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县里的重点中学抛弃后,通过叔叔的关系转学进入“华航五中”,正值高二的下学期,为逃离那个制造噩梦的“神经崩溃”之地,他毫无准备地从理科转到了文科。赶赴高二(7)班的那天,作为叔叔好友的班主任——学生们私底下都称作“老肖”,特地让他在课上自我介绍一番。
“我叫柳荀瑞,被一中撵出来的……”他直言不讳道。
刚说到这儿,台下一阵哄笑,老肖慈笑般打断他,“不能说撵,是那里不适合你。”
初到那边,人地生疏,老肖尚且把他安置在后排唯一的空位。同桌是个身材魁梧的壮士,戴一副眼镜,厚厚的镜片下是呆滞的目光,看黑板做笔记时总能看到他半边臀部挂在板凳上。
夏天的教室沉闷,尤其下午,课堂上显出罕见的安静,但班主任的课上是没人敢挑战权威的,有同学听课累了,变着法儿的偷睡——把书本立在桌上,自以为能挡住老师的视线——自欺欺人罢了,只要站到讲台,下面的同学所有小动作都一览无余。
严肃的老肖怎能视而不见,专门挑出几个特别调皮捣蛋的训话以儆效尤,这样其他昏昏欲睡的人便机灵的撑起身子,假装在听课。
下课铃刚响,老肖用黑板擦硬壳部分连连拍打讲桌,“从明天起,谁来得早就可随便选位置。”
见荀瑞坐最后面,这法子既不让人说他偏心,又能让好学的有机会坐到前面,说话当间特意朝荀瑞的方向看了看,似乎在说——接下来看你自己的了。
人走书落,老肖前脚刚走,全班半数以上的人齐刷刷以各种姿势趴在桌上,有的则选择出去透透风。
面对周围的陌生人,之前便有些自闭的他一直默默停留在座位,前座的班长转过来打招呼说:“我叫任乾,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可以问我。”
他端坐着点点头,一语未发,班长用食指来回抹着浓密的胡茬上的汗珠,掩饰尴尬的氛围,说完便转过头去。
同桌已打起呼噜,偶尔颤抖几下,当他把翻看政治书当作一种趣味时,讲台上跑来一个身穿篮球服的男生,那人双手背在身后,脚成八字型站着,望向天花板,打转的眼珠仿佛在整理台词,而后甩甩歪斜的刘海大喊道:“闵秀滢,我喜欢你”,之后急冲冲跑出教室。
外面的同学纷纷进来,目光聚向前排的一个女生,她无奈的看了看同桌摆摆头说:“无聊。”
“甭理他,流氓胚子。”同桌搭话间嫌弃的对后面同学说:“我的天,这样的货色也想吃天鹅肉。”
前座的班长打趣她说:“人又不是追你,激动啥?”
那女孩故作愤怒的操起课本往班长这边砸来,被巧妙躲开后,课本打几个滚儿砸在荀瑞的熟睡同桌头顶,然后吧唧掉地上,班长露出“奸诈”的笑,静待着隔岸观火。同桌惺忪的爬起问:“谁呀,午饭吃饱啦没事干?”
荀瑞捡起书弱弱的问:“没事吧?”同桌来不及和他搭话,瞳孔硕大地望向前方说:“你要干嘛?”
那女孩不但没半点道歉的意思,双手插在腰间气冲冲的走近他说:“王家福,你和班长一伙的,也那样说我吧?”
同桌和他名字一样——实诚的长相,看来是个常被欺负的角色。他无辜的说:“我一直在睡觉,没说你,小琪!”
女孩叫小琪,她尴尬的感觉到自己的失礼,急需台阶下,荀瑞竟莫名成了她发泄的对象。她摊开手向着荀瑞说:“新人,一直拿着书干嘛?难不成你也喜欢我家秀滢?”
周围的同学笑的很合拍,似乎一且皆在情理之中。荀瑞默默的把书交还给她,她拍拍上面的灰尘,鄙视着说:“小心点,敢对秀滢有任何非分之想,一周的大扫除免不了你。”
说完便昂头挺胸往前走去,王家福笑的直不起腰,不停拍着荀瑞肩膀说:“见识了吧,二(7)班的劳动委员,班长都得忌惮三分。”
前座的任乾凑近荀瑞,露出一口大龅牙悄声说:“咱班典型的孙二娘,惹不得。”荀瑞痴痴的点点头,这个班表面虽然滑稽,但很和谐。班上的同学间已非常熟络,以至于这样的玩笑都能作为乐趣之一。
放学后,荀瑞收起书本准备回宿舍,一男生脚下盘带足球走到他桌旁——上身是一件白色皇马球服,下身是一条长裤,一只裤脚挽到膝盖处,踩着足球说:“我叫张昊,是班上的足球队长,等下和六班有球赛,你会踢吗?”
提到足球,那是荀瑞最骄傲的喜好,他却谦虚的说只会皮毛,张昊主动拉起他说:“会踢就行,今天算入球队了,我找双球鞋给你,以后自己准备。”
球场边上的跑道有许多看书的同学,还有散步的闺蜜和情侣。张昊先和他相互传球,试试他的球技,足球基本技能对他是小儿科,试过后,球赛开始之前,张昊赞许说:“有底子啊,以后你就是中场。”
和其他队员简单招呼后,一场酣畅淋漓的比赛便打响了,久违的绿茵场让荀瑞之前的自闭症减轻许多,逐渐和队员们打起了配合。
比赛过程中,他大脚往左边分球时,球飞过了边锋的头顶,落在散步的两女生中外侧一人的肩上,撞的她一个趔趄,边锋正要去捡球,里侧的女生死死抱住球甚是霸气的说:“谁踢的,站出来。”
荀瑞小跑过去道歉,被砸中的是闵秀滢,小琪不依不饶说:“哟,新人,刚来就欺负人,是在挑衅吗?”
当他欲说无言时,后面的闵秀滢缓缓走上前说:“没事,让他们继续吧。”她仿佛一阵馥郁芳香袭来,从小琪手里拿过球递给荀瑞,小眼睛里尽是关怀的说:“要为咱班争光哦!”
荀瑞点头答道:“哦,会尽力的。”不甘心的小琪抢过他手中的球一脚踢得老远——哎哟,我的脚尖,还不去踢球!
张昊过去架着他肩膀嬉笑说:“对新人温柔点!”小琪抬脚正要踢他,他机灵的窜到荀瑞后面躲闪,急忙拉着荀瑞回球场。
球赛结束后,在球门边换鞋的张昊说:“虽然小琪看上去很刁蛮,但通常是点到为止,不会太过分。”
初来乍到的荀瑞第一次感觉到新鲜的气氛,没有重点中学的沉重——同学间仅存的只有竞争,个个搞的像前世仇人后世冤家似的。
老师也不像那些“卓有成就”的老干部——尽会吹嘘他们的上届学生如何牛掰,完全忽略学生的感受。
以前的他像“下人”一般,整日除了教化和试卷就是沉闷的课堂。现在看来转学的选择是正确的,这儿注定有个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