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位白净漂亮的公子,笑意盎然地坐在了楚成宏的对面,瞅着楚成宏说:
“这位哥哥,您送给二十两银子的那位小弟弟,他刚走出人群,便被几个膀大腰圆的人给截住了,硬说这银子是偷他家主人的。他若是把银子给了那个人,我想也就没事儿了。可是,那位小弟弟就是死死地拼命地抱住银子,怕人家给抢去。结果,被一个大个子的人,一把就把那位小弟弟扔进了水坑里,被拿着皮鞭的人,狠狠地抽打起来。这个时候,那位小弟弟会不会被人家打死啊。你们若是不送给人家银子,他也不会送命啊。”
楚成宏一听,脸上顿时变成了酱紫色,胸中立刻激起了满腔的怒火,手往桌上一拍,喝了一声:
“是哪个胆大的狗头,欺负到我的头上来了。”
楚成宏说着,
只见他身子一动,他这儿离窗户还有五六丈远,中间还隔了六七张桌子,座位上还有人,只见一个紫影从窗户飞出,从楼上,向那小孩跟前着落去。
楚成阔怕大哥闹出事儿来,也随后飞身从窗户跳到楼下,一把抓住了楚成宏说:
“大哥,不可出手,倘若伤了人,也会影响咱们的大事儿。”
楚成宏攥紧了拳头,气得说不出话来,两眼如火,瞅着眼前一个身材非常高大,非常魁梧的人。
这个人,三十多岁,头如铁桶,手如簸箕,脚如小船,站在那儿非常凶悍。他就是抢变戏法老人银子的那位,手里拿着一条又粗又长的皮鞭,狠命地鞭打那个泥娃子。泥娃子怀里抱着银子,蹲在水坑里,被打得身上的衣服飞绽起来。他光腿赤脚,一声不吭,死死地抱着银子不放。
在围观的人中,有一位老者焦急地说:
“孩子,你把银子给他吧,要不,你会被打死的,会被打死的。”
这时,有一个身穿绿袍,眼睛很小,拿把折扇,笑哈哈地说:
“老兄,你的鞭子也太差劲儿了,就是一个蚂蚁,你也怕打不死啊,你这是给那个小孩子挠痒痒,逗小孩玩吧。”
他这样一说,引起周围围观的人一阵大笑:
“哈……哈哈……”
那大汉看众人讥笑他,转过身来,看了那人一眼,随着一声鞭响,路边的一棵大树上,有碗粗的一个树杈,在他的鞭下“咔嚓”一声,齐齐的斩断,掉在了地上。
顿时,把刚才说话的那个人吓得伸出了舌头,收不回来,张开的嘴,闭不上了。心想,我这身皮肉是爹娘养的,哪有这树结实,鞭子要是抽打在我的身上,胳膊和腿就得掉下来了。他再不敢说话了。
那鞭子又甩动了起来,楚成宏已经站在了那个人的面前,双手抱拳作揖,和气地说:
“这位兄长,请手下留情,小弟有句话,要说给您。”
那大汉,看是刚才送钱的少年,背背宝剑,一身珍贵的服饰,气派足像一位极富有的官宦家的少爷公子。心想,他两次出手送银,挺大方,不知他是哪的人。皇上还怕神龙会的天庭神宫呢,你算个屁。鞭子虽然收在他的手中,他却叉着两腿,两只胳膊在胸前一抱,嗡嗡如雷,大声地说:
“有屁,放吧。”
楚成宏两眼圆睁,想进身向前教训教训这个鲁莽的汉子。又一想,弟弟叫他不要鲁莽,气消了一半。可是,他却睁圆着眼睛,两手攥拳,说不出话来。
“讲,有屁快放。”那个人又吼了一声,象晴天打了一声响雷。
这时,在围观的人群中,一个二十四五岁的男子,穿着酱紫色的锦袍,头戴一顶状元帽,脚下穿一双软底千层靴,手摇一把画着菊花的龙骨折扇,他身儿细,个儿高,脸长,眉重眼大,口阔鼻高,似笑非笑地说:
“鲁秀,你给我狠狠地打,把他给我打出声来,给我把他活活地打死,把肉打飞,骨头打散。”
那大汉叫鲁秀,他急忙回头躬身温和恭敬地说:“是,少庄主。”
说完,往手心上吐口唾沫,鞭子又举起,狠命地抽打在满身污泥的泥娃子身上。然而,泥娃子不吭一声,一动不动,不躲不藏,也不说一声求饶的话。
楚成宏再也看不下去了,可是弟弟在提醒他,不可暴露,免得耽误了他们去京都。今天,若是不管吧,这又是因为他给银子惹出来的是非。无奈,只好又抱拳作揖,鞠了一躬,恭敬地说:
“鲁兄,可否给在下一个小面子。”
“快滚开,你也想挨鞭子吗?”
“鲁兄,何出此言,我肯求鲁兄给个情面。”
“屁情面,滚!”
鲁秀怒吼一声,鞭子已向成宏打来,成宏一动身子躲过。鲁秀一愣,叫了一声:“好小子。”又一鞭打下,成宏轻轻地扭动一下身子,又躲过了。
鲁秀打了两鞭子没碰到楚成宏,觉得在这么多的众人面前太丢面子了,这在少庄主面前会失去威信和信任。想着,用起全身的力气,那鞭子在成宏的头上卷起了十九个花儿,如同暴风雨一样,向成宏的身上压下来。
成宏轻轻一闪,又躲过去了。站在一边很和气地说:
“鲁兄,这是何苦呢,太欺负人了吧。”
鲁秀三鞭子打下去,没碰到楚成宏一个衣角,又大喊了一声,“着打”,声音像天上响起的滚雷,鞭子卷起了无数的飞花,如雨滴般,向楚成宏身上抽打下来。
楚成宏说了声:“鲁兄,对不起啦。”身子已到鲁秀跟前,左掌在鲁秀胸前轻轻一拍,右手已把鲁秀的鞭子夺在手中了。
鲁秀看楚成宏的身子太快了,刚想到防备,身子已被击中,向后退出五六步远,站住了。他胸中一热,吐出一口血来,又觉得眼前一花,身子晃晃摇摇地好一会儿,才算没摔倒。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孩子,身手好利害呀。
那位身穿酱色袍,头戴状元帽,手摇着龙骨折扇的人,正要跨步向前,楚成阔在他前面,拦住了他说:
“少庄主,别来无恙,这才几天,怎么连我们兄弟都不认识了。”
“你是?”那位少庄主皱起眉头想。
“少庄主,您好好地想想,那天,咱们兄弟几人还有,少庄主,你不是还要同我们兄弟两人结拜吗?这回,你想起来了?”
“你认错人了吧?”
“少庄主,您真会开玩笑啊,在这个地方,对别人能认错,若是对少庄主认错了,除非这个人生来就没长眼睛,或者是脑子坏了,没了记性。”
楚成阔说着,那位少庄主真的抓耳挠腮地想了一阵子,摇头挤眼地在他的记忆中搜索,不过他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不住地打量着眼前这位身穿紫花袍,一身锦缎的官宦人家子弟。
鲁秀听说是少庄主的朋友,刚才还是满脸的凶气,满腹的怨恨立刻消了。忽地,似乎想了起来,惊喜地说:
“少庄主,半年前,邯石山关寨主关建江领着两位少庄主,不是你领到这临凤阁喝的酒吗,你还提出过结拜的事,不知怎么就错过去了。关小英雄,在咱们寨里还住了一天呢。”
“啊,我想起来了,你是关龙,那位是关虎了。失敬,失敬,我差点忘了,失敬,失敬。”少庄主说着抱拳作揖歉意地说。
“少庄主,”楚成阔说,“这位是我大哥,叫关应龙,我叫关应虎,被鲁兄打的,是我的小弟叫关应豹。三弟应豹有得罪之处,望少庄主看在上一辈子的情份上,不要怪罪了。”
成宏也忙走上前来做揖,和颜悦色地说:
“少庄主,多海涵了,三弟应豹突然从家里走出,家父怕他在外地惹事,忙命我兄弟两人四处找他。今天若不是鲁兄的鞭子,还怕认不出来我这淘气的小弟呢。少庄主,别来无恙,你别忘了,我们曾经有过酒后的盟约。”
这位少庄主,影影绰绰记得,是与关家的两位少爷吃过酒。可是,他早就记不起来,关家少爷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大是小,是老是少了。总之,经鲁秀这么一提,也就认定了是关家兄弟。又听父亲说过,邯石山的关寨主,是他们的上一级,事事要听命于关家的。此刻,要不相认,岂不得罪了爹爹。他那一幅原来很冰冷的脸,立刻热火起来。
“关少爷,几个月不见,险些儿忘了。大伯在家好吧,两位贤弟越来越英俊了。”
楚成阔看大哥同少庄主说起话来,便向泥娃子走来。
这位满身是泥水的娃子,挨了不知有多少皮鞭,却很不在乎,还没事儿地坐在地上。此刻,最使他感动的,是这位给他钱的朱兄,听到风声立刻前来救他,突然间又姓起关来,而且他也得跟着姓关,还名副其实地成了他们的三弟,名叫关应豹这个俗得没法再俗名字来。在这个时候,人家说他姓关,他也只好尝尝姓关的滋味吧。他打量着向他走来,称他为三弟的二哥关应虎的这位朱兄,一身紫黄色的锦缎,长得英俊,好个气魄,只不过也和自己一般大的年纪。细看起来,他好像自己的哥哥朱成治。
成阔看泥娃子瑟瑟的样子,心里不知怎么的,突然地觉得心里一阵酸痛,泪珠儿立刻挂在了脸上。当他蹲下来叫声小弟的时候,泪水更止不住了。
“小弟,痛吗,身上疼吗?”
“小弟,都是哥哥不好,把你给害苦了。”
成阔说着,怎么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全身抖动,当他拉住泥娃子的手时,便泣不成声了:
“小弟,是哥哥对不起你,害得你,小弟……”
泥娃子,看到这位哥哥动起真情来,想起自己痛苦的身世,无限感慨涌上心头,哇的一声,也不管是泥,是水,两手紧紧地抱住了楚成阔,大声地痛哭起来。好像真的见到了爱他、疼她的亲地哥哥。今天,他见到了亲人,见到了她的哥哥朱成治,使她哭得好伤心。
好一会儿,楚成阔掉着眼泪说:
“小弟,身上疼吗?”
“二哥,你放心,不疼。”泥娃子小声地说。
“什么?”楚成阔疑惑地问。
“哥哥,真的,没事儿,谢谢你。”
“你是我的三弟,谢什么,让我看看你的身上,都给打成什么样子了。”楚成阔说着,就要给解开泥娃子身上的衣服。
“二哥,你要尊重我,不能看。好二哥,二哥哥,你不要看,小弟求求哥哥了。”泥娃子眼泪汪汪着哀求地说,“二哥,看我,把你的衣服都给弄脏了。”
“不怕,不怕,小弟,起来吧,这样吧,二哥来背你。”
楚成阔说着,把泥娃子拉了起来。
这时楚成宏对楚成阔说:“二弟,是三弟不懂事儿,拿了少庄主二十两银子,你把银子拿来,还给少庄主。”
“算了,不打不成交,我不要了。”少庄主说。
“哎,物归原主吗,小弟不懂事儿,求少庄主息怒吧。明天不行,好吧,定为后天,我们兄弟三人到庄上拜访,看看叔叔和婶婶。今天,不能去了,明天还要给小弟制件衣物,定为后天。”
“好,一言为定,我在家迎候了。”那少庄主说。
“这是二十两银子,回去交给少庄主。”成阔说着从衣兜里拿出二十两银子交给鲁秀说。
“关家三兄弟,我先走一步了。”那位少庄主,觉得没脸面,带着鲁秀等一干人走了。
“成阔,三弟被打得怎么样,看了没有。”成宏问。
“没事儿,大哥。”泥娃儿说。
“走,咱们回客栈去,我背三弟走。”
“大哥,我背着三弟吧。”楚成阔说着,就在泥娃身前蹲了下来,要背他。
泥娃子本想不叫他们背,又觉得这两位哥哥先是赠送银两,后来进行施救,然后又认他做弟弟。不叫他们背吧,二位哥哥是不会罢休的。想不到刚刚相识的这两位哥哥,有如此侠义的心肠,心中一酸,又哭了起来。
成阔看他哭了,忙用手帕给他擦去脸上的泪水,泥娃子也不躲,反而气囊囊地说:
“大哥,二哥,你们有多少银子,就这样白白地把银子送给了人家。”
“小弟,这是人家的地盘。你知道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咱们斗不过人家呀。他们要钱,咱们要命,花钱买个平安,不更合适吗。小弟,记住,从今天起,我们俩就是你的亲哥哥,我们保护你,不会叫你再受欺负,也不会叫你没银子花。”成阔给泥娃子擦着泪说。
“大哥,二哥。”泥娃子叫着。
“走。”
楚成阔背起泥娃子,向喜来仙客栈走去。
楚成阔背着泥娃子,并不觉得沉,觉得他比妹妹君君和臣臣的身子还柔软,便说:
“小弟,你的身子就像没有骨头,肉也是轻的,身子可软呼了,像骨头都是软的。小弟,你是女孩子吧。”成阔笑着说了一句。
“二哥,你污辱人,我不用你背了,你也不必做我的二哥哥。松手,我下去。”泥娃子生起气来,哭泣地说。
“小弟,是二哥不好,说错了话,原谅二哥一次吧。这样吧,你揪二哥的耳朵,以示惩罚。”
“我不能原谅你。”
“三弟,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叫君君,一个叫臣臣的,她们俩。我好想她们。她们的身子也很软,所以求小弟能原谅我。”
“啊?我听说了,这么说,你们是郑州楚知府的两位公子啰。君君和臣臣被贡王府的人给领去了,你们不姓朱,我知道你们是谁了。”
“君君臣臣不是我的亲妹妹,是我大姑家的,我们是姑表兄妹。”楚成阔纠正地说。
“二哥,你好坏呀。”
泥娃子破涕笑了。
三
到了客栈,回到客房,楚成阔把泥娃子放在藤椅上坐好,楚成宏走过来,就要给他脱衣服,很关心地说:
“三弟,让哥哥看看,身上给打得啥样了?”
“大哥,不碍事,我一个泥孩子,没那么娇嫩。从我记事开始,三天两头挨打,以后天天挨鞭子,我的这身皮肉,是被鞭子打着长这么大的。这身肉皮儿,已经厚得不能再厚了。他打这么几下,不算个啥,没事儿。”泥娃儿笑着说。
“小弟,你还是叫大哥看看好,我这里有祖传的灵药,不管是怎么重的刀伤和棍棒打的伤,打破的或没破的。摸上点药,立刻就好了。”成宏说。
“我们既然出口认你为弟弟,今生今世,我们哥俩儿就是你的亲哥哥。你不要见外。”楚成阔又说。
“大哥,二哥,你们能这样,我自然就是你们的三弟了。你们的这份心肠很难得,不仅想解救我一时,还怕那些人以后再找上我,给我添麻烦,不怕我拖累,把我带在身边。你们的这份情义,我还能说什么,不能见外了。二哥,大哥,真的没事,要是有事的话,我傻了,不叫你们看。哥哥,你想想,那么粗的树杈儿,他都能打断。我这身肉皮儿,若是能被他打坏,早就血肉模糊,活不到现在了。”
他们正说着,店小二走了进来说:
“公子,洗澡水准备好了,可以洗了。”
楚成宏说:“二弟,我带三弟洗澡,你把咱的衣服先找出几件来,三弟今天先穿着,明天再给三弟买布做新的。”
楚成宏要背着泥娃子,泥娃子说什么也不让他背,同成宏去洗澡房。
走进了洗澡房,楚成宏伸手试试大澡盆里水的温度,觉得很适宜,要给泥娃子脱衣服:“三弟,大哥给你脱衣服,大哥给你洗。”
“大哥,我比你小不了多少,所以,你就叫我自己洗吧。我很怕羞,大哥,你要在跟前看着我洗,可要把我羞死了。大哥,你出去一会儿吧,求求您,就给小弟一个方便。求求哥哥了,好哥哥,哥哥,行吧。”
泥洼子非常有礼貌,哀求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