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皇宫,太医院里,正在磨药的容陎突然顿了顿手,怔住了,本是低着头,这时眼睛却不在手上的药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旁打下手的太监谨慎的看了一会儿才确定他确实出神了,很疑惑一直严谨认真的容陎今天怎么如此反常。平时他打下手的时候从没见过他出神的时候。
因为容陎不近人,也极少与人说话。只在有事的时候迅速做完所有事情。他有时候很佩服容陎气定神闲的样子,可人家有能力,他没有啊。
眼前这个微微低着身子的男子,没站直也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当年太医院选拔之时,容陎在一干耄耋之年的老太医们中间脱颖而出,掌管了整个太医院,到今日已经三年有余,他在太医院的地方依然不可撼动,其能力可见一斑。
小太监不敢得罪他,可皇上那边催得急,他两边都不能得罪了,只能小声开口提醒:“容太医......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皇上还等着药膳呢。”
容陎回过神,也不看旁的,眼神触及手上被搁置了的药材,慢慢研磨起来,沉沉的开口说出两个字:“没事。”
“是。”小太监不敢多有过问,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
容陎有意从窗子里看南方的天际一闪而过的蓝紫色,垂下眼眸,深沉的眸色里藏着不易被人察觉的情绪。
该回来了,你可以回来了,绮罗。好久不见,好想你。
半晌,容陎把药材递给了小太监:“这些你拿去罢,吩咐御膳房的人用沸水熬制两个时辰便可。”
“是。”小太监接了药材:“哦,对了,还有一件事,皇上吩咐了,说是现在虽是已经开春,但夜晚难免寒些,绪宁公主年纪小,受不得冻,又是天生坐不住,喜欢到处乱跑,麻烦容太医给绪宁公主多准备些温和的药膳,别让绪宁公主着凉了。”
“嗯。”容陎回应道。
“奴才告退。”小太监退了下去。
“公主,您小心点!慢点跑,别摔着了!”
没出一会儿,磕磕绊绊的脚步声传来,伴随一声稚嫩的童声:“容太医哥哥!”
容陎转过身来,看见蓝绪宁费力的迈进门槛,一脸通红的朝他奔过来。
随后护着蓝绪宁跟进来的宫女见她站稳了才放下手退在一旁。
“果然是个爱乱跑的,怎么不听皇后的话,会着凉的。”容陎难得放轻了语气。
蓝绪宁跑到他跟前,双手抱着他的右手掌:“母后都不在。”
“皇后不在,就可以乱跑了?”
“母后跟皇奶奶都不在,没有人陪宁儿玩儿,先生说书说得好枯燥,嬷嬷也净教些宁儿听不懂的,宁儿好无聊啊。”
“嗯。二皇子不在吗?怎么不一起玩?”容陎回答她,垂着右手让她握着,温暖的小手抱不全他的大手。
“宁儿不喜欢和二皇弟一起玩。”
“为什么?”
“弟弟抢走了宁儿最喜欢的小玩偶。母后说宁儿是姐姐要让着点弟弟,连弟弟的母妃也这么说。二皇弟比宁儿尊贵,不能跟二皇弟抢。”
“是兰嫔娘娘这么跟你说的?”
“不是。弟弟说是兰嫔娘娘这样跟他说的,然后二皇弟这样跟宁儿说,让我不要跟他抢,要不然以后就把我赶出去。”
这二皇子是目前宫里唯一的皇子,除了蓝绪宁之外唯一的皇室血脉。但可惜兰嫔原本是个宫女,皇帝酒醉之后得到宠幸,生下来一个儿子,才被封为兰嫔,绪宁虽是女儿身,却是皇后所出,所以两人地位也甚为明显,兰嫔也是贪心,想扶儿子上位,只怕她贪心不足蛇吞了象。
“哦?那宁儿怎么说?”
“我不信。这里是我的家,还有容太医哥哥在,我才不走呢。”
“嗯。宁儿做得很对。除了皇后娘娘的话,一定要记住谁的都不要听,让你去做任何事情也要先跟皇后娘娘说,知道了吗?”
“嗯。宁儿知道了。”
灶台上煎着的药膳冒了热气,容陎回握着蓝绪宁的手,牵着她小步走到灶前。
用左手掀开盖子,然后熟练的从旁边的药筐里捡起药材丢进去,右手却没动半分。
“容太医哥哥,这是什么?”
“给宁儿熬的药膳。”
说起来这药膳,还只有蓝绪宁的才在容陎这里他亲自熬,其余不论是皇上还是贵妃,都是在御膳房里让御厨熬的。
“为什么宁儿还要喝药膳?宁儿发热已经好了呀。”
“因为晚上天气凉,怕你冻着。”
“这个药膳一样是苦的吗?”
“有一点。”
“那我不想喝。”
“那宁儿想喝什么?”容陎问。
“糖……宁儿想吃糖。”
“不行,牙齿要坏掉了。”容陎做完手上的事情,转过身面对她说。
蓝绪宁上前一步,踩上容陎的一只脚还踮起脚,双手才能勉强抱着他的手臂,委屈的眼睛看着他:“想吃糖……糖糖糖糖!”
容陎低头看她,低下身子,单手把她抱了起来:“雪莲吧。不苦。”
“真的?”蓝绪宁攀着他的脖子问。
“嗯。雪莲,银耳还有莲子。”
“好。就吃雪莲,嗯,还有,还有莲子……还有……?”
“银耳。”
“嗯!银耳!”
“那宁儿先去一边等等。这儿药味太大了。”容陎指了指专门给她安置的躺椅,她四岁以后就经常过来,一呆就是半天,但小孩子总是嗜睡,呆着呆着就困了,她又不肯让嬷嬷给抱回去,于是这躺椅就一直放在这里,她要睡觉的时候就睡在这里,要睡着了才给抱回去。
“嗯!”容陎把她放下来,蓝绪宁放开他的手,快速的跑到躺椅上坐下。
一旁的嬷嬷赶紧给她盖上小被子,将她裹得很严实,只露出来一张红嘟嘟的小脸。
“容太医哥哥,你说,母后和皇祖母什么时候才回来呀,宁儿好久没看见她们了,父皇说,她们去为宁儿祈福了,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是真的吗?”
“嗯。皇后和太皇太后都去为宁儿祈福了,她们很快就能回来。”
“是多久呢?她们能回来陪宁儿过除夕吗?”
“……除夕过后皇后就回来了。”
“可是宁儿好想让母后回来陪我过除夕啊。”蓝绪宁小小的声音从后边传来。
容陎沉默半晌,却听见蓝绪宁说了一句:“容太医哥哥,对不起。宁儿不该打扰你。你看着点火,别烫到手了。”
“不会。宁儿先睡一会儿吧。这儿还要好一会儿才能熬好。”容陎回答她。
他并不讨厌跟这个孩子相处,反而还有些喜欢,大概因为她还是个孩子,也可能是她的某些行为,真的很像绮罗,比如刚才的歉意和嘱咐。
“嗯……”蓝绪宁的声音更小了,可能真是累了,现在裹着被子,身子暖和起来,眼睛一张一合的,睁不太开。
太医院里一时安静下来,沸水在药罐里沸腾的声音掩盖了呼吸声。
等容陎终于熬好了药膳,回过头时,蓝绪宁果然已经睡着了。
他摸摸她的头,吩咐宫女们:“把绪宁公主抱回寝宫休息。别吵醒她。晚膳时间准时唤公主起来吃晚膳,否则对身体不好。这药膳先放在这儿,等公主用过晚膳再来取。”
“是。”宫女们回答道。
然后蓝绪宁被小心翼翼地抱了回去。
容陎把药膳连带着药罐放在温水里温着,一双脚落地的声音像风吹过窗户,不轻不重,后头传来一道声音:“王。”
容陎没有回身,只问了一句:“织落,怎么了?”
“我们已经找出魔族内部叛乱的人了,是一只修为有几千年的树妖,唤做婆娑,有些能力,所以属下和织钥费力很大的劲才把她抓下来。按理来说她一个树妖不应该会有这么大的反心,我们要怎么处理?”
“带回去让应远唯好好审问一番,实在嘴硬就扔到盘蛇洞里。这些事情应远唯能处理好。”
“是,属下这就让织钥把她带回去。”织落说,“还有一事,星辰阁里的人最近似乎不太安分,循着线索已经找到后宫里来了,要不要属下找机会去处理了?”
“暂时不要动他们,以你的能力对付那个所谓的国师不会吃力,但我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先留着。你且带着这个。”容陎说着,在手心里变出一条项链,“这条项链可以保你不受他发现任何端倪,先不要正面跟他交手,他的实力不足为俱,但他身上的法器不一般,可能会伤到你。”
“属下知道了。”织落双手接过,然后握在手心里,“那属下告退。”
“嗯。去吧。”
等织落消失在门口之后,容陎再度开口问:“已经办妥了么?”
“当然,已经办妥了,有我留灵修办不成的事嘛?”
“谢谢。”
“哈,你容陎也有谢人的一天。想当年我费力多大的劲啊才把你从鬼门关拉回来,那会儿怎么死活听不见你说一声谢谢?我真荣幸,能第一个看见你容陎这么上心的人。得亏我没做什么。这不是谁专属的位置吧?不是的话我休息会儿。”留灵修踱着步走到躺椅跟前。
“它承受不住你的重量。”容陎淡淡道,“坐椅子。”
然后一把交椅迅速移动到留灵修身后,撞到他的小腿停下来。
“好吧好吧。哎哟,累死我了。”留灵修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往身后一坐,把左脚抬起来搭在右脚上,眼睛一闭,幽蓝色的瞳孔就被盖住了。
“不过你看上的那名女孩子还是好小一只。这你也下的去手?”
容陎嘴边一抿,把右手上的藤蔓丢往留灵修的方向。
留灵修一睁开眼就看到气势汹汹往他这边来的暗器,吓得从椅子上翻下来落在地上,那“暗器”把椅子的把手穿了一个洞。
留灵修拍拍屁股站起来:“我去。吓死我了。幸亏我身轻如燕溜得快。我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用得着出手这么重?”
然后他感到了森森寒气。
“哈哈,哈哈,我,我开玩笑。”他连忙摆摆手。
“灵雨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她的心疾也不是一天两天。这几年没发过病气色还算好,也能出去溜达溜达了。说到这里我可得回去了。灵雨一个人我终归不放心。”
“也好。”容陎说,“你把这株血莲带回去给灵雨,对她的病有些帮助。”
留灵修接过容陎掌心里用气血养着的雪莲:“也多亏你对灵雨的病这么上心了。我留灵修会铭记在心。行了,我走了啊。”
“嗯。”
留灵修走到门口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嘱咐道:“啊,对了。池款款只是暂时被我封存了意识,到时候你解开穴道就行了。魔界不是有一个特殊的穴道说嘛,我不太清楚,你自己记好了啊。”
“行了。”容陎道。
留灵修才在门口消失了。
“啊!蛇,蛇……”
“你看错了吧,皇宫里怎么可能有蛇。”
“是真的。刚刚墙沿那里爬过去一条小白蛇。通体雪白雪白的,就像雪一样,用雪捏成的一样。”
“怎么可能啊,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过白色的蛇,还通体雪白呢。那通体雪白的蛇都是传说里的,那可是修炼成妖的,要看见也不是我们能看见的啊。你铁定是熬夜熬得多了,眼神都出现幻觉了。”
“是,是吗?你等等,我再看看……”
“行了行了,走吧走吧,事情多着呢,你要是不想再被罚,就早点干完事儿,在这里耗什么时间,走了走了。”
“好,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