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一旁的娇渃想到,小君君,你妹妹打倒了治儿,你还要人家在道理上也输得心服口服。你虽然是个有心计的丫头,可是你还小啊,你太锋芒毕露了,你晓得尚云香是何等人物,她如何能饶你。想着,又为君君捏一把汗。
这时,朱成治与小臣臣互相点点头,各个挥舞手中剑,搏斗在场中,用心较量起来。前十几个回合,都在探索对方的虚实和剑功底里,都使出了引诱、诈骗、狡猾、稳妥的四个方面,而各自又都藏着实力,不轻易显露。过了二十几个回合之后,首先,朱成治手中的木剑已经如玉如镜般地有了光泽,剑锋已出现,已经看不出他使用的是木剑了。这使杨玉坤惊讶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心里猛然产生一股惧怕。啊!治儿,在他母亲的教育之下,有如此骇人的功力,尚云香的武功又将是个怎样的高深啊。更加为臣臣担心起来。君君急忙拉杨玉坤坐下,悄悄地伏在杨玉坤耳朵上小声地说:“娘,你不要担心,妹妹好利害呀,他的怪心眼儿多着呢。”
两人又打了十来个回合,忽地见臣臣手中的木剑也如滢滢的溪水,在阳光下闪现着光辉。兄妹两人在场中搏击得也渐渐铿锵有声了,两人的搏击越来越快,你来我往,范围也越来越大。众人都十分关注地看着,谁也不出声,屏住了呼吸。尚云香特别注意着臣臣的每一剑,每一式,每一招法,或刺、或回、或勾、或挑、或削、或带,每一招,也都是他教邱立的招式;而且,小臣臣又在搏击中不断地学招,治儿的招法完全被臣臣学到手中,又运用搏击中,就像画家学素描一样,治儿所有的招法,在你挡我刺中,被臣臣学去了,无一漏掉。她看出,治儿是在尽力,而臣臣却是如同游戏;治儿是拼力奋斗,臣臣是轻轻松松。
他们的打斗得如是:
你来我往如长藤缠着树,
你削我刺似冰雹打在地;
一个似飞雪团团漫寰宇,
一个似扬尘滚滚遮天际,
一个似如同天河吞红尘,
一个似恰逢美猴斗玉帝;
你南我北剑若雷霆闪电,
你东我西身似神影仙迹。
……
杨玉坤看呆了,李娇渃看迷了,尚云香也看傻了……
在臣臣手中的木剑,突然间,白森森,蓝湛湛,大变颜色,瞬间又如平常,又两个回合后,只见臣臣双脚腾起,飞身而近,夺下成治手中的木剑,使之双手背后,用成治的裤带把成治的双手,紧紧捆住了。
朱成治已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双手反剪,被自己的裤带绑住,眼看着裤子就要掉下来出丑。
尚云香一惊。
李娇渃愣住了,睁大了眼睛,想去替他抓住裤子也来不急了。
这时,只见一条白影飞去,君君到了朱成治的身后,解开了绑在手腕上的套子,又把成治的裤子系好,这又只在瞬时之间,又听君君厉声道:
“臣臣,你太不像话了,跪下。”
这时,君君躬身屈膝跪在尚云香眼前,眼泪流出,叩头向尚云香请罪地说:
“大娘,是君君侄女不好,对妹妹管束不严,促使小妹无知和淘气,请大娘宽恕臣臣无知,君君愿意领罪,受大娘处罚。”
尚云香慌忙扶起君君说:
“我的小君君,他们兄妹玩耍,我何怪之有,快起来,你这孩子,不要这么认真,不碍事。你们现在是长在权贵之家,若是在农家乡下,你们现在还不是光着个屁股玩吗,不碍事。”
好玩耍的臣臣,刚才还是一脸嬉笑,此刻跪着,脸儿坠坠,眼泪也掉了下来,低着头,觉得没脸见人了;她恨自己没有听姐姐的话,比试赢赢就可以了。她不该戏弄兄长,兄长裤子掉了,光了屁股,今后如何立于人群之中,而又是妹妹给解开的裤带,掉了裤子,光了屁股。这要传扬出去,有多难听。她好后悔,要不是君君眼快手快,治哥哥非羞死不可……
臣臣知错了,臣臣后悔了。
尚云香觉得臣臣这孩子真是个淘气包,天真,可爱,无拘无束,淘气时真有些过火,并不很生气。只是为治儿担心,这裤子要是当众掉下来,还不害臊死了。又看君君求情,自然也就不生气了。忙过来想把臣臣搀起,可是臣臣只是哭,而不起来。
杨玉坤心疼了,对臣臣说:
“臣儿,你大娘不怪你了,起来吧。”
杨玉坤不说还罢,臣臣一听娘叫她起来,哇的哭出声来,更后悔不该捉弄兄长,娘叫起来,就该起来,可是君君姐没叫她起来,此刻她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又不知怎么办好。杨玉坤看了出来,臣臣是想起来,却不敢起来,才知道君君的话,对她如同圣旨。便对君君说:
“君君,快扶你妹妹起来吧,大娘不怪她了。”
君君本来没哭,听娘这一说,又想起二娘在家中千叮嘱万叮嘱的话儿来,觉得自己刚才不该叫妹妹不知深浅地与兄长比试。瞅着妹妹痛苦的样子,自己哇的一声哭出声来,双膝跪在地上,抱住了妹妹臣臣。
臣臣又紧紧抱住了君君的肩膀哭着说:
“姐姐,姐姐,臣臣知道错了,臣臣知道错了。”
李娇渃也掉下了眼泪,走过来把她们扶起又劝慰地说:“大娘不怪你们了,别哭了。”
“谢谢大娘。”臣臣说。
君君又瞅瞅臣臣,臣臣又瞅瞅君君,臣臣拉着君君的手,走到杨玉坤跟前,君君与臣臣双膝跪下,臣臣惭愧地说:
“娘,女儿知道错了,刚才不该戏弄兄长,求娘宽恕女儿一次,女儿以后再不敢了。”
“娘不怪你们了,起来吧,去给你治哥哥赔个不是,好好地向你治哥哥认错。”
“是,娘。”臣臣答应着。
尚云香阻止地说:“不必了,都是孩子。”
杨玉坤笑着说:“这也是他们孩子的事,他们知道了,就叫他们自己去做。”
君君和臣臣走到朱成治跟前,两个人深深鞠躬施礼,语声惭愧地说:
“治哥哥,你原谅妹妹这次失礼,小妹对不起兄长,妹妹现在很后悔,求兄长宽恕。”
朱成治拉住君君和臣臣的手说:“兄妹在一起玩耍,没有失礼之说,你们是我妹妹,不是外人,哥哥不怪你们,妹妹不要自责了。我还要谢谢妹妹呢!”
“你还要谢我?”臣臣疑惑地说。
“是呀!我与妹妹比试之前,觉得自己的武功了得,认为天下无双。妹妹能在一瞬间,夺我手中剑,解我腰带,捆我双手,而我又无反抗的力量和机会。才使我恍然大悟,清朗起来,才知道过去太骄傲了,太不自量力了,这才能促使我在今后奋发学习。所以,我得感谢妹妹。这样才能不失父母的教诲,用功练下去,将来才能成为国家的栋梁之才。”
大家回到屋里,朱成治又紧紧地抓住了君君和臣臣的手,送去感激的目光。
小兄妹破涕为笑。
二
杨玉坤看成治不怪罪臣臣,又能与两个妹妹和好,觉得成治很有胸怀,也就放心了。
李娇渃看臣臣聪明过人,对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是个很傲气的女孩子,在顽皮中有着无限的智慧,而她却处处听命于君君。而这君君又在嬉笑中带着一种不可违抗的旨意,她才智敏捷,武功非常高超。想到,这两个孩子,身后必有高人指点,怪不得,从打回到京都,她们从不走出王府半步,多少人来王府祝贺,不管官爵怎么高,谁也没有看到这两个孩子。今天,她们若不是靖王府的人,与朱贡是兄弟,就是皇上身边的嫔妃,也难以见到这两个孩子。心想:这两个孩子,锋芒毕露,尚云香阴险狡诈,如何能留你们在京都呢?心里又担心起来。
尚云香看臣臣的剑术,也都是她教的雄雌剑与李家剑。而这剑术又高过她,每一剑都运用得恰到好处。这是邱立教她们的吗?邱立真是个极可怕的人物。今天这两个孩子的功底到底有多高深呢?我也应该探明一下。想到这里:心里又有了计较,她瞅瞅臣臣,把臣臣叫到身边,拉住了臣臣的两只手说:
“臣臣,我也有两个很漂亮的女儿,一个比你们大四岁,一个比你们大两岁。很聪明,只可惜了她们。”她说着又勾起自己无尽地伤感。
“大娘,是两位姐姐病了?”臣臣问。
“不是。”尚云香此刻感到很忧伤,神情懊悔地说:“她们俩都死了,唉,死了。”
“大娘,生死有命,寿长寿短,都是定数。大娘,您老不必悲伤,上天既然是这样安排了,我们凡世间的人,也无法扭转,大娘得想开啊!”君君劝慰地说。
“君儿,臣儿,她们可以不死的呀!是我糊涂,后悔也晚了,唉,晚了。”尚云香说着,痛苦地掉下来眼泪。“不像你们丢失了,还可以找回来,还有这种天伦之乐,唉。”
“大娘,她们是怎么走的?”君君又问。
“她们是被我沉卧龙潭淹死的。那是个锁着蛟龙的无底深潭,如今,一看到你们,就想起她们。我对不起她们哪!”她说着又哽咽地抽泣起来。
“大娘。”臣臣依在尚云香的怀里说,“人若是在眼前,总是觉得平平淡淡,也不怎么去想他们的美好。人若是走了,他的好处就多了起来,又总是叫人苦苦的回忆。回忆起来,就好苦好酸,好悲好痛,好辣好咸啊。回忆起来,愈是觉得甜的和美好的事,人就愈会埋进痛苦中无法忘却。愈是对美好的回忆,对亲情的回忆,愈是给人带来忧伤和悲哀。结果就给人们带来深深的痛苦,受到无穷无尽的折磨。所以,人们知道了这个道理,就不该埋在对过去的回忆中,在痛苦中毁灭自己。大娘,总想着身边的人,多想一些他们的美好,就会给人甜美,给人愉快,给人健康,给人力量。所以,又何苦总是回忆着过去的事呢?”
尚云香愣了,想到,这哪里是孩子的话,就是饱读诗书的人,也未必说得这么透彻啊。
李娇渃也惊愕了,想着,这调皮的臣臣能说出这么有哲理的话,她得读多少书啊。她又瞅瞅身边不轻易说话的君君,问了声:
“君君,你说说,你大娘该怎么办?”
君君笑了,轻轻地笑着,显得既不浮躁,也无浮夸,又不造作,像是从心里笑出的,使人高兴快活,她那银铃般的嗓音,又使人专注神往,她那欣欣喜悦的笑脸,像绽开的花朵,使人觉得好香甜啊,好美啊,她轻快地说:
“大娘是个心怀宽广的人,又有大志于胸,碰到了事情,既能提拿起来,也能舍得放下。流过去的河水,自然也就不能再流回来了;大娘在心里,自然对什么事情,也都能想得开。娘,您说是吧。”
这句话是说给李娇渃的,却也是说给尚云香听的,又叫自己的母亲说话劝导,提高了自己母亲的威信。话说完,脸上的笑意依然像水上的波,荡漾开去,又荡漾开去,后浪追逐着前浪,不断地给人以甜蜜、美好。
李娇渃笑了。
尚云香也笑了。
杨玉坤笑着说:“君儿说的是,你尚大娘的心是宰相肚子里的海,对什么事都想得开,也看得开,是个‘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的人,君儿你说对了。”
三
尚云香瞅瞅杨玉坤,又把眼光放在君君的脸上,脸上现出了笑容说:
“君君,看来你读了好多书了。”
“大娘,侄女一边读着一边也都忘了,记不住多少了。”君君说。
“君君,你很会说话。能作诗吗,给大娘吟一首,我听听。”尚云香说。
“臣臣会作,能出口成章,臣臣,你给咱大娘吟诵一首吧。”君君笑吟吟地说。
“是。”臣臣痛快地答应,转身又向尚云香说,“大娘,您给出个题目吧。”
尚云香看到对面墙上一幅垂钓古画说:
“臣臣,看图说话,给这幅垂钓图叙上一首七言绝句吧。”
臣臣瞅了君君一眼,又看看坐在旁边的杨玉坤,脸上挂起了笑容,随口吟诵起来:
“雾去红杏挂树头,
霞来轻帆荡花洲;
门前垂柳扬烟霭,
身旁卧犬看渔钩。”
“尚云香听罢,又看看那幅画,一把把臣臣搂在怀里说:
“我的好宝宝,你才思敏捷,略加思索立即成章,真难为你了。”
说着,尚云香又瞅瞅君君说,说:
“君君,你叫妹妹做,你也得做一首啊!”
“大娘,我作的不好,先叫哥哥做吧。”
君君笑盈盈地说:“治哥哥,你也吟一首七言绝句吧。”
朱成治自然怕别人冷淡了他,把墙上挂着的一张桃花林画,看了一会儿,慢慢地吟起:
“飞桥衔山挂野烟,
桃林西畔泊渔船。
洞在云边水上走,
黄发垂髫!呃,异源。”
“好诗,好诗。”杨玉坤说,“把我的这幅桃花林的意境全给道明了,比我的那幅画更有意境,好诗,好诗,比臣臣的那首好。”
“是的,”李娇渃说,“臣臣,你娘说的你心里服气吗?”
“臣臣服气。哥哥的这首诗,能在绘景中写实,在抒情中见奇,给人以实感。在选词用字上,泊渔船的泊字,用得太妙了。船在,而人呢?他们去哪里了,船为什么泊在这儿。这是一个不问的问句,问得妙。接着下两句,叫人看到的是,云飘水走的仙洞,和黄发垂髫的少年。这意境如同歌声缭绕,多么美妙啊。会猛然间,叫人想到,也要问问,这儿是不是异源——桃花源仙境。由此而叫人想到陶渊明大诗人希望的那种家园,俎豆犹古法,衣裳无新制。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怡然有余乐,于何劳智慧。他们过着那种没有刀兵,没有赋税,没有欺诈,相亲相和,互敬互爱的淳薄既异源,旋复还幽蔽的仙境生活。。哥哥的这首诗的意境,与《桃花源记》的意境,相辅相成而无悖逆。它给人以向往,愉悦和欣慰。与唐诗人常熟县尉张旭的《桃花诗》,
隐隐飞桥隔野烟,
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
洞在清溪何处边?
虽然心态、意境不一样,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而这首诗信念坚定,没有疑惑迷茫,在哥哥的眼里和心里,人们的这种生活是有希望的。比我的那首诗好。臣臣非常服气。”
“我的孩子,臣臣,你真会说话,你把你哥哥夸到了天上了。”尚云香高兴地说。
“大娘,我的那首诗,表现人的志向与写诗的想象力,确实不如哥哥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