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病,丈夫推掉近期工作和应酬在家陪我,一直抱怨我二人独处时间太少的婆婆终是笑逐颜开,尽扫乌云。关于言家公子一事,家里人默契十足地只字不提,我也乐得对那天的事保持沉默。不过,我终究太过乐观,夏家对言家公子闭口不谈,妈妈却是忍不了许久的。这不,身体方从高热中解脱三天,妈妈的电话便迫不及待追来,句句不离对言家公子的担忧,以及对我那些残存的不满。
妈妈还说,夏少奶奶胞弟遇袭住院一事被媒体闹得满城风雨,身为姐姐,三天了仍未现身医院一探,哪怕夏家公关再好,这样的行为也过不了舆论一关。
我哑然失笑。
亲爱的妈妈,你可知女儿若冒然前往,我世上唯一的弟弟必会寻找可趁之机,给姐姐一遭迎头痛击,一不小心,就会错输满盘,尸骨无存。女儿不慧,可也不傻,不会仪态万方地去送死,即使女儿想送死。
疏忽间,丈夫却代我答应了妈妈的要求。
我如遭雷击。
丈夫恍如无事人般准备探病事宜,我独坐一隅无动于衷,看他的独角戏,“小璃,看看小衫喜欢的东西里有什么是我们可以带去的,他在医院肯定无聊,妈妈想必全程监护,除了上洗手间,他别想有更多的独处。对了,我书房有好几家小姐的资料,可以拿去帮小衫转移妈妈注意力。”
心不在焉的时候,即便知道有人说话,却是不知道说什么的。我的注意力在绝地反击,不在无关紧要的时候配合。果然,无论何时都掉以轻心不得,否则,这样的趁虚而入将会构筑成利刃把我消灭。
成王败寇,我宁成孤王。
言家公子释出的好处,我同样可以给,甚至更多,夏家公子所求,我清楚不过,“你觉得‘伤敌一千自伤八百’有意义吗?明明理解欲速不达,并且实行‘按部就班’一直顺利,怎么就一意孤行了呢?”
我敢拍胸脯保证,这不是他本意。
顿了顿,丈夫没有停下虚伪的忙碌,这不该是他的反应,不该是三年来对诸多事情应付自如的夏总裁的反应。我不解,更不服,因为病中收获的丁点温暖竟然让我放松了对言家公子的防备,让无孔不入的他抓住破绽。
沉住气,言家公子并非没有弱点。
一副冷眼旁观的姿态,我多想跟以前一样,任性时抓起车钥匙扭头就走,潇洒利落得引许多人欣羡。此刻不同,言浅杉归来,我再没有从前的自由跟自如,更没有充足的底牌,又多了许多突破口……
“我可以猜,但这样的你会让我失望,也让我们的合作出现许多不必要的错误。我所欣赏的夏斯,自从称为称职的夏总裁后就不会让自己有今天的窝囊。”我知道自己一定脸色不善,不然,不同于常的丈夫不会正视摊牌的妻子,不会一脸深思熟虑后的表情和我面对面,“小衫求我,说想见你。”
我不信,“换个更好的借口。”
这样的反应必然不出丈夫预料,但丈夫的回答却不在我预想中,“小衫的条件是,我把你带去,他给我最新的研究成果,免费。”见我面露怀疑,他又道:“公司和小衫的合作跟你所想、跟对外公布都不一样。研究所由公司提供,聘请他管理,所有研究人员的研究成果公司有优先购买权,但不一定给公司,这得买。已经买了好几个,有额外馈赠,为什么不要?之前没细说,是你这性子听了肯定去找小衫理论,都是一家人,何必?但现在这状况,小衫的成果给公司不失为他的上策。”
听完解释,我更觉内中有鬼。丈夫混迹商场这几年,从小又是在公公身边耳濡目染,我不信他会轻易在言家公子面前吃亏,更不信言家公子如此简单便应下一桩亏本买卖。两个同样不善的男人,聚在一起只会合谋,哪来负负得正的美事。
第三局一开始我就落了下风吗?
或许,我一直给人的就是不足为患的印象。
丈夫见我似有生气迹象,终于停了虚伪表象,“我没有故意算计你的意思,只是刚好两全的办法。我理解你种种顾虑,小衫不是三头六臂的怪兽,和你过节再深,他都还是你亲弟弟,不会太过分。”
看来,得入局了。不过,戏既上演,不演足岂不业余。“我若把王夕害死,这也是过节不是仇恨吗?”嘴角笑意是讥讽的,我依然喜欢看丈夫对‘王夕’束手无策,恶趣味啊。
收到薄利,我心满意足地动作了,“我去找妈妈准备探病的礼品,你去换衣服吧,夏总裁携夫人哪怕去医院探望正处风头浪尖而受伤的弟弟,也要端庄些才是。”
小胜令我心情愉悦,不免又得了婆婆一番夸赞,一度令我把所有不愉快抛之脑后。探病一事虽不至大张旗鼓,到底是放出了风声,以至于在媒体面前,我夫妻二人不免又一番作秀。不过,我脑子里想的已经不是如何与言家公子周旋,而是面对不日即来的王夕的发难,我该一如既往退让呢,还是以她作为对丈夫的微惩?
游戏嘛,自然要你来我往才有意思。
摆脱底楼守候多时的一众记者,言家公子所在楼层便是天堂般清静,夏家保安将整层楼围护得滴水不漏,不得不说,这完美体现了所有人对言公子的重视。
宽敞明亮的套房里,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加之妈妈细致周全地照顾,言公子气色红润,瞧着比我健康。趁丈夫和妈妈问安,无视言公子讨好的目光,我参观了病房配备的浴室和活动间,不羡慕都不行,要知道,长到二十五岁,夏少奶奶还没机会享受过这样豪华的病房待遇。
是了,结婚三年,夏少奶奶连蜜月也未曾有。
结束套间的观光之旅,回到病房时,妈妈欢快地笑声和丈夫乖顺地附和已然不见,只留下言家公子似曾相识的微笑,他的欢喜这样刺眼,“夏姨说你病了,好些了么?”
我不太确定言公子的招数,不敢贸然多言,“妈妈和阿斯呢?下午有个会面,他别给忘了。”特意挑今天来,是叶子爱徒昨天刚从国外拍戏回来,今天做东请客。
“只是去医生那问些事,耽误不了。”言家公子拍拍床边,奇迹般冲有深仇大恨的姐姐——我,撒娇,这是暗示世界末日来临了么,“过来坐嘛,我们好好说会儿话,哪有姐姐探病站这么远的。我是病人,没力气大声说话。”
这个人是言浅杉吗?不会是外星人假扮的吧,我表示怀疑,也不打算予以配合他玩幼稚的过家家,“我不是叶子。”
冷脸冷语,言家公子一闪而过的失落逃不出我的法眼,可惜,如我所说,我不是叶子,不是对他言听计从的叶子姐姐。有些意外的是,他并未因此气馁,“我想你陪我也不行吗?我认输还不行吗?”
等回过神,我才惊觉自己走神,“神经!”这是目前我能给出的最妥帖的答案。
如此贴合言公子的奇思妙想。
“我是真心诚意跟你握手言和。”
或许真心诚意不假,遗憾的是姐姐不需要了,“谢谢,你的握手言和如果能让你姐夫少吃点亏,会实在得比较令人相信。”
言家公子失望了,我却没得到冀望中扳回一城的喜悦。难道真因了他是唯一的弟弟,所以终究心软吗?亲眼目睹言公子的脸色一寸寸冷硬,一寸寸蔓延冷笑的张狂,我方顿悟:原来,我不相信姐友弟恭是正确的。
猛兽嗜血一样的眼神,再难忘,“嫁进夏家三年,你真成了夏家的好儿媳啊。我本以为经过这几年你可以变聪明些,没想到比以前更笨了。你这样,确定能一辈子压制王夕,坐稳总裁夫人的位子吗?”
瞧,这才是言家公子的真实面目,那个众人眼中的斯文公子不过一场骗局。从他口中说出‘王夕’二字我不讶异,甚至我还猜出公公对此事了如指掌,可我不怕,因为我若不决绝逼迫,公公不会允许夏家爆出继承人婚姻丑闻。但言家公子成了知情者,我不得不慎重考虑‘王夕’今后的位置。
目前,言家公子应不打算把‘王夕’公诸于众,却是可以作为要挟我的利器,要想扭转局面反败为胜,‘王夕’就不能成弱点!
努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我反问:“怎么,要助她跟我斗上一斗?”多么难得,“劝你别白费心机,她是你姐夫的心头肉,可之于我,她只是个遭人唾弃的‘第三者’,我不需要怜香惜玉,你夏叔叔更放不过她。”我意思明显,就是让言家公子认清我不是没底牌的事实,他敢用王夕对付我,我就敢用夏家力量把王夕打回原形。
谁怕谁。
安然靠着枕头的言家公子全不在意,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哟,少奶奶架势很足嘛。可姐姐是不是忘了,你才是那个夺人所爱的第三者。”他的笑,太刺眼,刺得人心浮气躁,“没上户口本的才是第三者——她才是横亘在我和夏斯之间的最大阻碍!”
却不想,言家公子的笑越过我,送给了身后的人,“姐夫,我亲爱的姐姐可是十分介意王夕姐的存在唷,这件事你恐怕要好好反省了。”
在我的惊诧下,丈夫面无表情地将手上报告放在房里的茶几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做到沙发上翻阅,不待我说明,妈妈乐呵呵地回来了,“小璃,你怎么傻站着啊,快给阿斯削个苹果吃,很甜的。”短发的妈妈尤显精神,“小衫啊,医生说没大问题后天就可以出院了,高兴吧,回家了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看着言家公子冲妈妈甜甜一笑,说‘高兴’,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丈夫的冷淡也令我重视起自己无条件尊重那份‘退而求其次’的幸福是否有必要。我当然不想亲手破灭王夕的美梦,毕竟一直来,我希望的是两全其美,当初离婚的初衷也只是为了逼伊藤回来。
现在,尚未等回伊藤,言家公子已经联手丈夫,这等同王夕已在他掌控之中,随时要我身败名裂。
验证言家公子计谋的会面已失去进行下去的意义,母慈子孝的画面也不甚适合心中不忿的我,“妈妈,我和阿斯下午还有个重要聚会,小衫出院了我们再回家看他,你和爸爸多注意身体,别太累着。”
公式化的叮嘱换来妈妈同样的敷衍,一直来,我们母女间从未有过所谓的温情。倒是临出门时,妈妈特意关照了丈夫几句,叫他不论工作多忙也要注意身体。丈夫应了声‘好’,承诺一定挑时间陪两位母亲喝茶。
妈妈一定觉得,让我嫁给丈夫是个多么英明伟大的决定。
公众面前,丈夫一直表演情深意笃的和爱妻牵手的戏码,我不确定每每此时他是否暗骂恶心,至少我不是十分情愿。
“你早该料到,这就是你执意不肯离婚的结果。”汽车驶向叶子家,我不预备道歉并做好撒气准备,丈夫也必须认清现实,“迟早有一天,你会悔不当初。”
丈夫没松手,似在深思,“我没责怪你的意思。”大多数时候,我是看不懂丈夫的,他明明干练精明得足以媲美一名商场老将,易怒时却是我也过犹不及。我好奇,这样的男人如何吸引了王夕飞蛾扑火般不顾一切。
手背被丈夫的大拇指不停揉搓,我想提醒他适可而止,又认为打断他人思考是不道德行为。在我终于下定决心任由他把我手背搓破皮的英勇当下,他则问了个略教我措手不及的问题:“你还爱李非含吗?一直爱下去?”
没从他双眼读出丝毫调笑,于是,我认真了迷茫了。
爱李非含吗?事到如今,答案显而易见。在年少时代,在那个姹紫嫣红的季节,在他许我梦中美好的时候,我是爱他的,全心全意,忘却难过。是他教会我,原来我可以令更多人喜欢我,原来我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原来我的小世界不是那么缺乏色彩……他伸出手,带我走出了绝境,认识了人生的另一个模样,品尝到了动人的关怀、闻到了玫瑰的花香——这样的李非含,如何教我不爱。
已经好多年了,他的爱离开我够久了,久到许多细节已然淡去,只留下朦胧的影,以及丈夫的形似。我坚信爱可以天长地久,只是无关我和李非含罢了。
我想,比起爱他,我更爱自己。
李非含,让他继续委屈地当我情感上的借口吧,谁让他戏弄了我的美梦,违背了与我的约定,教我又生怨念。
见我不答,丈夫似是笑了一声,听不出意味,“我以为你还看重他,以为你很长情。”
这是暗示我没做到情比金坚吗?“他受不起我的长情。”一个背弃承诺的男人,不值,“何况,他不配。”
丈夫又笑而不语。近来,他有诸多行为难以用正常模式解释,很多反应都教人头皮发麻,我感觉自己掉进一个怪圈,离我最近的两个男人轮番秀演技,可我们都不是专业演员,我配合起来非常费劲。
祈,伊藤至今下落不明,言家公子在旁虎视眈眈。你说过,我若珍惜,沧海桑田便不再生别离。然而,现实却容不得我心无挂碍地守在自己的三分田地里。我说不稀罕夏斯,可除了他,我还拥有什么?偏偏,他又从不曾是我的,而是另一个注定的人。
我放不开,是害怕——
害怕一旦离开这场万众瞩目的婚姻,舆论会嘲笑鞭笞我是个失败的第三者,漫天口诛笔伐能把我淹尽在道德之洋里。还有妈妈,只怕连冷嘲热讽也不愿施舍,定然要不认我为女了。而那言家公子,兵不血刃败我于脚下,应该会让我生不如死吧。至于爸爸,他的悲悯也许堪保我一命吧,留我一口活气苟延残喘。
祈,高喊离婚的热血凉下来以后,我在害怕啊,害怕两难处境的步步紧逼。
想到悲壮的将来,便不由自主往丈夫怀里藏,“别让我对你心生恐惧,无论如何也不,当是你对我付出这几年的谢礼。”
感情太重我要不起,要谢礼不为过吧?我自私,但我有道德,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