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平州世族姚家嫡出的小儿子。你们应该也查出来了。我离家其实也不是因为什么大事。你知道,大家族里,有些事情总是不可避免的。爹娘去世了,上头两个哥哥为家产争得不可开交,我不想待下去便离开来到这个小地方。”
孤身一人的时候有自由有落魄,更多的无非孤寂而已。
“那时天已经很黑了,隐蔽的小路上更没什么人走,我就在旁边的芦苇丛里看见了子苓。不知道是谁家的,四下无人,我想着这也许是天赐的礼物,便把她抱回去当成女儿一样扶养。那时候,我如何知道子苓竟是侯府千金,也就没有想过为何她会被遗弃。”
“不过我能再见她一面,知道她过得好,也没什么了。”
“你总想着她在那边会过得好,有没有想过会过得不高兴?你问过她了吗?她想在那里生活吗?”
“我,来不及问啊,我,也带不走她啊。”姚文元有些无奈又悲伤的眼神,让池款款顿了一顿。
“还是我来吧。”池款款拿过他手上的布巾为他擦额头上的汗水。
夜晚像平静下来的湖水,波澜不惊,唯有湿润的雾气在无尽的夜里蔓延,像姚文元心里水流一样逐渐漫开的细微的疼痛,一点一点浸满了,然后溢出来。
屋顶上有细碎的响声,终于瓦片被一片片掀开,姚文元一言不发的看着。
他所知道的事情或许很多,或许很少,但总归逃不过被杀的命运,无论是明里还是暗里。
黑衣人跳下来,看见他睁着的眼睛,有些诧异:“你,居然还醒着?”
“子苓应该会过得很好吧?”他问。
“是。常平侯府如今只有千阙小姐一位千金。没有人会伤害她的。”
“那好,那好。”他答,然后闭上眼睛。
“你早知我要来?”
“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不是今晚,也会是明天,后天,明晚,后晚。”
“对不住了。”陈广白抬起刀。
“住手!”池款款闯进门来,身后跟着陆之珩。
陈广白的手似是动不了了,等他能动时,池款款已经将他推到一旁。
“你想干什么,杀人灭口吗?要毁掉什么证据吗,陈将军?”
“你怎么来了?”姚文元说。
“问陆之珩,我也不知道。”
“……”
但池款款并不打算给陆之珩解释的机会,直接上来就对陈广白说:“陈将军,我放你回去,并且答应你不声张。你应该知道,要同一时间杀掉我们三个人就算是你,其实也很难,但是,我们可以放你回去,你只需回去如实复命就可以,我们不会再追究这件事情。”
陈广白犹豫了一会儿,最终从跳下来的房顶又跳了上去。
屋里一阵寂静,直到池款款的声音轻轻的响起来。
“姚文元,其实你真的是奸细,对吧?”
竖日清晨,茶馆里依旧堆满了许多人,茶碗碰撞的声音夹杂着淡淡的茶香。
“王爷,这里便是南浣了。”卫平道。
“嗯。四处找找。”蓝锦走在路上,对卫平说。
“诶,大家都听说了吗?今日衙门里要审一个案子。”
“谁家的牛丢了?”
“哎呀,不是这个,真是一个大案子。”
“我们这里算小地方,出不了什么大事,就算出了大事,也轮不到衙门管啊,都直接交给九州府了,能有我们什么事?”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听说啊,这回审的是一个迁安国的奸细来着,本来该有九州府来管,但是发现他是奸细的是蓝家那个小姑娘,她要求让她作证的话就要在衙门里审,连迁安过常平侯府的千金都给请来了呢。”
“这么厉害啊。蓝家的小姑娘叫池款款吧?年纪轻轻的真不得了。”
蓝锦正正路过这个地方,一听到蓝姓便上前来打听:“请问,大家所说的蓝家是?”
“哦,我看你是刚来这里的吧,就是村头那家。具体叫什么我倒是忘了。”有个人看了一眼蓝锦,朝远处东边一棵槐树下指。
“那蓝家的小姑娘怎么是姓池?”
“这我们也不太清楚,大家都是这么叫的,也没谁真的问起来。她的医术随她爹,也是远近闻名的。”
“官司就要开始了,去看看?”
“走吧走吧,去看看。”
一瞬间人群散去许多。
“王爷,我们要去看看吗?”卫平在一旁用只有蓝锦能听到的声音问。
“去。”蓝锦眉头皱了一皱。
衙门里头正位上早已坐在南浣的知府大人王耀祖,左右两侧分别是九州府的官员以及侯府千金韩千阙和陪同而来常平侯府的家臣兼将领陈广白。
知府大人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状况,要知道,这小官也不过是他花了几个钱买来的,想着小地方遇不上什么大案子,何况上头有九州府理着,落不到他头上,没曾想这池款款这么会找事,非要在他衙门里审。
他颤颤巍巍的拿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如坐针毡。
姚子苓,啊,不,现在叫韩千阙,却是面无表情的一脸,小小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衙门外一群人堆积如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蓝锦和卫平很有预见性的翻墙进来,在后头坐着等听了。
“人已经到齐了,升堂吧。知府大人。”池款款在下边站着,提醒了一句。
王耀祖这才拿他湿透了的手心拍了惊堂木:“升堂,带犯人姚文元。”
“威武……”
姚文元被带上来,跪在堂下。
只一夜不见,他似乎更为虚弱了,头发散下来,迎着门外的自然光,似乎变成了白色,枯槁苍老。身上的血衣破了许多,险些衣不蔽体。因他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草民姚文元,见过各位大人。”
“犯人姚文元,你有何罪证,一一说来。”王耀祖再一次拍了一下惊堂木,引得一侧的官员侧目。
他赔笑回去,没得到回应。
“草民不知所犯何罪。”
“大胆!池款款,你来说。”
“是。”池款款朝他低了一下头,两步走到姚文元身边。
“姚文元,你只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这支金钗可是你的?”池款款从衣袋里掏出
“是。”
“你手上的刺青,是什么时候刻的?”
“十五年前。”
“很好,大人,我问完了。”池款款走回来,“首先是这支金钗,此上的花纹纹路奇特,正是迁安国贵胄才能有的饰品,陈将军,你看是不是?”
陈广白拿起看了看,回答她:“是。”
池款款又转过来对着姚文元。
“你本是平州世族姚家的嫡出小儿子,日子本该无忧无虑为何离家出走偏偏来到这个偏远的小地方,为何你来的这里十五年,你手臂上的刺青就存在了十五年,为何你手里拿着迁安国的首饰,又为何,这么多工作你偏偏选择了在九州府附近晃荡?”
姚文元没有说话。
池款款继续说道。
“无非是因为你争不过家产怀恨在心,来到这里刻了刺青混入迁安国境内偷走侯府千金,在九州府晃荡希望有一天有人能发现韩千阙是迁安国的,你想挑起战争,是不是?”
“可是他为何要挑起战争?”王耀祖问。
“这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两国交战,各州世族子弟均要为朝廷出财出力,姚家本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一场仗打下来,必定家道中落,他自己一个人无法向姚家复仇,便利用国家,倘迁安国胜了,以平州富庶的物产,他们必定会先去平州,踏平平州,我说的对不对?”
他一直低着头,从未抬起过,更别说讲话。
“你怎么能这么狠心?为了一己之私?真是连畜牲都不如。”池款款说。
“既然如此,案情大白了,本官这就宣布……”
“你说句话啊!”韩千阙突然在位置上吼了一句,咬着唇站起来,“你开口说句话啊!你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姚文元猛地抬头看她,发觉她眼睛里蓄着泪水看他,微红的眼睛蒙着一层厚厚的水雾,像早霞橘红色的霞光被云雾遮挡着。
他干裂的嘴唇蹑喏一下,终于没有说出一句话。
“大人,能否容许民女再占用一大人点时间?”池款款询问。
王耀祖看看两旁的人,没人抬眼看他。
“……那好吧。但若是你妄自耽误各位大人的时间,可是要接受惩罚的你想清楚了。”王耀祖道。
“多谢大人。”池款款道,“民女会有分寸的。”
然后她晃悠着走到捕快面前,拍了拍捕快手上结实的棍子:“姚文元,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据实回答,这责仗底下可不饶人,三两下就能把你打昏过去。你现在有伤在身,经不住这么厉害的惩罚,你可想好了。我再问你一次,为何你十五年前离开了家?”
“……”
池款款继续端详着差不多与她一样高的责仗,拿手拍了拍粗大的木板,大有动刑之势:“大人,既然他不肯说的话,不如……”
“说话啊,爹,你说句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