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还夕一行人离了鸡毛小店,走到城西大街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老车夫把写着吴府二字的灯笼燃起,挂在了棚车边上,既是借着烛火照亮,又是提醒远处的行人提前避让。
沿街的门脸里客人稀疏。掌柜在柜台后面熟练地扒拉着算盘珠子,伙计们则慢悠悠地从铺户里搬出窗板门板,又倦怠地推在窗户上、门上。路边的行人也甚是稀少,偶尔遇到的几人也是一副低头忙着赶路的模样,行色匆匆。
巷子里更是一片寂静。除了车轴转动的吱呀声,就只能听到几声从紧闭着的院门中传来的犬吠,间或夹杂着几句争吵和小孩的啼哭。偶有一阵风刮过,落在老树上的乌鸦便扑棱着翅膀叫几声,也就又安静了下来。
今日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当骡车即将转到吴府巷子口的时候,那骡子忽然蹒跚了脚步,低低地叫了一声。
正在这时,从暗处树后跳出来一个蒙面人,赤手空拳地拦在了骡车前面。
老车夫见状,反应倒是机敏。
他先回头招呼素蕊素荷赶紧跳上车,而后又扬起胳臂,用力地一甩鞭子,那骡子便立时不再犹疑,撒蹄狂奔了起来,拉着棚车嗖地一下就蹿了出去。
那蒙面人看骡车没有停下,反而加了速,也是大吃一惊,慌忙向路边躲闪跳开,呆愣愣地望着骡车从自己眼前疾驰而去。
车内坐着的还夕,正把心思从举止怪异的杆子头转移到如何翻修酱园巷的问题上来,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骡车的突然狂奔,让她重重地撞在了棚车后壁上,眼前一黑,脑袋里也跟着嗡地炸了一声。
等跑出去一段距离,惊魂甫定的还夕这才连忙撂起车侧帘子回头张望,又急切问道:“怎么了?”
“有劫道的。”老车夫十分淡定地回了一句,手上的鞭子却又紧抽了两下,“咱们绕个路,从后门进。”
还夕惊得啊了一声,方才在慌乱中隐约看见车后路边站着一个人,穿着暗色的衣服,像是在往这边望着。不过天色昏暗,看不真切。
望了半天,见那人没有追赶的意思,还夕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放下帘子,瘫在棚车里,抚着胸口暗自庆幸:还好有车老伯。
“锁好了门!今晚闹贼,把小子们都喊起来!”老车夫驶到吴府角门的时候,冲值守的婆子嚷了一嗓子。
那婆子打远看骡车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便觉出势头不对。现下一听老车夫的嚷话,就知大事不好,赶紧扭身回去紧闭角门,上了门闩。
骡车颠簸,但老车夫手上不乱。他挺直了身板,一转缰绳,紧接着就又一鞭子抽了下去。骡子像领命似的嚎了一声,便一头扎进了旁边的窄巷。
正在这时,从疾驰的奔蹄声和车轮声中,隐隐地听得一阵清脆而零乱的碰撞。
还夕慌忙挑帘子探头去张望,就见那蒙面人不知何时跟上了骡车,也一同拐进了巷子,飞步跑来,吓得她连忙高喊:“车老伯,那人又追上来了!”
可车老伯依旧淡定:“骡子比人快,他追不上。”
“房上!是房上!房顶有人!”一旁坐着的素荷惊恐地指着路边的房檐,颤抖地喊着。
还夕闻声看去,就见这一侧的房顶上有两个黑影踏檐飞奔,与骡车同向,手里还提着泛着寒光的长刀。为首的一人目露凶光,死死地盯着她,双腿一屈,眼看就要跃下。
还夕吓得赶紧缩回脑袋,蜷在车里,大喊:“车伯快跑!”
老车夫眼挑房梁,也看见了那些从左右屋脊上围来的人。他面色不改,但是声音中已经开始透露出一丝紧迫:“都抓好了!”
随着一声劈裂黑夜的脆响,骡车猛然一个加速,梁上黑衣人向窗口落下的刀便砍在了车棚顶上,深深地卡在了硬木之中。另一个落在车顶的黑衣人更是一个踉跄,向后摔去。余下的黑衣人或是错过骡车落在地上,或是在梁上继续紧追。
不知跑了多久,不知拐了多少个弯,骡车终于渐渐地慢下来,停住了。
还夕只觉得车板晃了晃,外面却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她不敢说话,也不敢动,只是蜷缩在角落里,害怕得抓起坐垫当盾牌,好像这样就能抵挡住那些未知的危险。
猛然间,车帘被掀开,外面的火光一下就晃了进来。还夕吓得一哆嗦,把手里的坐垫当做武器似的丢了出去。
却只听一道急促的声音从车外传来:“姑娘快下来!”
还夕一愣,复而心中惊喜:这是张嬷嬷的声音。
但她没有盲目下车,而是手脚并用地爬到火光更亮的一侧,小心翼翼地掀开车侧帘子的一角,仍旧带着些警惕地向外一望,见是吴府后巷又有家丁站立一旁,这才定下心,颇有些狼狈地从棚车里爬了下来。
此刻的吴府后门戒备森严。七八个小厮守在门外,他们一手攥着长棍,一手提着灯笼,神色肃然。后巷两侧,各站着一排举着火把、手按长刀的家丁,那一束束跳跃的火光把整条巷子照得通亮。
素蕊素荷由两个老婆子揽着,在后门边上哆哆嗦嗦地站着。而那车老伯,镇定自若地搬了一条长凳,站到车后,抬手就拔下了那柄深深嵌在车棚顶上的长刀,细细地端详着。
“姑娘快进去。”张嬷嬷一边揽着她,一边催她快进院子。
还夕这才注意到,吴府后门内侧,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慈祥而关切地注视着她。在老妇人的身后,还站着一名手捻佛珠的青衫妇人,也正浅笑盈盈地望着自己,眼眸中还透露出些许的担忧。
等还夕反应过来,这或许就是吴府的老夫人和大夫人王氏的时候,张嬷嬷已经揽着她又进了一道院门。
“姑娘回去之后,就把屋门锁好,别再出门了。”张嬷嬷把要转身回到后门的还夕又揽了回来,柔声道,“府里有家丁巡夜,姑娘只管放心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