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只记得那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冬季,按照往常来说,这样寒冷的日子,就应该好好窝在家里打着哈欠睡着大觉才对。
但这个冬季却是不得不出去,因为太久没有进食的它们,实在是太饿了。
本来自己有着许许多多的兄弟姐妹,但如今却是只剩下年幼的自己和哥哥两个了。
那一天自己守在洞口,看着哥哥毅然离去,消失在风雪里的身影,却是不知道,它这一去,竟是再也没有回来。
也不知道是饿死在了山野之中,还是被万恶的猎人给捕了去。
但它就是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在这茫茫山野之中,从今往后,便只有它孤身存活了。
不过这种状况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年幼的自己还没有习得像哥哥姐姐那样出色的捕猎能力,朦朦胧胧之中,自己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离开过的山野,独自漫无目的地一步一步走向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但最终,自己还是因为体力不支而倒下了。
视线早已一片模糊,不过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是有一双小手,将自己从地上抱了起来,抱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那个人的双手也是极其的冰冷,但对它而言,却是足够温暖了。
再睁开眼的时候,那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但等了半天,都没有醒来。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恐怕,并不是在梦里,而是已经在现实中了,一个自己完全陌生、令他不知所措的世界。
朝四周看了看,自己正坐在雪地里,靠在一个粗壮的树干上,不算大的雪却是布满了他的全身上下,他抖了抖自己的身体,才发现自己竟然穿着衣服,还拥有了一双五指分明的小手。
那个时候一下子还没有适应这个身体,他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四肢,就像是一只刚出生的小鹿一般,摇摇晃晃地一边依靠着树干一边想要站起来,而也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的怀里似乎是抱着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双眼不由得一怔。
那是一只有着全身雪白毛发的小狐狸,但却是已经没有了任何活着的气息。
那一瞬间,他明白了。
这是他自己的尸体。
浑浑噩噩地翻过了无数的山头、无数的野地,形形色色的人类他也是见过了不少,花枝招展的女人、强壮野蛮的男人、瘦骨嶙峋的老人、四肢无力的幼童,但不管是什么人,不知道为什么,只要见了他,都是不由自主地就退避三舍。
我是怪物吗......
偶尔,也会这样想。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因为对他而言,只要能够活着,就足够了。
但今夜,自己却是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子,那女子明明看到了他,却像是完全不介意似的,朝着他的方向走来。
难道是个猎人?!
瞬间汗毛倒竖的他连连后退,结果却是看到那女子根本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这么走到了那个刚才被他咬死的男人的身前,缓缓蹲了下去。
难道是来夺食的?!
心里不由得又是一惊,因为他在成为人类后的那么多年来,虽然见过不少人类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但还从来没有见过吃人的人。
怪物啊......
一瞬间,自己的脑海里冒出了这样一个曾经让他觉得有些悲伤的词,但更多的,却是莫名的亲近感。
感受到了一股异样视线的彼岸微微抬了抬眸,看向那个瞬间对她退避三舍的少年,此时对方正蹲在墙角边,却是用一种极其奇怪的目光盯着自己的脸。
就像是......狗见到了肉骨头似的。
那人应该不会来坏自己的事吧......
彼岸捉摸了一下,见对方虽然一直盯着自己,但似乎并不打算靠近,便也没有再理会,专心致志得盯着眼前这个一动都不动的男人。
右手缓缓伸出,微微张开的手掌停留在那个男人胸前的半空中,隔着一根手指粗的距离。
更准确的说,是那个男人心脏所在位置的正上方。
脑海里不停地浮现过牡丹教导过自己的画面,虽然将一个魂魄从一个人的身体里抽出并控制住的方法有很多种,但彼岸现在正使用的方法,是最基础也是最简单,但却也是最麻烦的一种。
因为如果是在横尸遍野的战场上的话,这样一对一慢慢地一个个抽过去,还真不知道要搞到什么时候了。
不过眼下这种情况,这个方法倒是最实用。
点点红光渐渐从彼岸的右手手心浮现,就像是一只只小小的萤火虫似的,盘旋着,在半空中划过一圈圈如同涟漪般的曲线,然后隐入那个男人的胸前,渐渐地,彼岸的右手掌心与那男人的心脏之间,就仿佛是连接着无数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丝线,丝线一闪一闪,如同天际一闪而过的流星尾巴,下一秒,就快要消失不见。
彼岸轻轻呼出一口气,最关键的时候便要到了,右手在半空中稳了一稳之后,她便慢慢地往上提起,人也渐渐站了起来,同时伴随着她的手越提越高,那无数条闪耀着暗淡红光的丝线尽头,所捆绑着的,正是那个男人的魂魄。
一团白色的小小火焰,火焰的深处,还隐约刻着它主人身前的名字。
不过这对彼岸而言,并不重要。
等过了忘川,这个名字便会从这团小小的白色火焰中,消失不见了。
看到魂魄抽出成功,彼岸不由得稍稍松了口气,不过面上的神情,依旧是十分严肃。
毕竟,这可是她第一次实际操控一个已死之人的魂魄。
“就等午夜子时了么......”彼岸看着被她的透明红丝所控制着的小小魂魄,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抬头望了眼夜空,不知何时起,照亮月空的已经被那些浮云给遮住了半边的身子,只留下一个尖尖角,还坚强照亮着这一片大地。
而此时此刻,那个一直龇牙咧嘴紧靠在墙边的少年,已经是完全愣在了原地,他看着眼前这个一身素装的女子,即便是黑夜也遮挡不住从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悲伤气息,她手里那一团白色的东西,在他看来,就像是牵着一根狗尾巴草似的,让他不禁想要去靠近。
听到角落里传来的轻微脚步声,彼岸猛地回过头,看向那个角落里脏兮兮的少年。
而在看到彼岸突然回过头来看向自己,那一双灰瞳似乎是在警告自己,再往前一步,她就要剥了他的皮,刚迈出去的脚步不由得就这么僵在了原地。
一时间,这个死胡同就这么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只听得见不远处的不知那个墙角里,传来的青蛙的“咕咕”声。
彼岸不动,那少年便也不动,两个人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之后,一个奇怪又响亮的声音,就这么从那少年的肚子里传了出来,打破了这一片的寂静。
“咕噜噜......”
少年的眼神不由得黯淡了一下,满是污渍的脸颊上不禁微微有些泛红,但幸好,是晚上,自己脸又脏,对面看不出来。
“......”彼岸却像是无可奈何似的叹了口气,从她的怀里摸出了一个用褐色的纸所包裹着的东西,朝那少年随手扔了过去。
少年下意识地就是接住了彼岸扔过来的东西,低头一看,却是愣住了,从那褐色的纸头里面所露出来的,明显是一个白白嫩嫩的包子,还稍稍有些热乎。
少年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直接张大了嘴巴就狠狠咬了下去,不算小的包子就这么塞满了他的嘴巴。
彼岸看了那狼吞虎咽的少年一眼之后,没有再说话,转身,便牵着她右手红丝所控制着的魂魄,朝死胡同外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