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款款静静的听老人娓娓道来的故事，想起以前秦大夫总说，桔梗的花语便是永恒的爱，绝望的爱。那时她还疑惑这两个明明背道而驰的花语，怎么是形容一种花的。
现在或许，她可以明白了。明明是绝望，却又固执的永恒。也许连玲当自己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还要等下去多久。
“玲当，离开了多少年了呢？”
“十年了，整整十年。”老人哀叹一声缓缓说道:“你也离开吧，小姑娘，或许你身上，也是有奇遇的，你能凭空出现在这里，定也是个有缘人。
你若是看见玲当的话，便告诉她一声，何奶奶不怪她，想来何锦簌也不会怪她。就让她从梦魇里走出来吧。锦簌不愿看她这样，锦簌是希望她好好活着的，长久的活下去。
谁知道呢，或许锦簌走过了奈何桥，喝下了孟婆汤，洗净了身上的孽缘，百世千世，总有一世，他会找到她的。”
“奶奶，玲当是不是去了迷障之崖？”池款款忽而想到一个可能。这里的幻境，或许是玲当心中所想，却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只是当年失去锦簌，我太过伤心，来不及跟玲当说一句没关系。你要是看见她，便代我说一声，没关系吧。”老人说。
“我知道了，奶奶，您保重，您说的话，我会转告给玲当的。”池款款对着她说。
“多谢……多谢……”老人感激的的点头，又对她笑笑，身影就变得虚无，直至再也不见。
面前的景象，也渐渐消失不见。
最后一片海消失的时候，池款款被一股力量拉回了意识。
“喂！喂！池款款，该死的凡人，你醒不醒？不醒我真走了啊！别以为我真不敢丢下你，你凭什么有自信这样晕过去我还会带着你？”
池款款睁开眼睛后听到的，便是织钥的这一句话。
看她忽然睁开了眼睛，织钥反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
“织钥……”
“哼，舍得醒了？我可是准备要离开了的。”织钥哼了一声道。
池款款起身，捏住了还浮在半空的湘念：“是你送我回去的吗？”
“你脑子糊涂了？”织钥总算有时间坐在地上喘气，又听得池款款低喃了这一句。
池款款转了身，对着还不断攻击她们的桔梗喊道：“你是叫玲当吗？你原本的名字，是玲当吧？”
保护罩外的攻击忽而顿了下来，原本被扬起的枯枝落叶因为忽然停下来的力量稍稍顿住之后从半空掉落下来，纷纷扬扬，倒颇有些秋意了。
它长长的枝蔓慢慢的收了回去。
“玲当……玲当……是啊，我叫玲当，是玲当。”玲当低低的自言自语，气势竟是一下子颓然下来：“锦簌，我还没找到锦簌……”
湘念化出来的保护层渐渐消散了去。池款款抬脚向颓然着的玲当走去。
“喂！你不要命了？”织钥在后边喊道，见池款款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织钥悲愤的跟了上去。
“玲当，放下吧。锦簌他，不会回来了。”
玲当沉默良久，忽然抬起头看她：“不会的！你说谎！锦簌最守诺言了，他答应过我，他会回来的，他让我等他。他一定会回来的，是吧？他会回来的对吧？”
后来哀伤的语气，让池款款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你知道锦簌，你见过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玲当猛然问她。
“他不会回来了。玲当。”
“你胡说。你肯定见过他了，你带我去找他好不好？我的四魂玉，给你，都可以给你。你带我去找他吧……好不好？”玲当慌乱的摸索着，四处寻找，连手指都微微颤抖，口中念念有词:“我的四魂玉呢……我的四魂玉呢……”
“玲当，你冷静点。”
“你住口！就算你不带我去，我也一定会找到锦簌的！”玲当翻找的手停下来，抬起头看着池款款，面上涨得通红，连眼睛都是猩红的颜色。
“他已经死了！何锦簌已经死了！你能不能醒一醒啊！”池款款大声吼出来，站在旁边的织钥都吃了一惊。
“不许你胡说！”玲当伸出手，一掌向池款款拍去，触碰到池款款已经红了的眼眶，手掌顿在了池款款的脸旁，没有打下去。
一阵掌风把池款款散下来的头发都刮到了一边。
织钥一把打落了玲当的手，手里的刀刃指向了玲当：“老妖婆，休想乱来！”
玲当呆呆地看着池款款发红的眼眶，甚至对织钥的举动没有半分抵抗的意思。
“何锦簌已经死了，他不会再回来了。玲当，你知道，你如果知道他有多爱你，是不是可以别再让他的灵魂不得安宁了？你明明知道，他不可能回来了。”
玲当低垂着头，眼神空洞。
“何奶奶说，她不怨你，锦簌也不会怨你的。你知道何奶奶一直在等你回去吗，在她的有生之年里，她一直在等你。
就算是知道了你无意害死了她的儿子儿媳和孙子，她还是在原地等了你十年，用她的余生，期待有一天，你会回去看她，她能亲口跟你说一句没关系，她希望你好好生活下去，别再执著了。
相比于凡人来说，妖的一生多么漫长呢，这漫长的时间里，要经历的相遇和离别，都多得令人心疼。可你们毕竟是相遇了，就是有缘，即便离别终是必然。你何苦让何奶奶和锦簌，一直担心你呢，用了凡人本就短暂的寿命，为你担心。她和锦簌，多么爱你。放下吧。她希望你放下。”
玲当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是我害了他们，若不是我，锦簌不会有事，锦簌的爹娘也不会寿命早尽，这一切，全是我的错，叫我如何放得下？这些都是该我承受的。”玲当说着，眼睛里藏满了忧伤。
“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走吧，谢谢你把奶奶的话带给我。也谢谢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名字，才不至于在这迷障崖底失了心智。你们若能离开，便尽早离开吧，待得久了，这里的瘴气，会让你们渐渐忘记自己是谁，等到你们再也记不起你们的名字的时候，便永远也出不去了。”玲当说道。
“原来这迷雾竟有这样的作用……”织钥喃喃道：“赶紧找出口吧，要不就得永生永世待在这里了。”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见池款款完全没有走动的意思，织钥回身喊了她一句：“该传达的话已经传达了，你要说的话也已经说了，你能做的已经做了，妖的决心是很难改变的，别想了，走吧。”
池款款深深地看了织钥一眼，她知道织钥说得没有错，妖，执著又固执，此时的玲当，跟阿鹂一个样。
她抬头看向玲当：“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告诉你，玲当，你知道，为什么锦簌要叫你玲当吗？”
“他跟我说过了，因为我常戴铃铛。”
“还有一个原因，因为锦簌是早知你便是那株桔梗的。因为桔梗在凡间的别名，就是玲当。”
玲当的眼睛猛然抬起，震惊的看着池款款：“他早就知道了吗？那他为什么还……”
“我只希望你能知道，锦簌很早之前，就没有埋怨你了。”
池款款站着看她，手上的湘念忽而轻微的晃动起来，池款款松了手，看见湘念飘浮至山壁旁，从枯枝败叶下牵引出一个球状的东西。
“是，我的四魂玉……”玲当干裂的嘴唇蹑喏着，看着湘念的方向。她伸出手，想把四魂玉收回来，不料它却调转了个方向，球身上发出白色的亮光。
池款款下意识拿手挡了眼睛，再看时，上边已经出现了一个人的映像。
那是出海时的锦簌，跟玲当告别之后，一心想着要早点回去的锦簌，他还站在甲板上，望着家的方向。
可是一瞬间，天气就变了。
乌云盖过来，一层一层，像是要把他湮没一样。
“何锦簌！何锦簌！”
“你是谁？”
“我？我当然是当初被你坏了事的妖啊，那棵桔梗呢，她怎么不见？”
“原来是你。你休想再伤害玲当！”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插足妖界的事情，呵，你真以为你能逃的过吗？天道会轮回的，天道轮回！”
一道闪电劈下来，把刚刚说话的那团黑雾劈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它的声音久久回响在诺大的海面。
“天道轮回……天道轮回……”
“玲当，最后会怎么样？”锦簌默默念道。
“她是妖，与你凡人在一起本就有违天规。”另一道声音传来。
“你又是谁？”
“我只不过是海上的神灵罢了。你和那桔梗的事情，我都知道。”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救得了玲当吗？”
“办法不是没有，但是那要以你的性命为前提，即便这样，你也不会退缩吗？”
“不会。”锦簌说得迅速且异常坚定。
“人与妖，本就殊途不同归。但若是凡人愿意为妖付出生命，便是不一样的结局了。因为这殊途，要付出的东西，就注定不是简单的。”那声音感叹一句。
“您说吧，我应该怎么做？”
“桔梗的天劫就要到了，你可愿为她受过？”
“愿意。”
“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你的。那么，祝你好运了，你们终究会再见面的，至于时间的长短，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声音飘得越来越远。
后来的锦簌，遇上了暴风雨，他的船，沉了。
这一切映像结束之后，一个人影浮现了出来，笑得灿烂，仿佛得到了一整个世界的春天。
“锦簌……锦簌！是你吗？”玲当颤抖的声音从干涩的喉咙里发出来。
“玲当。我是锦簌。”那道映像开口说。
池款款觉得，他有一副很温柔的嗓音，一如她当时听到他和玲当之间的故事是感受到的温柔一样，锦簌，也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吧？
“锦簌，锦簌……都怪我害了你……”
“傻瓜，说什么傻话。”
玲当流下眼泪来，她的手微微抬起，身形移动了半分，又顿住了:“你别看我，别看……我现在的样子，不配见到你……”
玲当抬手掩住了面容。
“玲当，让我再看一看你，我记住了你的脸，到时候即便喝下孟婆汤，我也不会忘却，来世，我一定找到你，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认出你的。”
玲当缓缓把手放了下来，眼睛看向锦簌的时候已经红肿得不成样子，她不知道盼了多久，等得锦簌的模样在她的脑海里都变的模糊，再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有些人，注定忘不了的。
“玲当，我在这四魂玉里待了太久，我放不下你，想无论如何要先跟你好好道别。可我的魂魄已经散了，剩下这一缕附在这里，我没有办法与你相见，只能等你先发觉我的存在，你一直到处找我，却忘了仔细看这四魂玉，这一切终是因为我。”
“如今你好不容易清醒了，我也得以被你发觉。玲当，我要走了，在那之前，我还想告诉你，我很爱你。”
“若你还愿意等下去，百世轮回，不论你身在何方，不论我会以什么样的形式出现在你面前，我都都会第一时间认出你。所以，玲当，我还是那句话，等我。走出来吧，上一世的恩怨，我们已经还过了，来世，我们会很好的生活下去。”
锦簌的声音温柔的传出来，玲当呆呆地听着，不知该怎么反应。
“傻瓜，要是你早一点想通了，我也不必在这里待了这么久了。”
“对不起……”
“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没关系，下一世，我亲自教你。”锦簌说着，身子前倾，在玲当额上落下一个吻:“好了，我留下标志了。玲当，我们来世见。”
“锦簌……锦簌……”玲当喃喃道，眼里蓄的泪水终于在锦簌消失后彻底落下来。周围的迷雾似乎散去不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