满意的爱她。这样的她,也有错么?”
“一个爱字,就可以把理由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么?一个爱字,别的人就活该因为你所谓的爱去死么?莫紫苏,今日,我不杀了你,我便不是司徒默!”语毕,他的剑直直的刺向莫紫苏。
看着直直刺向自己的剑,莫紫苏缓缓的闭上了双目。她赌一把。她赌司徒珏会来救她。若是不救,她死了也无谓了。至少,让她看清了。不管是十年,百年,千年,她的相守相伴,在他眼里……终究什么都不是!
没有预期的疼痛,只觉得整个殿里都安静的可以。她睁开眼睛,缓缓的抬眼看向司徒珏。只见他用指腹夹紧了那把剑,锋利的剑刃在他的指腹上划出了两道口子。
“珏……”她轻轻的唤了他一声,泪如泉涌。这百年的相守,到底没有白费。这个男人还是疼她的,还是要她的!
想着,她不顾此刻站着的一殿人,直接从背后拥住了司徒珏。
望着被司徒珏夹紧的剑尖,司徒默抬眸看他,四目相对。那仅剩的一丝敬意最终融化在冰冷的眼底。他嗤嗤一笑,“六哥,自今而后,我再不是你的十一弟。你就守着你的皇后好好过日子吧!”语毕,他直接丢了手中的宝剑,大步而去。
此刻的皇城早已一片纯白,司徒默飞奔在这纯白的世界里,发泄般的将地上的积雪踢溅的到处都是。
蓦地,他猛一下跪倒在雪地里,仰天大吼。尔后,又颓然的跌坐在地上。圣医说,霜儿的经脉大损,更何况,连最重要的心脉都受损了。即便救活,兴许也不过一个活死人,活死人啊!
未央殿内。
司徒珏依旧保持着那个站立的姿势,方才十一居然对他说,他再不是他的十一弟!难道他当真决定与他断绝兄弟情义么?
感受着要紧那越收越紧的双手,他,终是开了口。“为什么要那么做?影儿对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威胁!”
“珏,对不起!我怕,我只是怕。我怕你有了她就不要我了。我怕只要她在,最终,最终我会什么都不是!我真的好怕,好怕!”莫紫苏无措的看着他,双手不知道该放在那,只是在空中一个劲的比划,却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比划些什么。
看着如此慌乱的莫紫苏,司徒珏忽然觉得连怪她都不能。轻轻的抬起手,拂过她的脸颊。“紫苏,你不用怕。我既然许你后位,这一生都不可能改变的。至于影儿,终究是我负了她!”
抬眼看向外头,如今,他总算是明白了。为何那夜自己会午夜惊醒。原来,是影儿遇难了。她……该是恨他的吧!到死,她都会恨他!
“珏……”莫紫苏一下子扑入司徒珏的怀中,泣不成声。他原谅她了,他没有怪她,他更没有将她打入冷宫。自始以来,莫紫苏从没这般欣喜过,也从未这般满足过。
“鸢儿,天凉,扶皇后回内殿吧。朕该上早朝去了。”语毕,他轻轻的推开莫紫苏,便往门外走去。
十一弟弃了他,只怕九弟很快也会弃了他吧?若是让九弟知晓影儿已然去世的消息,不知道他会如何?
司徒珏忽然觉得脚下的步子异常的沉重,他能处理好国事,却处理不好家事,处理不好情之一字!
环视了一圈银装素裹的皇城,他幽幽的叹了口气。偌大的皇城,却是这般凄静。院前廊下,曾经有太多他和影儿的回忆,如今,却只有他一人孤零零的从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回这头。
影儿,以前我一直问你,到底是什么使我们走到如斯地步?如今,我再也不会问你了。因为我终于懂了,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是我的怀疑,我的不信任,才将你一步步的推远,最终,将你逼上了绝路。
影儿,听说沧澜江的水很凉。那一日,你是不是很冷。我记得,你向来体寒,你一直都那么怕冷。那样的你,是被逼到怎样的地步才会选择去跳沧澜江的?
这一世,终究是我负了你!是我负了你!
天,慢慢的又下起了雪。一旁的掌事公公轻声的提醒道,“皇上,这天又下雪了。咱们还是早些去太和殿吧,该上早朝了。”
“嗯。”司徒珏看了看时辰,轻声应道,脚下的步子终是往太和殿一步步的走去。
太和殿上,文武百官分立两边。见着司徒珏来了,都山呼万岁。
只有一人,那就是站在文官最前头的司徒舜就那样直直的立着。双目赤红,满是不解的望着司徒珏。
待司徒珏望向他之时,他忽的朗声大笑。“你满意了吧?如今她死了,死了!再也不会来扰你!早知如此,我早该带她离开的,早该的!”
蓦地,他喷出一口鲜血,恰好落在他正对面的那个龙头上。抬眸,他凄苦的笑笑,“六哥,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语毕,他整个人都朝后仰去。所有的人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司徒珏无力的笑笑。
对,他会后悔的!因为……此刻的他,已然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