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章凛冬
“郡主,下雪了……”
“姑娘……”
她的侍女和五月同时尖叫,撑着伞向雪中的我们跑来,我恍如梦中惊醒,慌忙弃剑,双手靠前欲推开她,她快我一步,腰间一股力量将我撑起,初雪来势凶猛,地上已是濡湿一片,我脚底打滑,竟在雪中身子旋转了两圈,若不是五月及时从旁边抱住了我,我也许就要跌个七仰八叉,屁股开花了。站定望向孙尚香,她倒是比我镇定,推开前来送伞的侍女,拍拍身上的残雪,快步走进堂中。
方才一切仿佛是梦?
“姑娘,咱也进屋吧。”五月拉着我,忽的嚷着:“姑娘,你手太凉了,别是寒气加重了。”说着紧张兮兮迷糊的我拉近屋内,搬过火盆给我烘烤,可我一点冷意也没有,脑子里都是孙尚香方才那令我头皮发麻的笑。
“郡主,主公来了……”孙尚香的侍女前脚刚来禀报,我想着要不回避一下,人家夫妻团聚的,我杵在这儿未免太煞风景!谁知裙子还没提起来,屁股来不及离坐,刘备那笑声已经随着初雪飘进了堂内,我只好默默坐下,回头瞥见孙尚香微皱着眉头盯着我。
“夫人,今年的初雪竟是这般大。”刘备甫一进屋,侍女丫头便围上去替他解帽宽衣,他两手平举,眼角带笑望着孙尚香,怡然自得享受着美女环绕的待遇,我不禁感慨,一邦之主就是不同凡响,诸葛的屋子里就从来没有那么多丫鬟,他的衣服好像都是自己解的,当然这主要是我太过懒散,每次他冲我招手,我都视而不见,还不许五月和辛夷帮忙,我记得我曾与他理论过,如果人过于懒散,手指间就会长出和鸭子一样蹼来,他虽不信,但也不再强求我给他更衣。此时看着刘备这般惬意享受,诸葛真是活得太朴素了,待他这次回来,我也要替他宽衣更衣,让他少受点累。
“夫人,阿斗何在啊,好些日子不见,甚是想念啊。”刘备端坐在孙尚香旁边,喝茶问道,眼睛无意间瞟向我这里,本想偷偷退下的我被抓包,只好直起身子,给他施了一个正经的大礼,“婼儿拜见主公。”
我头伏在地上,却还是听见了他从鼻孔里发出的厌恶声音,他说:“你为何在此?”
我知道,自从甘夫人葬礼那次,他对我就心生杀意,若不是诸葛执意救我,我早如他所愿,下了十八层地狱,并且他也因此与诸葛有了嫌隙,当初他手里无人可用,自然是要仰仗诸葛,处处礼让,如今来了一个凤雏,他便有疏远之意,我听说他这次筹谋入蜀,要带的人便是凤雏。楚巫当日预言在先,我不以为然,满不介意,可是刘备,他不仅介意,而且还将我视为肉中刺,眼中钉。肉中刺尚且可忍,偶有小疼,但是眼中钉却一丝一毫不能放过,否则双目不明,两耳不聪,如何成大器之势。
“主公,她是我请来的客人,你起来吧。”孙尚香见我跪久了,替我解围,我感激她,但真心不希望她这么体贴我,我怕刘备因此也不满她,刘备平素都不大来她这儿,难得来一次,我不想她难堪,便跪着不起,直到五月趴在后面拽着我的裙角,我才听见刘备说道:“既是夫人相邀,你便在此好生待着。”
“诺。”我轻声回到,抬手起身,目光与刘备狠厉的眼神在空中相碰,我胆寒,忙撇过脸,端起茶细细喝着。
“尚梧,你去把小公子带过来。”孙尚香的侍女应声下去,一会儿阿斗那个可人便被抱了进来,好像才在雪里玩过似的,小脸通红,也不觉得冷,笑眯眯的抓着小手,瞅见我,大眼睛忽闪忽闪,伸长了脏兮兮的手,嘴里的牙又长出了不少,冲我嘟哝着:“姨母,姨母,哈嘿!”突然小手挥舞,像在耍剑似的,嘴里发出“哈嘿,哈嘿”的拟声,惹得屋子里的大小奴婢掩嘴偷笑,我也被他逗得忍不住笑起来,不小心一个抬头碰见刘备眉头深锁,满眼杀气的看住我。
笑容僵在脸上,我不敢再去扭头看他,也不敢搭理阿斗。我常来孙尚香的独府,又比她稍微像些母亲,对待孩子也比她耐心些,所以阿斗时常与我黏在一起,我练剑休息,现学现卖,教他一两个小动作,他也学的津津有味,乐在其中,方才他冲我“哈嘿,哈嘿”伸展着拳头,便是我闲暇时教他的小招,搁在平时,这样的互动再平常不过了,偏偏不巧,在刘备面前泄露的他的儿子与我关系甚好的事实。如此忌惮那个预言的刘备,怎么能允许自己的接班人和我厮混在一起。
就在这提心吊胆时,阿斗瞥见他的父亲,立刻不再纠缠,弃我而去,奔向刘备,扑到他的怀里撒娇卖萌。
此情此景,我不禁感叹:到底是亲生父亲,血浓于水,是我这个陪玩很久的外人比不了的。我一边失望于阿斗投入别人怀中对我不闻不问,一边又庆幸他有眼力见知道自己父亲不待见我,主动与我划清界限,不给我找麻烦。哎呦,我这个玻璃心呀,真是矫情的一塌糊涂。
眼看着雪越来越大,半晌的功夫,就把孙尚香的院子都铺的满满的,丫头小厮纷纷拿起竹条扫帚奋力的扑扫路面的积雪,硬生生扫通了一条直通府门的道,我思忖着要不要乘机告退,免得碍刘备的眼,谁知刘备抚弄阿斗间,不时抬眸扫视外头雪势,好像心急要走,我便不敢在这个势头上告身,便安静如塑坐着捧茶,凉了很久的茶,逸到牙齿上,冰的我牙龈阵痛,引起脑壳子跟着疼,还好五月眼尖,取下我的水杯,替我续上热茶。
刘备终于坐不住了,抚掌拍手,面向孙尚香,一脸歉意的说道:“夫人,军中有要事,为夫不能在此多待,望夫人莫要介怀。”
孙尚香微微向后挪了挪屁股,嘴角凹出一个雍容的笑,回道:“夫君先是荆州的主公,而后才是我的丈夫,自然是军中事情紧要,不必牵挂我,我会照顾好小公子,保夫君后顾无忧。”
此时小阿斗正在满嘴嚼着粘牙的糖人,听到孙尚香提到自己,自是惊喜,猛地跳起来,嚷道:“爹爹吃糖,爹爹吃糖。”刘备回眸瞅见自己的儿子,许是想到自己入蜀在望,继承人也在健壮成长,宏图伟业就在眼前,他看到了胜利女神在向他招手,他好不恣意的抱起阿斗,笑的豪情壮志。他今年已经虚满五十了,人活到五十岁还能干出这番事业,着实应该自豪。但同时,刘备也是一个善于自省且自知的人,北望曹操,长他五岁,也已独占一方,功成名就,自己即将与他不相上下。或者他是想起了当年被长坂坡丢弃妻子的耻辱,或者是想到了眼前这个孙尚香的哥哥,年满三十就已经坐稳江东,而自己如今才要走上那条能与他们匹敌之路。
然而西蜀的主人是自己的同姓族弟。
他侍奉曹操时,预谋斩杀曹操,他跟从孙权时,抢夺荆州,世人都说他以德治人,仁义治天下,可他自己知道,那些无赖小人做过的肮脏事,耍过的阴谋诡计,他都做过,如今,又要再做一回恶人了。
他嘴角仿佛露出了自嘲的笑,仁义贤明、宽仁忠厚,只不过是要收买人心,拉拢豪门,权谋诡诈才是他一生的简介吧。阿斗在他的手里高举着,笑的格外清凉,单纯,可刘备脸上的笑容却如暗星一般,一点一点的淡了下去,他缓缓的降下阿斗,小阿斗玩的正是尽兴,怎肯放过,沾糖的小手拉住转身欲走的刘备,瘪嘴道:“阿斗还要玩,还要,要举高高……”刘备却冷下脸来,招呼侍女把阿斗带下去,自己拔腿走出了堂屋,待后面侍从反应过来时,他已走进雪里很远了。
阿斗被自己的父亲扔掉,哭得难以自制,黏糊糊的小手在空中乱抓,孙尚香在哄小孩这方面没什么天赋,她的侍女同她一样,都是习武的之人,心莫名大,把阿斗扔在一边哭,我实在不忍,他也哭得太燥人,好言相哄,花了半晌功夫,可算把他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