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修音来的时候正是一个较为阴郁的天气,诗青受了他的礼后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夏烨煊和夏修音。裴敬立在夏烨煊身边打量了一下夏修音,觉得此人面色姣好,也不浮夸,看起来还甚为稳重,大概是个信得过的。
“音弟最近可好?”夏烨煊轻声问道,手撑着腰笑着招呼他用茶。夏修音略有些拘谨,轻轻答了一声后捧着茶喝起来。
说起来夏修音曾经是个非常娇气的大家公子,对夏烨煊父子二人以及夏扬虹的存在一直是鄙夷至深的。在夏家举家前来奕京的时候,夏主夫叫人“请”来了夏烨煊,他还在自己父兄面前口口声声骂着夏烨煊“贱人”。少不更事的年纪已经过去了,比起夏烨煊而言,夏修音虽然没有过那么一段屈辱的经历,但他遭逢家变,父死兄逝,家里的姐姐和母亲又是不争气的,渐渐地也就成长了,担起了家中的担子。虽然他是夏家主夫的儿子,但如今却无半点其父其兄的性格。从他跪伏于魏老爹坟前诚恳地道歉便可窥一二。
“挺好的,娘的病好多了,煊哥你派人送来的银两足够家里的吃穿。”嫡长女的死对夏三仕打击很大,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很多。那时候诗青极为恼怒夏三仕的行径,断了供给夏三仕的食粮。夏三仕又是一气,便卧病不起了。夏烨煊身体亏了,又忧心于魏老爹的死,自然是管不了那边。若非夏三仕还有个好儿子在一边照顾,恐怕她也活不下来。
“煊哥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夏修音放下茶,深吸一口气后抬头看向夏烨煊,轻声开口道:“修音知道其实煊哥不愿意见我,连带着娘他们煊哥也是不想见的。煊哥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修音能做到的一定会去做,也免得一直待在这儿给煊哥你添堵……”
说着慢慢低下了头,手扣在一起轻轻抠着,看上去极为不安。夏烨煊微微一愣,轻声笑道:“我也没有不愿意见你,只是……”
话顿在那儿,夏烨煊也说不下去了。这如何让他说?说是因为诗青不喜欢他们那边的人,所以他也不愿意让他们来府里给诗青添堵。碍于他,诗青是会接待那些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但是夏烨煊知道,诗青心里是不乐意的,何必为此让诗青心情不愉呢?
“我明白的……”
夏修音却是轻轻笑道:“煊哥不说我也知道,王妃她不喜欢我们。煊哥今日找我来是为何事,煊哥尽管说吧。”
夏修音也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生活的磨砺已经让他脱胎换骨,不再是当初口不择言不懂事的大家公子了。夏烨煊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音弟也有十八岁了吧,你的婚事可有眉目了?”
夏修音心中一悸,终究还是微微摇了摇头,道:“没有,娘还要靠我照顾,根本不会说这件事的。如今我们家徒四壁,也不会有女子愿意上门提亲。即使是提亲,也不过是去做续弦填房,或者是为郎为侍,我也不愿意。”
也是个宁可吃苦也不愿意在婚事上委屈了自己的男子啊!夏烨煊心中感慨,不禁想,若是这样,那他可会答应完全盲婚哑嫁的联姻?更何况这联姻的对象曾是他亲兄的妻主。
“煊哥是否是要为我安排婚事?”
夏修音语调有些颤,脱口问出这话后便直直捏住了自己的衣角。他想起当年自己父亲说要给煊哥安排婚事,年幼无知的他只是抱怨父亲为何还为那“贱人”打算,却没想到父亲竟然是这样害了自己这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如今位置颠倒过来,他也尝到了当初夏烨煊那种急惶、担忧、恐惧的感受。虽然他知道,面前这个男子心地善良,并不会做出如他父兄一般的事情,但他就是止不住忐忑,他怕这是宿命轮回……
“音弟你可有意中人?”
夏烨煊轻声开口问他,目光中带了一丝急切。他自己是不知道的,其实他并不愿意夏修音嫁去大北部都督府。他的善良决定了他的不忍,他与夏修音的血缘也决定了他的担忧。这个弟弟纵使是害了他的人的亲骨肉,却从来未曾害过自己,才是个十八岁的少年郎,应该有光明的明天,而不是将一生投到大北部那荒凉的草原上去……
夏烨煊的问话让夏修音微微闪神。这几年他为了家人艰难地维持着家中生活,根本不可能去认识什么女子,更别说是与之产生情愫了。可是夏烨煊这么一问,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人的影子。这个人稳重、犀利,每每看着他时都会让他有一种砰然心跳的感觉。可是他们面对面的原因总是因为他家人犯错,或者煊哥出事,他在她面前根本抬不起头。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他的意中人,他只是顺着自己的想法这样思考下去,然后发现,想这一切其实都是枉然的。身为王妃近身侍女的她怎么会和他扯上关系,与他的几次交集不过也是她的不得已而为之。他不该有丝毫的犹豫回答煊哥的问题……
“没有。”夏修音微微笑起来,笑里却藏着一丝苦涩:“都没有认识什么人,怎会有意中人。煊哥说笑了。”
夏烨煊轻叹了口气,略有些疲惫地轻轻招了招手。裴敬上前一步说道:“夏公子如今十八岁年纪,正是大好光阴,既无婚约,亦无意中人,那夏公子可否为了大荣繁荣昌盛,国泰民安而做一件事?”
夏修音一愣,看向夏烨煊。夏烨煊咬了咬唇道:“北狄被灭,改为大北部都督府,前格力王任大北部总督,统辖大北部。朝廷需要一个男子前去与她联姻,以彰显大荣对新设置的大北部都督府的宽宥。斟酌来斟酌去,右相认为……你是最好的人选。”
夏修音蓦地松坐了下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背弯了。夏烨煊连忙补充道:“音弟若是不愿,直言无妨。这婚事,我还是可以帮你挡回去的。”
委顿的男子沉沉地坐着,忽而抬头望向夏烨煊说道:“煊哥,我想问你一件事。”
“你问。”
“到今日,煊哥是否还恨着我爹和哥哥?”
裴敬眉头一皱,觉得这夏公子不懂礼数,在王君面前提起那些不堪之事,顿时上前一步欲呵斥他,却被夏烨煊拦住。
他凝望着自己这个异父弟弟,看着他认真而倔强地要知道实情的样子,终于是缓缓地说道:“说不恨,是不可能的。”
夏修音眼眶一红,夏烨煊却忽然笑了:“可是恨又如何,不恨又如何。死的人终究是死了,而活着的人仍旧还活着。若我一直恨下去,恐怕这辈子都会做噩梦。我尽量不想,尽量不回忆,终会有一天我再也记不得他们的样子,也就再也没有了恨意。”
“音弟,人生其实很短的,我剩下的日子是要和诗青温馨地过下去,是要看着我们的孩子渐渐长大成人,我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恨。恨多了,和诗青厮守的日子也就少了。”
夏修音猛的擦掉泪,哽咽地说:“煊哥,爹和哥哥……的确对不起你,我、我代他们向你道歉……爹他嫉妒过了头,也是护子过了头,哥哥他……他肖想不该想的……”
“都过去了。”夏烨煊轻声打断他:“人都不在了,都过去了。”
“煊哥,煊哥……”
面前的男子泣不成声,捂住了脸,泪水从手掌中溢了出来。夏烨煊淡淡地看着他哭完,递出锦帕道:“十八岁已经不小了,音弟你一直很坚强,可别哭鼻子了……”
夏修音抽泣了两下接过擦了泪,郑重其事地道:“我答应。”
“什么?”
“我答应去大北部都督府联姻。”
陡然的答应声让夏烨煊感到诧异,夏修音却是站了起来走到夏烨煊面前蹲下,伸手握住他的手,轻声地说道:“煊哥,其实你大可以不用问我的意见,可是你不但问了,还说若我不愿意,你可以帮我挡回去。以后,不管我的命运是什么,我都要感激你。煊哥,我会每日为你祈福。”
“音弟,若你不愿……”
“我是心甘情愿的。”他笑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你说得对,人这一生其实很短,能在那么短的人生里做一件有益家国的事情,是我的荣幸。”
夏烨煊看着他却觉得自己忽然说不出话来,夏修音慢慢站了起来,伸手抱住他的肩,贴上他的耳朵说道:“煊哥,祝你幸福,你也祝福我吧!”
他放开夏烨煊,看着他的肚子大声笑了出来:“等煊哥你生下孩子,记得给我写信!”
“好。”
他的弟弟也长大了,懂事了,不需要别人为他操心。每个人都会慢慢成长的,他该庆幸,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变坏。心纯善的人,终究是会有好的结果。音弟,祝福你。
夏修音出嫁那日是个大晴天,太阳光很强。诗青扶着夏烨煊只送了他到摄政王府门口便不许夏烨煊再跟出城。因为是以摄政王,不,如今是逍遥王的王君之弟的身份出嫁,自然是要从摄政王府内送亲。诗青看了看夏烨煊九个月大的肚子开始止不住担心。他肚子已经很大了,王御医说是双脉,也就是说,肚子里的是双胎。她还不敢告诉夏烨煊这个事情,比较怀双生子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生产过程也必是险而又险的,她心中着实是没底,却又不能在夏烨煊面前暴露出来。
“诗青,诗青……”夏烨煊的唤声让她回神,诗青一手托着他厚重的腰,轻声道:“嗯,我在。”
“腾亿的事情你听说了没?”
他笑得无比灿烂,让诗青心弦一动。女子轻吻了下他的脸,柔声问道:“腾亿什么事?”
“他和忆夏不是回来了么?你可知道原因?”
诗青想了想道:“忆夏吏部之职停很久了,大概是浓云急着招她回去处理吏部之事吧。怎么了?”
“才不是呢!”夏烨煊嘟了嘟嘴:“是腾亿又有喜了,忆夏这才紧张兮兮地把人带了回来。今天腾亿才悄悄告诉我的,跟我说,因为他有喜这事,他岳父对他的态度也好了一些了,盼着他再给腾亿添个女儿呢!”
“瞧你那么高兴!”诗青轻刮了刮他的鼻子,笑道:“人家有喜就那么让你开心?”
“我只是觉得,今天是个好兆头呢!”夏烨煊抬起头来,看着诗青低下头注视着自己的目光,柔柔地开口说道:“今天天气极好,又是音弟出嫁,腾亿又有了这个喜事……”他温温地笑开来,似是撒娇又似是寻求保证地扯住诗青的前襟问道:“你说,大家是不是都狠幸福?音弟也会幸福的吧?嗯?”
“还有江南大丰收的折子递上朝堂,江南府台写了这两年来江南管辖乃至全朝行政之制的利弊。秋闱又新晋了好些个清明廉洁的官,你在江南的好友,也就是江南府台的宋渊的主夫又产下一子,随着折子递过来的还有给你的信……”
“真的吗?!”
夏烨煊惊喜出声,诗青无可奈何地道:“那这些是不是都要算进去?今天这日子是个绝好的日子?”
“你打趣我。”
夏烨煊不依地捶了她一下,面上却没有半分恼色,仍旧消化着刚才诗青透露给他的消息,想了想后才忙道:“那你快些把信给我呀!”
“亲我一下再给。”
“不要。”
“那我不给。”
“诗青。”
“那快亲我。”
“给我嘛!”
“亲我一下……”
又是一年双十节,浑圆肚大的夏烨煊惬意地吃着陈挽究学做的糕点。好友托着下巴唉声叹气,夏烨煊不禁问道:“怎么了?”
“你看啊,你现在马上就要临盆了,腾亿呢也是怀第二胎了,我这肚子怎么老没动静?”
夏烨煊顿了顿,喝了口清茶道:“这也要看缘分的,我也是嫁给诗青两年多以后才有了孩子,你别急。”
“我跟你可不一样啊!”陈挽究愁眉苦脸地说道:“你那时候身子弱,当然不好怀上孩子。可我身体那么棒,怎么也怀不上孩子?”说道这儿陈挽究顿时有些忐忑:“诶烨煊,你说我会不会不能生啊?或者丹冬她命中注定没有孩子?”
“呸呸呸,瞎想。”
夏烨煊嗔怪了他一眼,道:“我看你是最近寂寞了,丹冬接手了诗青的军务,每日忙着训军操练,没时间陪你,你一闲下来就胡思乱想的。”
“可不是吗!”陈挽究深深叹气:“你说她在的时候吧,嫌她聒噪,她不在了吧,又着实想她。真是矛盾啊!”
夏烨煊吃吃地笑,打趣道:“今天双十节,她定会回来陪你的。到时候你们卿卿我我地可不要太甜蜜啊……”
“我跟你说……”陈挽究神秘兮兮地凑上前去,道:“忆夏、丹冬还有念秋不都是一直跟在你妻主身边的吗?忆夏和丹冬都名花有主了,就念秋还是单身。上个月你弟弟出嫁,我看她好像有些怅然若失的。丹冬回来跟我说,她们送嫁送到城门口就折了回来,偏就念秋送了老远……”
夏烨煊心中一怔,皱眉说道:“那是因为念秋是负责送嫁的官员,自然是要多劳一些。”
“话可不是这么说。”陈挽究摇了摇手:“有见过新郎官给跟自己没一点儿关系的送嫁人的亲自递锦帕让她擦汗的吗?虽然没有人看见……”
夏烨煊顿时捂住他的嘴,脸色有些凝重:“都谁看见了?”
“没啊,就我。”陈挽究见他有些紧张,也放低了音量:“不过我看大概两个人只是略有情愫,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从此天各一方的,也没了联系,自然不会再扯上什么关系。”
夏烨煊想起当初问夏修音是否有意中人,夏修音斩钉截铁地说自己没有的场景,微微叹气道:“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只希望音弟能得格力大总督的喜欢……”
陈挽究默默地点了点头,正巧侍从来报说,丹冬已经回府,见主夫不在便亲来接主夫回去。陈挽究登时跳起来,喜气洋洋地道:“烨煊,那我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聊啊!”
说完话也不等夏烨煊答应就急匆匆的跑出了门,心急的样子让夏烨煊啼笑皆非。
午膳过后,诗青拥着夏烨煊睡午觉。男子今日甚为不安稳地左动右动,诗青在他身后圈着他也觉得他似乎很不安。坐起身来,诗青轻声问道:“煊儿,可是身子不爽利?”
“不是……也是……”
夏烨煊红通着脸,轻声道:“想要如厕……”
诗青二话不说跨下床来,扶着夏烨煊起身坐起,正打算去给他端夜壶的时候却冷不防听到夏烨煊轻叫了一声。
“煊儿?”
诗青扭过头,夏烨煊呆呆的掀开自己的褥裤,哆嗦了一下才说:“流血了……”
“来人,去叫王御医来!”
诗青顿时朝门外喊道,夏烨煊抱着肚子甚为忐忑。门外答应了一声,听得见匆匆的脚步声逐渐离去,诗青在一边问夏烨煊道:“痛不痛?”
夏烨煊脸色有些白,但仍是摇了摇头:“就是有些涨,痛倒是没什么感觉!”
下腹涨的话,大概就是要生产的前兆。诗青颇为紧张,却仍是有条不紊地吩咐着门外伺候着的维泽嘉华等人准备。来来回回的仆从的动作让夏烨煊也窥出了一二,紧张地问道:“是不是要生了?”
“恐怕是的。”诗青抑制住内心的焦躁,坐到了夏烨煊身边轻声道:“煊儿不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柔声抚慰道:“我就在你身边,一步也不会离开。”
夏烨煊使劲地点头,或许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即将临盆,也渐渐开始觉得肚子痛了起来。他抱着肚子任由诗青把他放到了床上,一眨不眨地看着诗青。周围忙碌的仆从似乎都已经入不了他的眼,他视线所及只有这个故作镇定实则紧张地连手上力道都控制不住,握得他的手隐隐作痛的女子。
他想起醉情楼二人的初次相遇,她一身王者霸气,将骚扰他的女子收拾地狗血淋头;他想起河畔重逢,她赠送暖玉,邀他同过双十节;他想起双十节二人相伴游乐,入天上居客,她送他蓝锦衣裳,带他去茗居品顾渚紫笋;他想起她固执而霸道的求婚,想起她郑重而认真的承诺,还有她一次又一次在他耳边呢喃的情话。
那年新婚之夜,良人如斯,她婉语温存,柔情万丈,拥着他带着他品尝真正的美好。所有的背景都黯淡下去,所有的人都被他摒弃在脑后,她只看得见一个人的影子,纵使顽固霸道,纵使撒娇扮痴,纵使时时威胁说要教训他腹中骨肉,可她的笑容那般明亮,她的双手那般坚定地挽着他,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脱离。
他忽然又想起小时那年双十节握在手中的兔子灯笼,那被他珍视的,握地紧紧的宝贝,是他娘送给他的唯一的东西。如今那灯笼早已不知道丢到了哪儿,可现在不是他主动去握着旁的东西,而是被人如此珍视地握住,那般强悍,仿佛不容许他受到一点一丁儿的伤害。
窗外是晴天,在冬日渐来的日子里难得能有这般好的天气。屋外是听闻了消息匆匆赶来,颤着声高喊着“哥哥不怕”的妹妹,屋内是始终不撒手,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孩子的娘。
爹,你看到了吗?儿子很幸福,很幸福,你在天上看见了吗?
“王御医来了,王御医来了……”
顾满一声惊叫,维泽赶紧掀开帘子让人进来。王御医动作娴熟地把了把脉,说道:“王君要生产了,公主是否要出去?”
“出哪儿去?就在这儿!”
诗青头也未抬,脱口而出。王御医见怪不怪,她早已想到王君生产的时候公主是不会离开的,只是真的看到是这样,还是有些许的叹息。天之骄女能为一个男子做到这样是多么令人不可相信的事情。但这样的事情的确是发生了,王君,怕是天下最受宠的男子了。
“王君现在若还有力气能吃点儿东西,便再吃点儿,估计生产的时候会很难受……”
夏烨煊的肚子开始翻滚起来,能清晰地看见肚皮上鼓起一个又一个小包,他也开始吟哦出声,带了点儿痛苦神情,脸上开始流汗。诗青接过维泽递来的锦帕细心地给他擦着汗,稳公来后坐到了夏烨煊脚边开始替他接生起来,王御医退到了外间随时待命。
孩子的出生是个漫长而艰险的过程,夏烨煊腹中有两个孩子自然更是辛苦。他难受地咬紧了牙,忍过一波痛苦才又大声地喘几口气,在稳公叫他用力的时候又使劲用力。
从晌午到日落,他已经坚持了两个时辰了。诗青从未离开,握着他的手不时给他加油鼓起,却实在没有勇气朝他的身下看去。她知道那必是一滩滩的血迹,那么夺目的颜色,她纵使在战场上看了不知凡几,却仍旧不敢看从他身下涌出的鲜红。
她知道,孩子是他无比渴望的,她曾经想过,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两人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无不可。可是每当她看到他那么明亮希冀的眼睛,她就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要孩子的请求。
“煊儿,不要怕,我在这里,你会好好的……”
诗青近乎有些语无伦次了,夏烨煊粗喘着气趁着又一波痛苦过去,声音喑哑地开口说道:“诗青,答、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我都答应,我都答应……”
“如果我不好了,孩子、孩子不能有事……”他抓紧了诗青的手,艰难地说道:“我、我坚持不下去了……你要找个会爱孩子的善良男子,让他、让他代、代我……”
“煊儿!”
诗青蓦地出声打断他,夏烨煊眸中闪着祈求。她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哽咽地说道:“你要坚持下去,孩子就快出来了,不许说胡话……”
“我的身体,我知道……即使我生下了孩子也不会太长寿,我若是在你之前走了……”
“在我之前走了,余下的日子我也会好好过。我会日日在你坟前跟你说孩子的趣事,看着孩子长大成家,依旧会每天到你坟前同你说话。我要是不陪着你,你会寂寞的。跟你说话需要太多的时间,我哪有其他功夫去找什么善良男子,这世间最善良的,只有你了煊儿……”
她捧住夏烨煊的脸,俯身下去印上他苍白的唇,手依旧握紧了他的手,说:“我们还没有游遍大江南北,你不可以让我再食言。我已经对你食言太多次了煊儿,你不可以坐实了我言而无信的名声……孩子还在等着你,你会挺过去的……”
一波剧痛霎时袭来,稳公惊叫一声,撑住他无法抑制的颤抖的腿,大声唤道:“王君,快!孩子的头看到了!快!”
“煊儿,用力!”
那么,你把糕点卖给我吧。多少钱,你说。
很可笑吗?大冷天的在河边洗衣服,不冷吗?
等冬日过了,天气转暖,你若是还不想留着这东西,到时候再还我,可好?
明日双十节,诚如你所说,是第二种可能。所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喜欢你,现在我在追求你,你不需要有负担。即使最后你还是不能接受我,那也是我的问题,和你没有干系。
我孤独了很久,在茫茫人群里能找到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子太不容易了,而你,是第一个,或许也是唯一的一个。
我若得幸娶了你,今生便只会有你一人相伴我左右,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再有旁人。
遇见一个人很难,对他产生好感更难,萌生出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愿望更是难上加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是你,但我遇上了,所以,我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抓住这次幸福的机会。
嫁给我,所有的风雨,由我来承担。
我不会再让你有拒绝我的机会,我想保护你,一生一世。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一生一世一双人,我允诺过你的,从未食言。
从来赤橙黄绿青蓝紫,世间色彩无数,但惟有一素白让我心动。烨煊,和我一起,只要你和我一起。
春华秋碧,潇潇暮雨。烨煊,只有你,永远都只有你。
“哇……”
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诗青一把抱住夏烨煊,手扶着他的脑袋。在第一个孩子出世之后,第二个孩子未用多大的功夫也出来了。稳公惊喜地道:“恭喜王君,王君大喜!一举得女,一举得女啊!”
夏烨煊浑噩地朝下方望去,却是望不清晰。诗青吻上他的鼻尖,抱着他轻摇着。鼻尖还有着浓厚的血腥味,可是她觉得那般满足。她的孩子安好,她的夫君安好,整个世界都是幸福的味道。
“煊儿,你辛苦了。”
夏烨煊疲惫地睁开眼来,他觉得很困,生孩子已经耗费他太多的力气,他想要睡觉。抱着他的女子怀抱那么温暖,他昏昏欲睡,可是仿佛听见了一句什么,他想不起来,却又实实在在地不愿错过。他轻哼了声,呢喃着:“说了……什么……”
“说……我爱你……”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