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院子里,见他还在忙碌,我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进去。
柳起和莺儿总在我身旁,虽然我知道柳云溪紧张我,可是这样一来,我却觉得太不自由--整日被人跟着,像个囚犯。
想着在外面总有人跟着,不如回房里自在些,起码没有两双眼睛时刻盯着我。
我坐在窗前的椅子上,还是看那本诊脉的医术--实在太难懂了,那些个虚无缥缈,理解不了的词,再用繁体写出来,比准备考研时还费脑筋。
柔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老爷跟前,一上午也没人伺候,莺儿,你去拿些点心吧。如果姐姐知道老爷劳累,也会让你这么做的。”柔荑比以往多些和善,“有我和柳起在这呢,何况我还会功夫,你快去吧,总不能我去厨房拿,对不对?”
莺儿显然犹豫下,还是离开了。
没有三毛、擦地蛇就在院子里喝酒、也是在想紫嫣。
我继续看书,并不觉得柔荑做的有何不妥。
她总是比我更会关心柳云溪--爱总是不公平的。
“柳起,姐姐睡了吧?大婚那晚,你也看到老爷在东厢房,对吧?”柔荑压低声音说。
“是……是二夫人。”柳起喏喏地回答。
“你自己知道就好,看到什么就不要对旁人、尤其是姐姐说了。老爷怕姐姐伤心,这些日子总不会对姐姐说实话。你不过一个小厮,却看些不该看的,老爷不罚你,也是怕姐姐多心,以后该怎么做,你心里该有数。”柔荑语重心长地说这些话,声音很小,我不知她是不是有意让我听见。
他说过,会让自己在我面前是透明的,不藏任何秘密;也说过,会说些善良的谎言。
莺儿取来点心送到书房。柳云溪的确忙得不可开交,正面对着账簿圈圈点点。见莺儿进来,倒有些意外。
“夫人呢?”柳云溪直接问道。
“二夫人说她和柳起在门口守一会儿,叫莺儿取些点心给老爷。”莺儿答道。
柳云溪已经深深体会过柔荑的手段,深知她不再是那个十岁的孩子,满腹算计,生怕她生事。他忙放下手中的纸笔,从门廊往自己房间走去。
柔荑站在门口一句话不说,仰望各个房顶、似乎怕有人会藏在那里。莺儿紧紧地跟着柳云溪,一言不发,冷眼看柔荑的表演。
柳云溪不由分说,拽过柔荑,一直到东厢房门口,“我若再信你,就是瞎眼了。以后不许靠近淼淼半步,听到没有!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都做过些什么!”
柳云溪丢下狠话,撇下黯然的柔荑,转身朝自己房间过来。
见我还在看书,他安心许多。
“你还好吧?”他坐在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笑着点头,“很好。”
我们看对方的眼神,都不如从前那般甜蜜。
他多些忧郁,我多些伤感。
这会儿,崔神医从药铺抓药回来,过来看我。
“你快去忙吧,正好我要请教师傅问题。”我淡淡笑着。
他点头便离开了。
崔神医给我诊脉,过后捋着胡子笑笑,“旧伤新结,还是没好利索啊!”
这话我便明白,心事都被人看出来了。
之后,我将啃书过程中,遇到的问题,向崔神医请教。
只说一炷香的时间,崔神医便准备离去:“多了,消化不了,先把这些理解了,以后会越来越简单。”
学习这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自然懂得。不过因为自己太过心急,才会越看越不懂。
崔神医离开后,我细细想过他说的话。
“脉象可深可浅、虚虚实实,但是把脉的人,必须静气凝神,才能把出问题所在。”
那日,崔神医便犯了这样的错,才没诊出我的病因。现在他告诉我这些,是让我静下心来,才能看到问题所在么?
中午吃饭时,紫嫣也到了。
柳云溪让柳起请柳三过来,开饭前,柳云溪起身举杯,“三儿,云溪谢谢你!”说完一饮而尽。柳三笑了笑,转身回去厨房。柳云溪知道他戒酒了,不会强求。
“其实,我也该戒酒才是。”柳云溪把玩酒盅,感慨着说。
都是因为我。
“可我不打算戒。来,谢谢这几日大伙儿的照料,云溪谢谢各位!”柳云溪对擦地蛇,无一,柳大,紫嫣,崔神医说。我也站起来,以茶代酒,一起道谢。
大伙都把酒干了,柔荑却坐立不安。犹豫下,也喝下去。
婉姝因柳云溪知道他俩的婚约,还有些不好意思,就没过来。无一看起来开心极了。
席间气氛很快活跃起来,擦地蛇虽然素日口无遮拦,今日却不怎么言语,只静静地看,静静地吃,静静地笑,静静地喝。
柳云溪把擦地蛇的变化看在眼里,虽不动声色,心里却着实难过一会儿。
口无遮拦的还有一位,那就是紫嫣。
“柳兄这话不对啊,什么叫该戒酒?酒就是酒,前面就不该有戒这个字。”紫嫣不屑地说,“不过,你后面说不打算戒,这就对了。”
说话间,一盅酒一仰脖就喝光了。
“柳云溪不戒酒,是因为有人喜欢他喝酒的样子……”擦地蛇忽然说了一句。
所有人都看我。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云溪他喝酒的时候,的确……”我不知该用哪个词形容,贴切的词却说不出口。我柔柔地看他一眼,他直接握起我手。
“哈哈哈哈哈,连喝酒都是为博佳人笑,柳兄真是要辜负这美酒了!”紫嫣豪爽的大笑。
这话说的,到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诶,紫嫣这话还是不对。云溪早就说过,爱酒,更爱佳人;为佳人,辜负全世界也未尝不可。”柳云溪笑着自己满上,眼光扫过桌上每一个人,包括根本没有抬头的孟龙。
这话,让柔荑和紫嫣,一个黯然失色,一个不屑。
柳府的主人保持一贯的优雅,只是眼神多些忧郁。他不时看我的方向,不时握住我手。
他们聊的话题,我能参与的依然不多。
柔荑见我不语,关切问到,“姐姐可是身上还不舒服,这都是柔荑的错!如果不是妹妹,姐姐也不会受到如此伤害!”
说着,她眼泪涟涟,轻啜起来。
我不自然地笑笑。到现在,我都不知是谁的错,她却来主动承认。
“怎么会是荑儿的错?都是我的错!”柳云溪看眼柔荑,接着说:“是我没看好,竟然让柳府里出现那些肮脏的酒,差点害死淼淼!”
柳云溪的意思,那些酒不是他准备的;我也释然许多,他总不会在这种事上欺骗我。
柔荑也不知母亲给的是合欢酒,自然不知柳云溪的话是什么意思。
柔荑隐约听说我喝了那酒,还以为我自己备下的。
只有凤儿清楚这酒的来历。
柳云溪看似平常的话,却是有意试探。
凤儿慌着低头;柔荑只往自己的酒壶里下了少许迷药,她只想让柳云溪半晕,好认她摆布,哪知那酒里早被赵宗礼下过药,柳云溪只喝三杯,就彻底昏睡过去了。
柳云溪留心她俩的神态表情--凤儿必然清楚那酒的来历。
下午柳云溪依旧忙着,莺儿陪我在西厢房说着话。
“夫人病倒那日,老爷变个人似的……一言不发,就坐在床沿,一动不动,手里捏着那梅花钗,明知那酒有问题,还让柳三倒来给他……吓死人了……”莺儿回想起那日,仍心有余悸。
他……那是求死?
忽然觉得心中咯噔的难受一下。书房里,柳云溪提笔的手,也颤了一下。
这些日子,柳云溪不准下人们提起那天的事,怕我还接受不了,莺儿见我气色还好些,跟老爷又有些生分,便将这话偷偷透给我。
连那剑痕,都是在我卧床那两日修好的,等我再出来时,只能看到新漆的门廊。他为我,的确花不少心思。
那日多亏柳三,用各种噪音吵醒昏睡的柳云溪,说来,我最该去谢谢柳三。
“莺儿,陪我去厨房吧,我还没谢过柳三呢。”
刚到门廊,迎面就是柳云溪那忧郁的眼。
“我去厨房,想亲口谢谢他。”不等他开口问,我主动说到。
“好,别呆太久。”他嘱咐到,之后目送我和莺儿的背影离开。
厨房里婆子们在洗涮,柳三正看着灶上的药。我的药,他是绝不会让别人碰的。只因老爷对他有恩,他也深知老爷的心。
婆子们在聊天,我往往是他们最感兴趣的话题: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莫名住进这柳府,和老爷不清不白,大婚当天偷偷成亲,胆小如鼠,通房扶正……
见我进来,忽然都闭了口,规规矩矩喊我夫人。
我见那最爱嚼我舌的王婆子也在,她低头悄悄抬眼看我。现在,他们依旧觉得柔荑是府上的正室夫人,有凤儿的宣传,她们都上赶子巴结着,这也是我始终看不到其他婢子和婆子的原因。
反正我也无视她们。
柳三见我却笑笑。
“那日多亏三哥,淼淼特意来谢谢三哥救命之恩。”说着,我给柳三行礼。
“夫人气色已大好,却依旧郁郁的,该是还有心病未愈……”他直接说到。
心病自然有,柔荑今日和柳起的对话,又为这心病多添几分。
回想那晚,纵然我死了,柳云溪也不会知道。
他那“翩翩向洞房”是即兴而作,却不是向我们的洞房。
我低头自嘲地浅笑,这点心思,人人都能看在眼里。
“夫人的梅花钗,是柳三和老爷一起改的……老爷那日听说夫人垂危,悲痛不已,若不是催神医缓兵,怕是老爷已不在了……夫人不该疑老爷。”柳三平静地叙述。
柳三的几句话,突然让我顿悟。他连命都不打算要了,我还疑他什么呢?我该知柔荑才是最善于算计的。
这一病,竟让自己愚蠢许多。
“谢谢三哥,淼淼明白了。”我由衷地笑着对柳三说。
他也对我回笑,依旧像个慈爱的哥哥。
我和莺儿离开小黑屋时,我让莺儿在前面走,去开门,我在后面慢慢走,想听听她们背着我是如何议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