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东方未远看着这位南梁公主自顾自地下车,心中暗自忖量这女子确有不同,固来一国公主都是极恪守礼仪的,像这般随意的倒是少见。也罢,终究与己无关。
无暇顾他,随即驱马上前去询问道:“公主何故下车,若有何需求只管言明。”
尚一许看着东方未远,举止间文雅得体,完全不若平常武将般粗犷随意,如此风清云朗之人世间可谓少有。
不,有一个人,那个人,曾经也是如此,扰得她飞蛾扑火,最终却自取灭亡。尚一许恍然失神,定定地望着东方未远,仿若透过他在看别的人,完全忘了此刻她肆意蹁跹的美与东方未远的清淡俊朗浑然天成,东方未远也任由她直视,似乎,这就是一幅画。以至于在很多年后,谈起当年二人的绰约风姿,这些个北周将士和丫鬟婆子都止不住感叹:好一双风华绝代的璧人,若是怀伊公主不为祁王妃,那么战神东方与瑶仙怀伊怕是最登对的吧。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谁也料不到世事与命运。东方未远看着她愣愣的样子,明明那明亮的眸子撞入的是自己的眼睛,却又不是真的在看自己,不知怎地,他很想问她在看谁。
轻咳一声,唤回了出神的尚一许,尴尬一笑,她灿然道:“东方将军,我只是下来活动活动,并无不适,也无甚需要,将军你尽管处理自己的事便可,无需顾及我。”
东方未远拱手行了一礼,表示理解:“这几日车马劳顿,公主也在马车里将就了些许,自然是疲了,所幸越过这片沙漠,就到北周了,到了北周领地,路自就好走些。不肖半月,就能抵达上京。”
尚一许听着这样周到又礼至的话,施以一礼,“如此,这一路就劳烦将军了。”东方未远谦逊一笑,连称分内之事,无需多礼。
尚一许随即叫来若离便寻了一处沙陇垫了青毯坐了下来,看着不远处点点星光下众人有条不紊地搭帐,生火,听着他们嘴里对自己的容貌的惊奇,她摸摸脸,向若离问道:“我,很美吗?”
若离一副自豪的表情:“公主,这天下间,您是第二便没有第一,倒是世间传闻,北周先后效德皇后美若天仙,不过奴婢也没见过,反正在奴婢心里,您就是第一绝色。”
尚一许静静一笑,前世自己就漂亮得出奇,重活一世仍是绝色,那时人都说尚家女儿长得一副上天妒颜,必是红颜祸水。可最终没祸害成别人,反倒爱上不该爱的人,自己香消玉殒了。
尚一许不置可否,淡淡道:“若是可以,我倒愿舍这皮囊,平凡终生。”
若离刚想反驳,便见东方未远提了吃食信步而来,连忙行礼:“东方将军。”
尚一许也瞧见了他。月光下的他蒙上一层白晕,俊朗的五官愈显舒和,青丝和风,锦袍轻扬,自是明月少年郎。但这样的人却是北周战神,尚一许知道他不像表面这样清风明月,正如萧无恒一般,谁能料到那极致温柔背后是刻骨的伤痛。
来人走得很慢,却也几步就已上前,:“公主,荒漠野味,不比宫里精细,却也入口。”说罢递上一只白日猎得的野雉。
尚一许起身接过,谢道:“虽不比华堂玉食,却自有一番风味,况且独乐不若众乐,想必世间如之美味的少之又少。”她看着一旁大快朵颐的士兵们,前世富贵之家,吃穿用度都是上流,如今倒是见识了大口吃肉,心里也一番痛快。
挽起衣袖,撕了一块肉送进嘴里,却不想,并非想象中可口,无盐无味,只是烤得不错,外焦里嫰,香软适宜。
东方未远看着眼前人随意模样,背着手轻轻一笑,月光仿佛因这一笑都羞得躲进了云里。
尚一许见东方未远如今空手,料想他也为进食,便吩咐若离去再烤一只,若离应声去了。尚一许车扯了一只腿递给东方未远:“将军如此跳脱通达之人,想必是不会嫌弃这只鸡腿的吧。”
东方未远没想到她会如此动作,微微挑眉,随即抿唇勾起一丝弧度:“公主似比末将更为开脱,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尚一许笑笑,也专心吃起来。东方未远也不说话,眼神飘向对面的女子。
尚一许拨动着脚边的火堆,眼神空明,定定的望着飘渺的火焰,轻柔道:“听闻北周四皇子少年英才,十二上战场,十四率领五万火祁军退西夏二十万大军,十六与将军齐名,北周双将,战神东方,战魔祁王,十八岁便是四国数一数二的人物。不知在将军看来,此次将我一个女子和亲于这样的英雄人物,两国意欲何为?”
东方未远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一直以为惊为天人的怀伊公主不过也是徒有美貌,纵然天下第一,也不过一介女子,之前虽也见识了她的与众不同,却也没料到竟有如此心思,竟敢直言婚事问题,品评未婚夫,若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到底两国联姻,竟被她如此若无其事地说了出来,她,果真不是一般女儿家。
收起心头的想法,东方未远抬起眸子,穿过面前的焰火,看着眼前谪仙般的女子,声音清朗:“公主过誉了,战神战魔都只是世人的荣称,与我,与祁王皆是空名,我们所做的不过是保家卫国罢了。至于和亲,公主之美貌,之德贤,四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于北周而言,公主自是邦之福星。再者,公主与祁王皆尊贵,相得益彰,自是良配。”
尚一许轻轻一笑:“倒不知将军如此会说话。今夜的月儿似乎残了。”说罢就静静地盯着远处枯枝头上隐没的月牙儿。东方未远见她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却隐隐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忧伤气息。不由自主地开口:“北周的月总是圆的,公主必会欢喜。”
尚一许想着前世再过一个月便是中秋节了,今年,再也没有家人的陪伴了,也再也不能从家里偷偷溜出去和萧无恒过中秋了,轻轻开阖嘴唇:“月有阴晴圆缺,但愿人长久。”
东方未远看着尚一许哀伤的神情,清丽的衣袂被风吹起,似乎传来她的发香:“公主不会伤怀,无论阴晴圆缺,月自是在那的,总是会千里共婵娟的。夜深露重,公主还是去帐子里休息吧。”尚一许闻言点点头,起身敛起衣裙,越过东方未远的时候说道:“相识不如相知,东方将军是个好人。”
这句话随风飘入耳时,他的心忍不住一动,豁然转头,才发现尚一许已经走远了。他望向她刚刚看着的月,俊美的容颜姣姣生辉,坐在火堆旁,无人知道他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