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刚逃出命来,怎能一夜安眠?
还夕六神无主地坐在床边,脑中一片混乱。
“怎么会碰上劫道的?”她喃喃低语。
“大约……是咱们白天露了财?”素荷蜷在紧闭着的门边,后背死死地抵着门,手里还紧紧地攥着那根燃火盆用的火钳,脸色早已吓得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着。
素蕊也是一个模样地在门口蹲坐着,只是手里举着一个瓷瓶,眼中不安地往上眺着门上镂空的地方。听见外面的一点风吹草动,她就紧张得转转瓶口,把手抬高。待外面的声音停了,她又把举着的手松懈下来。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素蕊素荷又慌又乱地对视了一眼,惊恐却决然地点了点头,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家伙什,准备和胆敢闯门的贼人拼一场。
“姑娘,是我,福双。”福双看见从门上映出来的一个长条影子和一个圆影子,连忙低声回禀。
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福双都没看清自己是被谁给拽进去的,就听身后的门又嘭的一声关上了。
他一回头,就见素蕊素荷两个门神似的蹲在门口,一人举着火钳,一人举着花瓶,各自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而后盯着他的眼神就像恨不得要生吞活剥了他一样。
福双没被院外的打斗吓一跳,反倒被她俩给吓得一哆嗦:“我,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来不行,非要这个时候来!”素蕊压低了声音,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紧接着又是一个白眼。
福双无辜地挠了挠头:“姑娘让我跟着向家二公子,我回来给姑娘回话啊!”
“小点声!”素荷接着数落了他一句,“外面闹贼你不知道?”
她又见福双大喇喇地站在屋子里,一个大大的人影被烛火照在门上,便赶紧拽他蹲下,和自己一样地躲在实心的下半块门后。
“知道啊。”福双被拉着蹲在地上,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因被素蕊素荷盯着,也不敢站起来,只是呆呆地小声道,“前门外巷子里,两伙人在打架,我亲眼看着的。”
“两伙?”素蕊素荷齐声疑惑道。
“是啊,两伙。”福双点头。
福双的一句肯定,也让还夕疑惑了。
她只看见一伙黑衣人追着骡车,怎么成了两伙?难道,左右房檐上不是一伙?还是,地上和房上的不是一伙?又为什么会打起来?
“你确定,是两伙‘黑衣人’在打架?不是府上的家丁?”还夕急着问道。
“是两伙黑衣人!”福双言之凿凿,“一个打五六个,还有两个已经躺地上了。千真万确!”
“府里没人闯进来?”还夕又问。
“没有。”福双眨眼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府里到处都是巡夜的家丁,谁敢闯进来!”
“这就奇怪了。”还夕实在是想不明白。既然两伙贼人都没有得手,那就不存在抢钱分赃的理由。不存在抢钱分赃的理由,那又何必打起来呢?难道两伙黑衣人有什么见面就眼红的旧时恩怨?
福双想悄悄活动活动腿,却立刻就被素荷给按住了。他苦笑道:“素荷姐姐,我腿麻了。”
“腿麻了也蹲着,要不就出去。”素荷说着,就给他挪了一条道出来。
“我话还没回呢。”福双又是苦笑。
“快回,回了出去。”素荷瞪他道。
福双只得苦苦地蹲在地上,挪动脚步转了转,一面双手揉着小腿肚子,一面仰头对还夕道:“姑娘让我跟着向家二公子,我就一直跟到了城外码头。船头冲南,看样子,应该是要乘船南下。后来,船快开的时候,向家车队里的一个人忽然下船,回了安阳。我一直跟着他,见那人从后门进了安阳郡王府,过一刻多才出来,而后就回了向宅。我一直在向宅门口蹲着,到了天黑,都没人再出来。姑娘,咱后面还盯着吗?盯谁家?”
南下?安阳郡王府?还夕只把重点落在了这六个字上。
向彬是茶商,这个时节南下贩茶,并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为什么会派人去安阳郡王府?向家和怀家很熟么?
向怀两家熟不熟,还夕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们陈家和怀家那是相当熟。
怀家的先祖跟随太祖东征西战,立下汗马功劳,在开国时封郡王爵。虽然这位异姓郡王有封无建,但在安阳,那也算是个吃着皇粮不看天气、还可以世袭罔替的大地主了。更何况,北境一线对北戎的防御,无论是备战屯田,还是统军出征,都还要依仗怀家的子孙。
陈家到她父皇那里传了七代,怀家到现在的安阳郡王这里,也正好传了七代。现在的安阳郡王在京中长大,先为皇子伴读,后任黄门郎,和她父皇那是实打实的莫逆之交。俩人好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只要北戎老老实实趴在家里不动换,她父皇就会像寻常人家邀请挚友来家中做客一样,在年下亲自修书一封,遣人快马送至安阳,喊安阳郡王回京城过年。然后,两个人就在勤政殿的地上盘腿一坐,一边下棋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喝酒一边谈天说地,一边吃烤羊腿一边谈天说地,别人根本插不上话。
在还夕的记忆里,除了刚刚过去的那个年关父皇没有喊他来,安阳郡王只有两年没有进京,而是派他的独子,也就是现在的安阳郡王世子代他入京。一次是生病了,一次是北戎部落间起了内讧。那两个年关,父皇过得都不是很开心。一年忙着送太医送药,一年忙着数落北戎使臣。
现在向家和怀家搅合到了一起,让还夕很纠结。
向彬让自己在众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面子,还让自己吃了那么大的一个哑巴亏,她不把这件事情扣回去,总觉得心里不平。可要是扣回去的时候,向彬把怀家抬出来做挡箭牌,碍着两家几辈子的交情,她还真不见得能再扣下去。
还夕犹豫了。
福双等了半天,见还夕仍在盯着墙角出神,便苦苦哀求:“姑娘,您赶紧拿个主意。您拿了主意,我就能走了,腿真蹲麻了。”
“盯着,都盯着。你和福来,一人盯一家。”还夕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可她心里总是怔怔不安,最后又补上一句,“你们都小心点,今晚上的事,还不知道是冲什么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