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漏偏逢连夜雨。左不过在外面呆了一个雨夜,好巧不巧,我居然发烧了。这令我难以接受,不是为发烧这件事,而是为我居然在一个除了薛成人能说话以外的地方发烧了。别看我这样,事实上我的身体年龄不超过五岁,五岁的小孩子发烧,还是高烧,不论在哪都算是件天大的事情了。
关键是阳春殿除我外唯一的活人是薛成人,薛成人被绑成五花肉他撑死只能说话,连吃饭都得是我喂。盼着他能给我副药还不如念叨哪天安瑾锋或者任何一个送饭的人灵机一动,不用传送阵送碗饭菜,而是直接敲门进来,看到我这副惨样估计能去灵药山庄给大夫瞧瞧。总觉着这比薛成人挣脱铁索的机率还低,谁让这是在瑞阳山庄,我师尊娄祝的话是最具分量的,他说思过期间不准探访那就是真的不准探访,没人脑子一抽越界半步。
这……我还是自己挨着吧。
心疼的抱住矮小无助的自己。
虽然一个人面对病痛这件事之前并未少做,但这次总归是不一样的。应该说我被安瑾锋和王牧尘他们给惯叼了,固然相处并未太久,却是忘却当初独自一人撑起一片天的滋味,连次发烧都忘怎么才能照顾好自己,忙得焦头烂额却只能蜷缩在地上抽抽的。
兴许我的样子太吓人了,连薛成人也不由地侧目。“喂,小子,你这是怎么啦?不就是发烧么,至于么……”,我没力气怼他,只能偏头瞪了一眼,而薛成人顿时不好了,“不是吧,你……天哪。”倒没有大惊小怪,可语气就是令我感到不爽,这反而像他弟弟薛美人,骨头脆心气儿高,这人还特别好胜心强,甭管说的是嘛话语气都一刺一刺的,根本听不出来除嘲讽外的任何感情。
还真是亲兄弟。那俗话是怎么说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得真对头。“啧,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我咋舌,挣扎着爬起来,在地面蠕动到热气腾腾的小米粥边。
幸好他们有点儿良心,若是今天还大鱼大肉我估计会吐在碗里。
捧着碗正小口嘬着小米粥下肚暖胃呢,就听见薛成人那厮开口说话了。“壮汉?”他冷不丁的一句话差点让我把粥喷出来。
“你还想不想吃饭了?”,我转头问他,“还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了?”
绑成块五花肉也不安分,薛成人如默至深地摇了摇头。“首先在你进来以前我就饿过不下一百年的日子了,早就练就了不惧口腹之欲的能耐。其次,你现在不还生着病呢,得多吃点,补身体,好长个子的啊。”,如果他不说接下来的那句话我可能会更感动一点,“你是重感冒引起的,我是怕你传染上我啊。你看看,我要是生病了,那可就比你悲催多了。”尽管这句话很有道理,但我听完就是很不爽,捧着一个头都能放进去的粥碗埋头苦喝,心里念叨着我以前怎么没发现瑞阳山的饭碗那么大。
“嘿,我呢。”旁边薛成人低声说着。
看来被养叼的不止我一个。
“想嘛呢。”,我把碗放下,偏头对他说,“你不是说你饿过一百年么,那这点儿也不至于吧?”
得承认,我就是在公报私仇。
短暂的安静令我冷静下来,即便我发着高烧的脑子还是一片混沌的。“好吧。”,我挣扎着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到薛成人面前,“兄弟,问你件事,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啊?”绑成这样是造了多大的孽了,此话我没敢说出去,头太沉,站着蹲着皆不好受,我干脆就躺在地上仰头看他。
“说真话还是说假话?”
他问我。
“你说呢?”
简直无言以对。
“这都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看着他,“再说了,看看我现在这样子。”我抬起手,霎时间感觉到来自于地心引力的重量,手立刻软趴趴地落在地面。“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我挑眼看他,“不觉得我是最能保守秘密的人么?”
这话占理,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想知道?”,他问我,没等我回答,继而自问自答,“好吧,那我就告诉你。”
事实上,我并没有特别好奇,真的。
“你听薛美人提起我。”,他顿了顿,“那肯定也听他说过我们的过去吧。”
“略有耳闻。”我说。
听薛美人说过,当初那个年代也是在战乱,乱得一塌糊涂,跟锅加了不知道什么玩意的糊粥似的。薛家兄弟本是平民,奈何家处沙场边缘无故被牵扯,家破人亡,原本的四口之家,最后变成了只剩这俩还在吃奶的娃娃。而后好像来了个什么被人诟病的人,身上污点很多且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来了,全村仅剩的大人都很紧张,以为他是来斩草除根的。没料到杀人如麻是真事,斩草除根却并未实现,他带走了薛家双子,转去养活小孩子了。
这在当时也是件奇闻异事。
全都在传言,那人改头换面,终于不折腾世人而去踏下心潜心作为父亲教导自己的继承人。这只说中了一半,还有一半就不是我知道的了,薛成人主动把未知的那半填满。“我们的义父是兰晓月,他是若念帮会的帮主。”,他停顿了一下,继而解释道,“若念帮会是专门帮人复仇的帮会,其帮众分散至天涯海角,辨认的方法只有胸口的龙纹纹身。”他垂首,用下巴指示我视线所望。“原本若念并不是帮会。这你应该知道,毕竟你也是属于半个皇室宗亲。”,他干干地笑了声,“若念原本是类似于集会点的地方,替圣上办事除去杂碎的。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圣上清扫的时候特意下旨说要除去若念,若念没想到往昔主子竟会在此时不顾情面倒打一耙。于是剩下的人集结在一起,原先的领导人还是那个领导人,不过目的变了,尽管还是拿钱办事,办的事儿依旧不大光明却摆能在明面上。”说到这里,他咳了一声,声音听来好像在撕扯着喉咙跟声带所发出。
尽管身体很不舒服,但我看见他这样也难免父爱泛滥起来。“你看起来很不舒服。”,由于发着高烧的缘故我连说话都很难使得上力气,“需要我去接点水么?”手掌拍在地面,我挣扎着要从光滑的地板上爬起来。
“雨水么?”,薛成人先是试问了下,我没回答,他即刻紧张地说,“不,不,不,那还是谢谢你的好心了吧。”
连说三个不,少见的很,停顿半晌我耸肩重重地任由自己砸在地面。“嗯……话说回来。”,薛成人的声音令我回神,我哼了一声示意我在听,“你其实是个女孩子的么?”他问我,我差点忽视生病这件事从地上暴起。
一时间,我甚至根本就说不上话。“不,你到底是……”,我深呼吸,“到底是谁给的你错觉?嗯哼?我个人感觉我的性别已经够明显了。”原本犯晕的脑子更加的混乱了。
那厮长长地叹了口气。“还是你啊。”,头发太多,不过他应该有在看我,“你的声音好像女孩子的,还带着股奶味。你平常也这样么?还是说只是今天?不是吧,昨天我就有感觉了。”他自顾自地说完了这串话,我气得脑子更懵了,倒是冷静下来了。
“因为我发烧了吧。”
我回答他。
于是他长长地哦了声,尾音上飘的那种。
于是我们再次没话可说了。
迷迷瞪瞪的,想起来一个人。是男是女看不出来,不过那人有头乌黑亮丽的长发,眼睛总是很亮,像是盛满漫天的星辉。声音软软糯糯的,会奶声奶气地唤我声将军,绵绵地拉着我的袖子漫无目的地说道来说道去。却是想起该隐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带郁特顿拿的事情了,本来我还笑他们带孩子是拆西墙补东墙,谁成想落到自个儿身上也是这样。得亏了还曾拉扯一奶娃娃长大,有点经验,不然得被该隐他们笑大发了。
据说人在某种层次上可以梦见自己的未来,我信了。
“兰晓月先生……”
没过多久,薛成人又说。“兰晓月先生本意是打算培养出继承人来,这点江湖上猜测的不错。他累了,想要歇息了。”,他似乎想起不好的回忆,颔首,说话的声线更显低沉,“我们都是受过苦的,但不怪他,毕竟是他把我们一手养大的,不能怨他。帮众们都觉得立长不立贤,兰晓月先生没这么觉得,他观察几天后决定还是自己坐在幕后,我在前面,放薛美人离开。兴许是他对我不放心吧。”忽地不说话了,恰好我翻了个身,发现他在看我,眼神直愣愣的。
感谢我较好的反应力,思考不过三秒,眸子照着眼眶绕了一圈,话就出了口。“哦,薛美人很少提及这些事情。不过,他也是有说过的。”,我冲他说,“说过他也是受过苦的,咬牙坚持下来才告别家人离开,于江湖独自闯荡。”这些都是大实话,我近乎靠着一点都不好的记忆力磕磕巴巴地复述出来,薛成人看起来很信这番话,倒没有就着话柄继续说下去了。
“兰晓月先生自己就有恨。”
薛成人这么说道。
“虽然说若念的工作自解决达官贵人们的仇恨转变到替任何给钱的人用理想的手段报复,但兰晓月先生自己的恨从未得到解决。我能够感觉到,凭着多年的朝夕相处来判断。”,薛成人先我说道,“他却不肯多说。我唯一一次知道有关于他的事情还是在他醉酒时听到的梦话。这很不平等,不是么?他知道我和薛美人的一切事情,而我们对他是一知半解的。”
可薛美人似乎未曾有过烦恼,整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他的话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薛美人与我的未来,多是被他安排过的。”这话听来就很吓人了。