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的初恋女友,我没入伍之前在社会上混了两年,狐朋狗友结识了一堆,有次在酒吧喝多了,哐的一声倒在路边,她把我扶起来,我倒是吐了人家一身————”崔晓光接过宋河限给他的一杯绿豆沙,润了润嗓子开始讲述起来。
部队里不允许教官当着学生的面喝酒,所以即便他此刻万分惆怅也没法借酒消愁。
宋河限教官跑到小卖部去给他买了一杯绿豆沙,又递给林枫几人一杯,才重新蹲下听他讲述故事。
“后来我以为她会扇我,结果她把我带回去,拿了一身睡袍给我穿。”崔晓光回味的说道,他的眼神平淡却沧桑。“也是遇上了她,我渐渐发现胡吃海喝鬼混的日子并不再有意思了,便稳定下来找了一份工作。”
“刚开始的时候我俩还只是朋友,虽然合租,但她一个屋我一个屋,她白天上班我找个份服务员的工作,半夜上班;她回来的时候我在睡觉,我回来的时候她在睡觉,一星期都很难碰个面————”
“咕噜。”崔晓光又喝下一口绿豆沙,说道。“结果有次她给我送宵夜,那晚我打工的饭店有个局,局上的有个有身段的人物看上了她,我那伙年轻气盛,看她被人拉着不给走,哗的上去就是一拳头。”
“然后呢?”郭芳草问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崔晓光自嘲的笑了笑。“工作丢了,那个月的工资也没结,家里还赔了一笔钱,后来托了份关系,把我送进了部队,让我当兵。”
“唯一的好处就是,她为了报答我,做了我的女朋友。”崔晓光苦笑道。
“报答吗?”林枫轻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或许,她对他有爱意,只不过这份感情中更多的是谢意。
“异地恋是很辛苦的,更何况我还在部队里。”崔晓光转头瞥了林枫几人一眼,指着班雎灵说道。“那个时候像他这种瘦弱的,根本进不来。部队新兵对手机管的严,再加上每天训练任务厚重,唯一的通讯方式就是写信。”
“我当兵那会儿在乡里,还不是明珠这种大城市。寄一封信怎么的也得一个星期,算上回信时间,一个月可能就一封信。每一封信都会绑着一个小玻璃瓶,玻璃瓶里是她折的小星星,这些年来我攒了好大一罐————”
似乎是回想起了那会写信的感受,崔晓光的脸上有着一丝笑意。
温柔。
铁汉也有柔情。
“我们之间信封交往了四年。”崔晓光喃喃道。“整整四年,四十八信,整整齐齐的,现在我还放着呢。”
“写信写了四年,之后呢。”林枫问道。
“之后————”崔晓光眯起了眼睛。“之后我一年没有收到她的信,最后一封是前年到手的。”
“信里头写,她说她等不了我了。”
擦咔————
顾不得在学生的面前,崔晓光点燃的一根烟,望着烟头的星星火光,幽幽的叹了口气。
良久,他说了一句话。
“她告诉我,她要结婚了。”
寂静。
沉默。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一时间,三班的歌声也停止了。
晚霞染红了天边,鲜血一样红。
屋檐烟囱顶徐徐飞过几只鸟,发出叫声。
叫声凄凉,仿佛嘲讽崔晓光的故事一般。
一片晚风吹来,吹的人嘴干,吹的人掌心生凉。
待手中那只烟燃尽后,崔晓光示意三班继续唱歌,他长长的呼出一口气。
“四年。”崔晓光眯起眼睛,在晚霞的照射下他的脸颊通红。“整整四年————老子他妈跟她谈了四年,她跟别人跑了。”
说完,崔晓光笑了起来。
笑的悲伤,笑的凄凉,笑的一声比一声大,却无人能察觉到他内心深处的疼痛。
扎心的痛。
“所以说人翻脸比翻书都快,结束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始另一段感情。”崔晓光说道。“她就跟我失联了一年,就成了别人的老婆。”
“那————她有没有给你发婚礼的请帖?”郭芳草忍不住问道。
林枫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多嘴。
郭芳草这才发现,自己好像问了不该问的。
崔晓光没有回话,他再次点燃了一支烟叼在嘴里。
“在部队那四年,山上信号不好,微信语音视频通话也连不上,除了写信以外也就是打打电话,可是打了也不知道聊什么。”
“我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就给她唱歌。”崔晓光笑着说道。“‘好姑娘等着我’是我唱的最多的一首,我知道我五音不全唱歌跑调,但她一直说我比原唱唱的好听。”
“我说,等我哪天退伍了,就回去娶她,到时候我领着一个班的新兵去给她唱歌。”
说着,他又忍不住低声哼了起来。
“也许就是今天的你,来做我新娘。”
“也许就是今天的你,来做我新娘。”
“也许就是今天的你,来做我新娘————”
“这些年来,老子带的每一个班都会唱这首歌。”崔晓光自豪的说道,眼光又暗淡下来。“可是,听歌的人却没了。”
“————”林枫不知如何开口。
或许,他根本没有资格开口。
即便再有经验,谁又有资格去评判插手别人的感情呢?
察觉到崔晓光口气中的不对,林枫捕捉到了两个字。
“没了?”
————
崔晓光抬头望着天空,他双眼空洞,微微失神。
“去年,她给我寄来了婚礼的邀请函,说想得到我的祝福。”
“信里还特别交代,要我把那罐子纸星星带过去。”崔晓光自嘲的笑道。“或许是想物归原主吧。”
“那你去了吗?”林枫三人同时问道。
“去,当然得去,老子的女————前女友结婚,我当然得去。”崔晓光说道。“那会条件哪有那么好啊,我为了去她老家,又为了省路费,又是汽车又是火车,最后在小轮车上颠簸着,从晋州颠簸了半个月才到她的老家。”
“结果一下高速,城还没进呢,就接到医院来的电话。”崔晓光说道。
“车祸,四辆车追尾,最后一辆直接撞在婚车队伍里,被撞的那辆车挡风玻璃砸的粉碎。”
“车子里坐着她。”
又是沉默。
这一次的反转比上一次更大,让人措手不及,脑袋空白仿佛天方夜谭一般。
没人开口,亦或是不怎么怎么开口。
安慰吗?不需要。
鼓励吗?也不需要。
说一声节哀吗?
这个时候,安静的聆听故事才是最明知的选择。
“好笑吧。”崔晓光突然笑了,说道。“老子他妈五年没有见到她,再见面不是在婚礼,是在病房里————”
“我他妈以为迎接我的会是红地毯跟鲜花,不管怎么说那样喜庆啊,她幸福啊,结果再见面她躺在我面前,一屋子的白色。”
“她跟五年前一样,甚至没怎么变,就这么躺在床上,我就只进去看了她两分钟,就被轰了出来。”
“然后,没等她的家人招呼我就独自走出了医院。”
林枫理解。
不走,留下来干什么?
等着人家凑上来问自己跟她是什么关系吗?
同事?他们都四年没见了。
室友?早就不是了。
总不能说,我是她的前男友————新郎正悲痛欲绝呢,这么说指不定冲上来跟崔晓光拼命。
我们只是朋友————说不出口。
一起住了这么久,信件来往了四年,他想她想了五年————这怎么可能只是朋友。
让他亲口说出他们只是朋友,这比一刀捅在他心上还痛苦。
当兵的有属于当兵的的执着,也有属于他们难以诉说的苦衷。
“五年了,一千八百个多日夜。”崔晓光喃喃道。“被训练压垮的时候,被教官训斥的时候,还有受伤想家的时候,枕边就放着她的信,睡前看一看,一晚上就过去了。”
对于很多当兵的而言,枕头就像是他们的依靠一样。
在部队里受了苦受了累,没人诉说,往往深夜抱着枕头边睡边哭。
把枕头打湿了,差不多就睡着了。
“她是个好姑娘。”崔晓光说道。“她不嫌弃我的出身跟我谈了那么久的恋爱————我已经很知足了,哪怕最后跟她在一起的人不是我。”
“这世上有多少恋情是以圆满收场的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崔晓光的眼睛里充满着遗憾。
或许,没有结局对于他而言就是最好了结局。
“她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最终还是没能挺过去。”
“走了。”
走了。
就这么走了。
“走了,就什么都没了啊——”
一声长叹,包含着多少遗憾跟心酸。
更多的是心痛。
“她走的时候,病床前还摆着折给我的星星,脸上还带着微笑,好像一点也不遗憾。”
“可是,为什么走的人是她呢?我宁可走的人是我。”崔晓光说道。
“教官————”
崔晓光不去理会林枫,他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她是个好姑娘,是我负了她,是我让她等的我,好姑娘等着我,好姑娘等着我————”
“我不想让她等着我了,我只希望她别受伤。一个好姑娘不该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