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叶子家楼下时,她师徒两人也才停下满载食材的汽车,积极主动找我和丈夫帮忙。“叶妹妹,我麻烦你体谅敬儿挣钱辛苦,少挥霍一次不吃亏。”房子徒弟买,私车徒弟买,奢侈品徒弟买,我真心觉着她男朋友幸福——谈个恋爱,女朋友一切开销全由徒弟包了,自己只需要抽时间陪人,天底下这么好的事儿真有人碰上了。
当年的小敬儿,现在的江大明星对恩师的肆无忌惮不以为意,春风满面,“还经得住老师挥霍。”徒弟这么一说,叶子可得意了,“听见没听见没,你这米虫站不住立场批斗我。”转又义愤填膺地建议老板,“夏总,明天起断了这女人的一切资金来源,饿她!”
两个男人任由我和叶子三步一停的拌嘴,急切和我们划清界限的阵势,走到家门口,我才想起人数上的偏差,“汪艺呢,怎么没过来?”
果然,叶子一听名字就面露不耐,“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经理,不屑小明星举办的家庭聚会。”
汪艺除了工作忙,大男子主义这点也一直为叶子不满。虽说两人吵架,主动和解的往往是汪艺,但这不代表汪艺的强势就有所收减,反正到最后妥协的是叶子。关于两人吵架的导火索,不外乎两个:汪艺工作忙,叶子至今在生活上依靠徒弟小敬儿。
两位爷帮忙把食材往厨房一放就潇洒地进书房谈事去了,不知是不是我多心,相比认真工作的汪艺,丈夫似乎更喜欢大众情人小敬儿。“你们吵架不扯敬儿会死?”叶子拿出晚饭材料后我接棒把剩下的放冰箱,顺道给书房里的两位大爷准备些喝的,“汪艺心里头那根刺儿你不清楚?我们虽然说他是最省事儿的男朋友,可他倒宁愿你多给他找麻烦。就说这房子吧,人家上赶着给你贴钱你嫌弃,一转身,在徒弟面前,什么高贵冷艳全一概不认了,就会哭穷,哎,你能不能换个人折腾啊。”
叶子家的房产证自然写她的名字,可真正掏钱的是敬儿。对于这事儿,叶子表现出的全是欣慰,和汪艺怒火蒸腾截然相反,“我家小敬儿这是知恩图报!”叶子至今理直气壮,有徒弟撑腰,她从不担忧下半辈子,对汪艺,早不如当初迁就,“汪艺倒是贴得起这钱,可你瞧见过他母上大人那副我必须给他家当牛做马的表情么?我是没能耐混得他一样风生水起,可这不代表我就矮他一头呀。我喜欢他才容忍他,但不是没有底线的!”
“你可真硬气。”
泡好碧螺春送书房,爷们各自提了几个对晚饭的要求,失去发言权的我便被毫不留情的赶出来,叶子的碎碎念依旧顺溜,“他们一家子都是倚老卖老的典范!上星期去他家,我就下楼帮忙买包糖,敬儿电话打过来,他妈妈居然就接了,还明目张胆羞辱敬儿!靠,我叶柏恩的高徒她有胆子骂,我就有气魄拎包走人!”
我知道叶子和汪艺之间有问题有矛盾,却不想已经这样深。站在汪艺的角度,叶子和敬儿走得这样近,确实有怀疑的立场。汪艺错就错在,他及他的家人过分了,超出叶子给予的包容。我向来帮亲不帮理,叶子固然有错,但劝她为了汪艺远离敬儿,我做不出,因为汪艺对叶子,永远做不到敬儿的程度。而我,希望叶子一辈子这么恣意的幸福下去,连同我的份一起。
安慰了叶子几句,为转移她注意力,我扯了个慌:“上个月,有人看见过依藤出现在内罗毕,并且购买了大量生活物资。”
一听到依藤消息,叶子立马反射xing的丢了手里的菜,欢呼起来:“噢耶——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我们的依藤终于有踪迹了。”可叶子就是叶子,不会太容易打发,“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不会诓我的吧。”
被噎了一下,我又给以‘夏少奶奶’的气势挡回去,“谁让你一说起汪艺就嘚嘚嘚不停,你给我机会张嘴了么?别成天跟训小孩儿似的和汪艺说话,敬儿就这么一个,要不踢了汪艺嫁敬儿去?”认识叶子二十来年,治她的招我还是有的,“我就觉着敬儿也挺适合我。”
“嘁——敬儿才看不上已婚妇女咧!”
相较于我每天自寻烦恼,叶子真真单纯得如同一张白纸,无所畏惧又欺软怕硬,善良正直也小肚鸡肠,从小锻炼坚强却时至今日易哭不改。当年祈的死亡已令她伤心欲绝,如果依藤……
不想叶子发现异常,我便催促她开始忙活晚饭。早些年,敬儿初出道,赶通告赶拍戏忙得吃口饭时间也没有,叶子怕爱徒身体支撑不住,搜寻了各大补汤亲自下厨,为的是让敬儿在家的时间尽量补回忙碌时缺失的营养,从而也让叶子练就了一手丈夫都夸赞不已的手艺。
对比下,叶子和汪艺可为人津津乐道的回忆基本四个字概括——屈指可数,一是汪艺忙;二是他那样的家庭,三姑六婆聚会多,生日节日从年头排到年尾,叶子参加过几回,后来再也不肯去,她经不住一大家子人轮番查户口。
叶子静心洗菜,不知怎的又来了兴致说起敬儿,把敬儿夸得简直天上有地上无,直言她这辈子即使不结婚生子,也不愁没人养老送终,有敬儿养,还有他孩子……
我登时判定叶子中毒不轻,决定给她泼泼冷水,“天上有地上无——那是死人,你咒敬儿,小心找我妈告状啊!”
威胁没奏效,叶子心情愉悦地哼唱起跑调跑到爪哇的歌曲,见她心情好,我不忍逗她,就随她去了。换以前,我肯定会和祈一起贬她一顿,只是今天,她天荒地老般的跑调却跑得我心酸。
情绪已经调动起来的叶子动作迅速,加之有我从旁协助,她又怎会错过大显身手的机会,六菜一汤对她而言小意思,鸡鸭鱼肉虾青菜,一应俱全,最后一道青菜下锅时,我很自觉的去请两位爷用餐。饭桌上,少不了又是对叶子大肆夸赞,直把厚脸皮的她也夸得脸红。
难得敬儿不声援叶子,我拉上丈夫把叶子从头到尾一通赞颂,等她回过味来,我们仨已经笑得没形象的前俯后仰捶桌子,任叶子大怒,扬言绝交。
这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一顿吃了近两个小时,丈夫和敬儿帮忙收拾残局后没回书房,而是直接在客厅沙发坐下,我和叶子飞速结束厨房扫尾工作,准备好各自喜欢的饮料和水果,自觉加入两位爷的话题。于是,接下去的聊天就开始天马行空起来,叶子神侃大法再现,金句不断,把身为听众的我们笑成傻子——合不上的嘴巴恨不得口水横流。
叶子口误时说,我一生只会结一次婚、有两个老公、一个小孩儿;叶子激动时说,谁想让我供着就证明谁想上墙了,基本我供着的人就剩照片挂墙上;叶子开玩笑时说,我以后要是身无分文,一定不会去沿街乞讨,我会抱个捐款箱在学校及附近游街;叶子一本正经时说,我以后要生个招商银行做的女儿,儿子都要做建设银行,太亏,敬儿啊,你就让你妈亏了,老师已经这个样子,媳妇儿记得找个会省的,不然该我花的钱得分她一半……
归根结底,叶子还是怕敬儿有了女朋友会把她这恩师赶走。
等我意识到叶子明天得上班不能熬夜时,已经晚上八点半,我和丈夫起身告辞,结束令大家忽视了时间的坐谈会,即使我和叶子有无数舍不得。
意犹未尽的叶子带上敬儿送我和丈夫到楼下,司机把车停在不远处等我和叶子依依惜别。
阔别太久的舒畅爽快即将结束,我难过得想哭,却到底忍住,在丈夫的牵引下挥别叶子师徒。
等依藤回来,这样的聚会成为常态,我该多幸福。
许是丈夫心情上佳,回去的车上,竟对靠着他肩头的我道:“这么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小敬休息的这个月我们每周末聚一次好了,下周五请他们去海景别墅玩吧,顺道做一顿海鲜宴。”
这实在是太诱人的提议,但我并未被一夕之欢冲昏头脑,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作为一位好妻子,我当劝丈夫以工作为重,“容我任性了这些天,已经非常感谢,聚会的事等你工作稍闲再计划吧。”丈夫翘班陪生病的妻子,三五天会获赞感情深厚,日子长了,我会被指责轻重不分,妨碍丈夫工作。何况——“而且,你也该联系王夕了。”我怕王夕一怒之下破罐破摔,把这事儿捅出来。
我听见了丈夫浅而又浅的叹息,黑夜下的路灯固执的把光打在车上,照进车里,明暗交错。
靠着丈夫假寐,杜绝丈夫任何形式迷惑,身处漩涡,没有队友,纵然不能扭转乾坤,也要完成自保。这些年,想必夏家和王夕都看出来了,我是如何在乎名声。
生活在那一日聚会后恢复常态,谈崩的言家公子安分守己,我也犯不着主动出击,等研究所修缮完毕,他立刻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去,与我井水不犯河水。丈夫提议的海边行到敬儿新戏开机也没能成行,因为丈夫挪不出丁点时间——公司年度重头项目,王夕意料中的歇斯底里。我看在眼里,不忍再添他烦忧,一个月下来,除了出席一些慈善晚宴,倒是学着婆婆,每日在家舞花弄草,俨然隐士的味道。
叶子向公司请了长假,爱徒新戏开拍,须驻扎影视基地月余,和男朋友冷战心力俱疲,于是,丢下‘养老’的我,拖个箱子就远游去了。汪艺电@话打来时,我午睡方起,略有起床气的我做了一件不知是否对得起叶子的事。
在我以为汪艺足够担当叶子‘真命天子’一角时,我会极力帮着他维护这段感情,但他到底让我失望了,“别找叶子了,放弃吧,她接受不了挑剔的家人。”叶子的脾气是家人和我们一干朋友娇惯出来的,身为青梅,我有责任为她寻找可以和我们一起宠爱她一生的爱人,“我也接受不了我们的叶子为琐事愁眉不展。”
“我没挑剔她。”听得出汪艺的焦急,哪怕我无权替叶子做出决定,此时此刻我都必须越俎代庖,稍一心软,叶子余生便会陷入死循环,“不,你有,以及你的一家都在挑剔她的自由自在。回去和你家中意的青梅竹马结婚吧,叶子家太普通,照不亮你的前程。”这个男人以为我没调查过他么,虽然一开始我并无此意,但叶子第三次向我大吐苦水时,我改主意了。之所以连叶子爷不告诉,是那时的她还未心灰意冷,我不忍。现在,汪家对那女子的喜欢越发毫无遮掩,我更不介意主动撕破脸皮。
祈走了,依藤下落不明,我决不允许叶子再有所闪失,“如果你执意和叶子纠葛不清,我不介意在各个方面关照你和你的亲朋好友。”适时装一装纨绔,我还是很乐意的。
汪艺停了下,随后又语气平和的陈述:“你在逼我和叶子分手。”
我笑了,“你们已经分手了。”
似是听出我的坚决,汪艺的语气和刚刚比起来简直判若两人,“夏少奶奶,我不认为你有权代替叶子作任何决定,更何况是她的私人感情。”
哈,我没权?这真是今年来最可笑的十大笑话之一,“这方面轮不上你质疑,我能帮你们制造消除误会的机会,就能终结你们的恋情。”涉及感情,我心情从来不会好,“别让我第三次重申你们分手的事实,否则,我的关照会在顷刻间发生!”
动作干脆的挂断电话,给花园鲜花浇水的工作停在半途,再无继续的心情,映入眼帘的事物没一样顺眼。为防臭脸被更多人发现,匆匆回房换了衣服,我想,大白天灌上几杯‘午夜悼念’兴许可以‘熄火’。
对于没能结交到一位知心的豪门朋友一事,我从不奇怪,因为这辈子的友情,我全用在了叶子、祈和依藤身上没有了,这便是所谓的缘分。再者,我这样的性格脾气,只比祈好那么一丝丝,锦衣玉食长大的千金们自然受不了。
走了无数遍的路,今日竟生出诸多感慨,一天天长大,改变了很多事,很多事没变。例如,道路两旁风景更怡人了,看见成双成对的人时依然无比羡慕。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场所,白日里并没有夜晚的热闹繁华,三两个人坐在一起也背脊挺得笔直,看来是在谈论正事。我没有同伴,不能厚着脸皮霸占桌子,吧台才是属于我的领地——长长的桌子只坐了我一个人。
调酒师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大众脸,一看便知待人不够热络,但这不影响我的兴趣,“三杯‘午夜悼念’。”
“抱歉,我们日场没有‘午夜悼念’。”调酒师一板一眼非常职业化,破我满心期待于顷刻间。按说,我应该骄纵地拍桌子,事实上,我有的是愿望落空的无奈,“‘日光冥想’总该有吧。”这是我仅记得的,和白天有关的酒名,“三杯。”
只是瞬间的疑惑,调酒师乖乖调制去了。等待的时间里,我百无聊赖,借以东张西望打发时间,不是幻想艳遇,而是难得观赏酒吧风景。
酒吧临河,右侧一边便是座仿古石桥,左边是整齐划一的灰白色江南小楼,酒店、会所、咖啡厅一字排开。酒吧外撑着十数朵深绿色遮阳伞,与河边杨柳相得益彰。伞下偶有路人歇脚聊天,客人在大白天里是很少坐在那,八成认为太过亮堂了。酒吧面河的墙是整面整面的落地窗,夜晚坐在床边,品着此间独有的‘午夜悼念’,便是滋味入骨的享受。
可惜,此刻正青天白日。
三杯‘日光冥想’排列眼前,无需一秒思考,一饮而尽,第三杯放下同时,话已出口:“再三杯。”
这次,调酒师不作迟疑,应我要求,迅速调制三杯,依次在吧台排开,我喝得通身爽快,“三杯!”
‘日光冥想’属于后劲奇大的酒,我知道,哪怕九杯下肚后我的舌头已经捋不直,我还是向调酒的男人伸出三根手指,继而趴在台面上等待,头脑昏沉。
大白天里,夏少奶奶酒吧独自买醉,这则新闻若传出去,我深知会有怎样的负面影响,但我控制不住自己,哪怕喝慢一点,哪怕少喝一杯。
女人是需要情绪发泄的生物。不管我在大众面前表现得如何温婉贤惠,那些日积月累的抱怨和嫉妒不适当发泄,恐怕不用谁动手,我就能把自己毁得一干二净。即使不停劝诫自己:人生八苦,最苦求不得,倘若执迷不悟,果报自担。但是,无用。我信因果,信善恶有报,我积极行善,只想积德还我一梦,却是至今了无音讯。
长日堆垒的坚忍,瞬间崩塌。
为什么,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告诉自己,要放下,要向前看,执着过往只会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无数次发誓,无数次在艰难中放弃,生活被挤压成畸形,‘求不得’一次次在灰败中死灰复燃——长此以往,我只会有一个结局,便是逼疯自己,或者逼死自己。
不知道最终喝了多少‘日光冥想’,不知道混沌时有没有失态大哭,更不知道暗处是否已有记者拍下这一幕醉生梦死的丑态,甚至被扔大街我也不介意了。自暴自弃又如何,反正早已经没有人心疼我了。
我一个人,怎么样都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